如此流转过一遍之后,菩提树幼苗根系一抖,那道气息轻轻震落,却并未流散至各处,反而是随着净涪结定的手印一起,回归到净涪头顶的那一片清净菩提气息之中。
紧接着,菩提树幼苗的嫩叶又是无风自动,再度从净涪头顶引下一道气息,再开始一次崭新的循环。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几何,净涪头顶那一片清净菩提气息不见减损,反而更为纯粹清净。而与此同时,菩提树幼苗也在不住轻轻震颤,树苗周身气息更显清净玄微。
显见,净涪的这一番修持,受益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身上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
净涪的修持很有成效,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而已,灵竹城中的一十六处擂台甚至都未有一处擂台分出胜负,净涪便已经神满意足地从定中转醒。
他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悬浮在他身前,却始终不曾被任何一位总分出几分心思来关注着他的妙音寺沙弥们发现的那株菩提树幼苗。
他定定地望着这株菩提树幼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伸出手指在菩提树幼苗枝头上方划过。
菩提树幼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嫩叶在流动的空气中轻摇款摆。
净涪收回手指,黑黝黝的眼睛里隐现笑意。
他无声点头,张开手来,握住了菩提树幼苗的树干,一如早先在擂台上他握住菩提树幼苗树干的样子。
菩提树幼苗的嫩叶摇动,一道清净菩提气息悄然迸发,不显眼,也不惹人注意,却愣是在这一片平静的虚空中激起了一道涟漪。
净涪唇边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悄然地将手里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放在膝上,手指一点点地自枝头嫩叶起拂过树根末梢,动作轻缓而珍视,如同在检视着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
这样细致认真至极的检视,菩提树幼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极为享受。它细微又活泼地摆动着自己的枝叶,气息灵动欢愉。那嫩叶、细枝甚至是那柔软又脆弱的根须,也在净涪的目光和动作间不住轻颤,眷恋而依赖。
哪怕是净涪,在这样的回应下,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
在这样的无声又坦诚的交流中,净涪快速地回归到当初在擂台上的状态,也再度唤醒了他早前沉入神念间的感悟。
正如清沐禅师和程沛等人所见,在刚才的擂台上,引动那一丝七宝妙树虚影威能对他消耗太大。虽然还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却不在他早先的预算范围内。
甚至从一开始,净涪就没想过会引动准提佛母的法念护持。
最初他选择结定三股印,真正想要接引的,不过是为了度化人道众生而变化成准提菩萨的观世音大士法念而已。
惊动准提佛母是意外,却也是惊喜。更为让净涪惊喜的,还是那一株七宝妙树。
净涪闭着眼沉浸在他引动七宝妙树那一瞬间感知到的玄微清净佛意,并不勉强自己去感悟,也不曾着意去探查。
他只是享受着那一种似乎沐浴在无边清流中的清净安适感觉之中。
和他一般无二的,还有那一株摆放在他膝上的菩提树幼苗。
一人一树安适而自在,清净而自然。
随着时间的流逝,净涪的气息渐渐染上了一丝清净自在的感觉,可见受益匪浅。而同样收获良多的,还有一株生气更加浓郁的菩提树幼苗。
如果不是净涪身前那枚竹令泛起的微光侵扰,那一瞬间的不和谐惊扰了净涪,净涪怕就要这样享受到天荒地老。
那种玄妙至极的状态被打断,净涪犹自可,菩提树幼苗却极为不满。它使劲地颤动着枝头上的嫩叶,致力于仅凭它枝头上的那三两片细叶制造出枝叶拍打的声音来。
可惜有心无力,在窘迫的现实压制下,菩提树幼苗只是带起了几丝气流。那气流细细小小的,便连净涪的衣角都没有掀起来。
净涪低头看了菩提树幼苗一眼,隐去眼底笑意,将菩提树幼苗重新收入识海。
就在他要拿起竹令下擂台的时候,净涪动作忽然一顿。
旁侧发现他身上竹令异状,正要提醒他的妙音寺一众沙弥们还没想明白,便见净涪从身边褡裢里翻出一个长长的盒子。
盒子打开后,里头赫然是一株九节四十九叶的异竹。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妙音寺的一众沙弥们才恍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次竹海灵会上,净涪曾在这无边竹海里得到了一株异竹。
离得净涪最近的净可沙弥看得更为仔细,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吞了回去。
旁边的其他师兄们看了净可沙弥一眼,也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净涪,只是静静地看着。
净涪取出那盒子里的茂竹,将它送入识海中,看着它与菩提树幼苗在识海中扎根,才收起了盒子。
他将盒子重新放回褡裢里,又将褡裢放回原处,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拿起身前的竹令,向着诸位师兄们合十一礼。
妙音寺的一众沙弥们看着净涪动作,连半点猜疑的心思都没有生出,便齐齐合十回了净涪一礼,目送着净涪出了清净竹棚。
直到净涪落在擂台上,向着对面的那心魔宗弟子礼节性一礼,诸位沙弥才对视一眼,各自回到蒲团上安坐。
也许是默契,也许只是巧合的同感,那一刻,他们的心底响起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叹息。
净涪师弟......
擂台上,站在净涪对面的心魔宗弟子看了净涪一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僵硬也仍旧完整地回了净涪一礼。
这一个沙弥,可是能力拒他们宗里心宽心窄两位长老的煞星......
面对这样的一个煞星,那弟子心里简直是欲哭无泪,但不管怎么样,比赛还是得继续。如果他胆敢直接投降,那也不必等他回归宗门,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可也许是他太紧张了,他才刚还了礼,还没有站直身体,整个人就往后倒退了三丈。而等到他站稳,他才发现,自己赫然已经站到了擂台边上。
只差一步,他就直接退出擂台之外去了。
还不等他抹去额上的汗水,这位心魔宗弟子就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寒芒锐刺。
他心中大叫不好,整个人身体却挺得笔直,甚至不曾回头去看那些紧盯着他不放的心魔宗弟子们,而是直直地盯着净涪,手腕一翻,手上已经持定了一面旗帜。
净涪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波澜不惊,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一面旗帜,便就转了回来,垂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上,是一串佛珠。
就在净涪看着他手上佛珠的那一霎那,那心魔宗弟子自觉机会,立时双手把持旗帜,向着净涪狠狠一扫。
旗帜迎风招展,一个个阴狠怨毒的魔头自旗帜表面滑落,嘶叫着扑向净涪。
净涪随手将手上的那串佛珠抛出。
珠串自净涪手上脱离后,仍旧速度不减,直接迎上了那些魔头。
那些魔头仍在嘶吼,却被珠串一个个套牢,收入珠串里的佛珠中,被佛珠上的佛经镇压。
珠串镇压了魔头后,仍去势不减,直接捆上了那心魔宗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淬不及防之下,心魔宗弟子被珠串套了个正着,心头一痛,整个人昏了过去。
这一场擂台赛,净涪胜。
第201章 二次竹会(六)
净涪的获胜并不在众人意料之外, 但他的轻松自如,却着实让观战的人心惊。
哪怕是这一段时间里净涪沙弥都是轮空, 但这一场擂台赛和上一场擂台赛才间隔了多久?顶天了半个时辰!可只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 刚才还看着消耗极大的他居然就已经补足了元气?
其中,又以魔傀宗的人目光尤为闪烁。
和这些心思叵测的人不同,清沐禅师和程沛等人倒是放松了下来, 不自觉地喜笑颜开。
程沛更是连连和司空泽说道:“哈哈......没事,大哥真没事!”
司空泽完全不想要理会明显兴奋过度的程沛。程沛这会儿倒也是压根不在意司空泽的反应,他只是纯粹的想要找个人抒发一下内心的兴奋情绪而已。
虽然程沛只在司空泽面前独自兴奋,但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却瞒不过就坐在他旁边的杨姝。
杨姝不禁收回注视着净涪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 才再度看向取胜后返回天剑宗清净竹棚里的左天行。
目光停驻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左天行的注意。
左天行向杨姝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杨姝脸上抑制不住的担忧, 不由得安抚地冲着她笑了一下。
杨姝看着左天行的笑容,心底越渐浓郁的忧心在顷刻间全部消融,留下的却是坚定和信任。
信任他,只要他拼尽全力, 哪怕他最后也无法登顶也没有关系。
左天行远远地望着杨姝的变化,心底生出一片暖意。
他脚步不停,视线却是一转,看向了妙音寺的清净竹棚。
妙音寺的清净竹棚里, 已经在蒲团上落座的净涪也若有所觉地抬眼望来。两人视线瞬间碰撞,却又在下一息间齐齐收回视线。
左天行踏入自家的清净竹棚里, 而净涪却是垂下了眼睑,只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再度出现在他膝上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
菩提树幼苗察觉到净涪视线垂落,也连连摇动自己的枝叶,似是在和净涪撒娇,也似是在催促。
净涪无声提了提唇角,眼睑落下,遮去了外界所有的光。但不管是他的眼前还是心上,竟都不见黑暗,反而又有另一片朦朦胧胧的清湛光芒照耀,护持他的整个世界。
不独是净涪,他手上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浑身也都被一片朦胧光芒护持,分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旁边不时侧目看来的一众妙音寺沙弥们却又能分毫不差地将那株菩提树幼苗的每一次舒展每一次摇摆看在眼里。
七位沙弥看得一阵,各自对视一眼,都是沉默。
在这一片清净而朦胧的光芒照耀中,净涪耳边响起一声沉闷而混沌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发自心底,又似乎出自天外,恍然无处寻觅。然而听见这一声声音,净涪心头似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如生妙种,如开新地。
净涪一时不知这种触动何来,也不知道这种触动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又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样的无知对于净涪这样对自身有着莫大掌控权欲的修士来说,本应会令他彷徨,甚至是焦躁不安。可净涪此时却真的没有这一种感觉。他的心安定而平静,神念澄澈而满足,整个人甚至都带出了点饱足的慵懒。
他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定境之中,直到属于他的那枚竹令再一次浮起。
还不等妙音寺的七位沙弥提醒,净涪便已经自定境中走出,睁开那双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睛看着他身前的那枚竹令。
也幸好竹令仅仅只是一块死物,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感知,不然在净涪这样冰凉冰凉的目光下,怕是都要忍不住哆嗦了。
这样的情绪外露不过一瞬,哪怕是距离净涪最近最有可能感知到他情绪的菩提树幼苗也未曾发觉半点不妥,更不用说坐得稍远一点的诸位妙音寺沙弥了。
离净涪最近的净可沙弥也只见净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身前的竹令,然后便就随手将菩提树幼苗收起,自己拿了竹令从蒲团上站起。
净涪双手合十向着诸位沙弥微微一礼,和同样也需要下场比试的净究沙弥和净智沙弥一起出了清净竹棚。
这一次竹海灵会的擂台赛比到现在,已经决出了三十二强。妙音寺诸弟子能进入这三十二强的,有三人,和十年前比起来算是有所长进。在六分寺中,妙音寺和同样有三名弟子进入三十二强的妙理寺暂时并列榜首。但不管是妙音寺的沙弥还是其他各分寺的沙弥心中都明白,自妙理寺诸沙弥中最强的净方沙弥被净涪淘汰之后,妙理寺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竹海灵会,妙音寺将独领风骚。更甚至,如果净涪能够再一次在这竹海灵会上夺魁,佛门必能将十年前那一次竹海灵会的存疑一扫而空。
净涪他绝对不会是那些人所说的昙花一现的人物。
佛门这些青年沙弥们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魔傀宗的诸人又如何看不出来?无论是上方魔傀宗清净竹棚里坐着的几个青年弟子,亦或是下方万竹城里镇守观望的魔傀宗长老管事,看着擂台上的净涪,再看看自家唯一一位同门/弟子站在擂台上,也都忍不住在心底盘算起来。
站在擂台上的净涪却不在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只是望着和他站在同一处擂台上的苏千媚,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微笑。
几乎是与他们这一处擂台处于一条对角线的那一处擂台上,面向净涪的左天行将他的这一个笑容完整地收在眼里,他眼神一黯,一时间千百种滋味自心底涌上心头,又自心头泛上舌尖。
是觉得恼怒,侥幸,痛恨,可惜,又或是无奈,怜悯?
恼怒,是恼怒于净涪不放过苏千媚,还是恼怒于苏千媚非要惹上净涪?
侥幸,是因为净涪已经入了佛门,不再是魔门的天圣魔君,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戒律所束缚的净涪必定得留苏千媚一命?
这种种情绪,以及种种因由,相互搅合纠缠,别说是外人,便连左天行自己都分不清楚。
这一场擂台赛,左天行的对手正是岑双华。
左天行在擂台上走神,岑双华也不急,他只将一把大弓抱在怀里,目光虔诚地来回巡视。
哪怕他在走上擂台看见他这一场擂台赛的对手是天剑宗的左天行,又看见和苏千媚落在同一处擂台上的那人是妙音寺的净涪的那一刻,心里头也是嘀咕不已,只觉散修一脉和道、佛、魔三门比起来简直可怜至极。可这会儿抱着怀中大弓,岑双华心中杂念一扫而空,眼中心底只有这一把大弓。除了这一把大弓外,再无一人,堪称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