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音早点回来,也能多做点准备。”
毕竟他是他们妙音寺这一代沙弥中最有可能成为佛子的那一个了。
清源方丈想到净音,又想到与他同出一脉早前还是他师弟的净涪,心中既是惋惜也是欣慰。
惋惜在,倘若净涪真的有心,这佛子之位就算了定下了。但因为净涪没有这个意向,他们妙音寺只能另选弟子。这一换人,变数可就多了。便是换的净音,那也没有净涪稳。
尤其是在现下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佛子的变数会更多。
但对于净涪的选择,清源方丈也确确实实是欣慰的。
小小年纪的一小孩儿,被赞誉、荣耀、鲜花、看重、羡慕簇拥环绕,却还能保持神智的清醒,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安稳踏实地往前走,何其难得。
有这样的年轻一辈,便是佛子之位真个旁落了,也算不得什么。
人,才是他们妙音寺的真正根基。
妙音寺里的一众大和尚们早已对此达成共识,对此并无异议。清笃大和尚也是点了点头。
清源方丈却也不偏心,他吩咐了清笃大和尚这么一句后,也逐一点了各阁长老一遍,提醒他们记得将他们阁里看好的年轻弟子召回来,好先参加寺里的一次筛选。
这些年轻沙弥或许未必真的能胜过净音,但清源方丈公平的姿态却是摆出来了。
阁里的诸位大和尚也都是一一点头应下。
这一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清源方丈便开了另一个话题,“接下来,我们来说说关于凡俗同修的事情......”
“我于静中观照,”清源方丈没有看下首又是神情一凛的诸位大和尚们,他微仰着头,望入门外的遥远苍穹,“天静寺、妙潭寺、妙定寺、妙理寺、妙安寺、妙空寺,包括我们妙音寺,各寺气运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他笑了一下,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各个大和尚们都知道清源方丈接下来说的会是什么,但他们都只是凝神安静地听着。
“不论是佛门祖寺的天静寺,还是我们等六分寺,气运都在分割。虽然这种割裂还不算太清晰,但它已经成形了。这种状况最早是在千佛法会那会儿开始的,更确切地说,是在恒真僧人踏入天静寺山门的那一刻开始的。”
听到这里,净涪也睁开了法眼,抬头望入天穹深处。
魔身懒懒地往净涪本尊那边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却是自顾自地将目光从妙音寺方丈云房里挪开,转入了天魔宗留影老祖的洞府。
留影老祖的洞府布置森严,防范周密,旁人轻易窥探不得,便是能够闯过重重阵禁,真正的望见那里头发生的种种事情,也是必定会惊动留影老祖的。
但这会儿动手的是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不过一转念一扬手,便轻易地将留影老祖洞府里头的一切都投影到了净涪本尊的识海中。
留影老祖全无所觉,他此时还在洞府里的静室里闭目静修,周身一股无形气流涌动,隐隐可听见一声声魔音低吟浅唱。
魔身定定看得留影老祖两眼,便稍稍偏移了目光,去打量留影老祖身侧的那些涌动气流。边看着,他还边分出了些心神去聆听那留影老祖身周那若有似无的魔音。
魔音夺魂。
净涪魔身不过是侧耳听了那么一声,意识都开始恍惚了。
魔身轻笑一下,竟也就此放开了心神,任由那声声魔音将他拖着拽着往那幻境中去。
也就是魔身艺高人胆大,才敢这般做了,倘若换了个人来,哪怕现下留影老祖只剩下本能,暂且没有恶意,也能在那个人的心神上印下自己的烙印,将他整个人化作自己的傀儡,自此生死系于人手,喜怒也都全被他掌控。
魔身敞开了心神,欣赏也似地聆听着那魔音,渐渐的,便连魔身所隐逸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也涌出了一层浅浅的痕迹。
这痕迹开始不过是一条接着一条荡开的涟漪,那涟漪渐渐密集扩大,便成了一片片涌动的小浪潮。如果这浪潮继续壮大,那必是要成为一浪浪的大潮的。但在涟漪刚刚形成小浪潮规模的时候,它却再没有了动静。
整一个无边暗土世界里,只有那么一浪接着一浪的小浪潮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契合某种节奏地起伏涌动。
这个时候,净涪本尊也将自己的目光从天边拖拽了回来。
他看了魔身所在的位置一眼,目光淡淡。
魔身似有所感,心念一动,他整个心神便从留影老祖周身荡起的魔音中脱了出来。他直接抬起眼睑,迎上净涪本尊的目光。
那清明至极完全找不到半点混沌的眼睛眨了眨,他略显无辜地问道:‘看个清楚了?’
净涪本尊眼神一动,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顺着魔身的话题道:‘佛门各寺各脉的气运俱都有了割裂分离的迹象。但也只是迹象,还没有彻底分离。’
佛门各寺各脉的气运都有了分裂的趋势。最好的只是有一层裂痕,就像妙音寺;有的是中等平常,那割裂的缺口不算大不算小,就像妙潭等其他五寺;有的却是割裂了又似乎有了愈合的迹象,就像天静寺。
这正在弄出割裂分化迹象的气运,其实分别来自于凡俗僧人和修士僧人。修士僧人的气运自然是凝实融汇的,但凡俗僧侣那原本老老实实归附于各寺的气运,却已经有了异动。
佛门这一气运变化,还真如清源方丈所说,起自恒真。
恒真僧人这些年确实都有在用心修补当年被他扭曲了的佛门真意,这些佛门真意也确实都传到了不少地方。但伴随着这些真意传开去的,还有他佛门二祖慧真降世的身份。
有着这样的一个身份,恒真修补过的佛门真意确实能够取信那些凡俗僧侣,但同时,这个身份也削减了他乃至慧真在这些凡俗僧侣心中的威信。
在恒真僧人在各处传递修补过的佛门真意的时候,有的是人在思考。
原该真实无虚在景浩界佛门传承万万年的真意,为什么会有差错?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千佛法会......就没有人提起过?为什么这么多尊金刚、罗汉,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循着错误的佛意修行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这么多代人,到底有多少人被耽误?有多少人被误导?
他们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修持那么多年,在短暂的生命时光里虔诚念佛诵佛,始终未能踏出最后一步,迈过门槛进入极乐净土,原来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而是有人因着不知什么原因什么私心,从一开始就扭曲了佛门的教义?
没有人是瞎子,即便恒真僧人或者说是远在极乐净土里的慧真罗汉特意在他修订的佛门真意里又添加了不少新颖的内容,他们也能看得出来那最关键的东西。
人心的浮动、质疑、怨恨、愤懑,显现于气运上,便是气运的割裂。
妙音寺、妙潭寺等六分寺还好,它们虽名为天静寺的分寺,但其实基本上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一脉佛统,影响并不算太大。尤其是妙音寺还有净涪在,净涪得世尊亲授真经,此时也在景浩界各处佛寺中收集真经经文,毫无争议的世尊嫡传。那些凡俗僧侣虽然心神不定,但面对世尊,面对世尊传下的真经,在净涪做出慧真那般动作之前,他们还是愿意付诸信任的。所以相对而言,妙音寺的状况又比其他五分寺要好得多。
但天静寺却就不同了。
天静寺是佛门的祖寺。慧真是天静寺实际意义上的开山祖师,在天静寺众僧没有更决绝的行动之前,他与天静寺也是捆绑在一起绝对不能割裂的关系。
因果交缠,荣辱与共,他们根本就撕扯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各位亲们晚安哈。
第379章
379
天静寺那边的气运割裂得尤其惨烈。
不过依天静寺的气运目前显化状态看来, 恒真僧人这些年的工夫也不是白费的。最起码,天静寺那似断非断的气运割裂口也在靠近不是?
佛身这会儿也不沉默了, 他低唱了一声佛号, 道:‘这些气运能归附到一处其实也是不错的。’
净涪本尊没作声,但魔身却是轻笑一声,道:‘这不正是那位可寿金刚将来要忙活的事情呢么?’
魔身梗了佛身一句, 也不乘胜追击,而是调转了目光,重又将妙音寺方丈云房里的情景投影到了净涪识海里。
算是一种变相的退让。
佛身没与魔身计较,笑了笑,又自隐入了佛光之中。
妙音寺方丈云房那边, 清源方丈这会儿也正说到这件事。
“气运能聚拢到一处还是聚拢到一处的好,人心齐整, 应对起诸事来, 也安稳些。”清源方丈团团望了各位大和尚一眼,提醒道,“诸位师兄弟可莫忘了,十来年前, 天机混乱之初,西天胜景那边曾传来的警示。”
座上各位大和尚面色又是一凛,心头也沉了沉。
道消魔涨,魔霸天下。
各位大和尚齐齐向着清源方丈俯身一拜, 道:“多谢方丈师兄/师弟提点,我等必当牢记, 不敢或忘。”
清源方丈才放缓了脸色,道:“如此甚好。我妙音寺纵然真的佛统独立于天静寺之外,也还是佛门一脉。若因我等之故,形成内斗,削减我佛门实力。那不论我妙音寺是否能够于天静寺外独立一脉佛统,我等也都是罪人。”
各位大和尚齐唱一声,应道:“喏。”
看到这里,净涪本尊忽然开口问魔身:‘刚你也仔细听了留影魔音,如何?’
魔身半眯着眼,道:‘天魔低语,仙神和音,佛陀齐赞......’
他简单分析了这么一回,然后评价道:‘他的天魔音几近大成。’
净涪本尊沉沉看了魔身一眼。
魔身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道:‘他的道基已经修补完满,有飞升的可能。这一回世尊显圣,他倒是受了些好处。’
说到飞升,魔身的眼睑一低,压去里头翻涌流转的恶意。
当然,这恶意非是冲着留影老祖去的,是对那高居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也是对现下在心魔宗里的那个皇甫成。
净涪本尊只作不见,他问道:‘魔门那边可有什么问题?’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魔身摇了摇头,‘留影道基补满,十年内必然飞升。’
‘十年?这时间太长了,’净涪本尊随意地道,‘我等助他一臂之力,便算是还清了。’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放任现在的留影老祖在景浩界中停留这十年,说不得他还该给天魔宗留下什么底牌。
净涪是不怕留影老祖,但变数太多,却会令他觉得麻烦。
麻烦多了,很坏心情。
所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还是请留影他利落地走了吧。
净涪本尊说得很随意,魔身也没觉得太为难,他点头应下,便就将识海世界里的妙音寺方丈云房里的情景换成了天魔宗留影老祖的洞府静室内。
这会儿的留影老祖还在定境中参悟天魔妙法。
魔身往留影老祖那边看得两眼,从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隐匿处伸出一只手来,那蕴着一丝浅薄天魔意的手指轻轻点出,隔空落在留影老祖身上。
那手指上的那丝浅薄天魔意须臾飘出,穿透重重空间、阵禁的阻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留影老祖头顶。它当空一晃,便没入了留影老祖的脑门处。
魔身看着留影老祖那似喜似癫地无意识抖动面皮,一双敛尽了所有感情的眼睛黑得看不到半点光。
须臾间,又是一幕幕过往从记忆深处翻出。
留影老祖将他自北淮国皇宫掳至天魔宗,他看着留影老祖寿元耗尽断去最后一口气;留影老祖对他不闻不问,却给了他唯一亲传弟子的名号,保他一条命,给他上攀的起点,与他变强的最初资本,他保他天魔宗辉煌,保他留影一脉赫赫威名,保他天魔宗魔道第一宗的名号和地位......
如今,一切恩怨了。
魔身收回手,却没有立即转开目光。
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没有作声。
三身齐齐望着识海里的留影老祖,看着他无意识地炼化那一丝浅薄的天魔意。
别看这一丝天魔意浅薄,但却是帮助留影老祖触动景浩界天道境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飞升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拿出来询问每一个人,所得到的答案怕都不一而足。但在净涪看来,飞升,也是世界的排斥。
当修士的修为达到世界所能容纳的极限,为了世界自身,世界会本能地排斥那些修士。
这也是飞升。
净涪现如今做的,是将他当年领悟的又与留影老祖契合的天魔意送到了留影老祖那边,既是送他一程,也是洗尽了恩怨。
净涪三身静静地看着留影老祖将那一丝天魔意炼化,待到留影老祖周身的魔音再度变幻气息越渐圆融之后,净涪本尊才再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陈烨已经出现了,’魔身手指一点,将识海世界里投影出来的景象又换了一换,‘就是现在还小,还没有入门。’
那地界还是天魔宗治下,不过是一处小国。魔身找准了地儿,将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儿画像送入识海里。
见着那绵软无力地睡在襁褓里的婴儿,不说魔身,便连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忍不住提了提唇角。
魔身声音都带着笑意:‘嗯,他还在襁褓中,要吃奶。’
陈烨出身那小国一个陈姓世家中,父祖也都是家主嫡系,但在家族争权中失败,被流放在外,一直到陈烨长大,入了天魔宗,才快速地将家族大权拿了回来。
魔身打量了一眼陈烨身上裹着的襁褓,都不用去看周围,就能下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