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离婚了。”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得知对方离婚后的安慰之语。
但邵国章要的不是这些。
邵国章的表情瞬间冰冷,他低头拽着小瞎子的衣领,并没有用多少力气,这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结果。
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开合,他什么都说不出。
对着这张脸,他说不出伤人的话。
可林未济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上割刀子。
一刀一刀的割,而身为操刀者,林未济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拥有宽容的美德,活成了圣人。
邵国章不要圣人林未济,他只要他的大男孩,晚上嫌弃宿舍冷,硬要和他挤一张单人床的阿林。
他宁愿他吵他闹,质问他为什么要娶司徒菲,让自己不许娶。而不是一个三年后,笑着对自己说没关系,说抱歉的小瞎子。
他的阿林哪去了?
蒋维涛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看到邵国章攥着小瞎子的衣领,是个暴怒的模样。
身为学生会主席,本来跑腿这种事是不应该他来的,但和邵国章司机沟通未果,再加上家里的关系,现场老师还是让他出来找一下。
这一找,还给自己找出一段事端来。
“住手!”
蒋维涛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跑了过去,这等持枪凌弱之事竟然发生在高等学府旁边,身为学生会主席怎么能容忍。
虽然他向来懒惰,吃饭都不想多走一步路。
看那欺负人的人穿得西装革履,正是当代衣冠禽兽,蒋维涛是个不畏强.暴的青年,跆拳道更是练过的,脚上功夫不赖,一出脚,本想将那人踢翻在地。
谁知那人也是个练家子,身形像旁边一闪,灵活地将这一脚躲了过去,反手就是一个擒拿,蒋维涛手上功夫并不如何,只堪堪躲过,稍显狼狈。
邵国章并没有继续动手,蒋维涛也停了下来。
救人若是打不过,那就要想点无赖办法了。
蒋维涛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他是个浓眉大眼的长相,眼睛眯起来,身上有一股懒散的气息。但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体微侧,胳膊和腿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防御姿势。
不太显眼,让别人轻易看出来;但若真动手的话,也能瞬间先发制人。
邵国章却是完全卸下防备地一笑:“小兄弟练过。”
“彼此彼此。”到底年轻,蒋维涛还有那么点不服气。
“我是野路子,和你不一样。——小兄弟,误会了。”邵国章拍了拍手,并没有要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蒋维涛也放下防备的姿态,看向被欺负的一方——算卦的,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但算卦的乃是个瞎子,用眼神询问他问题,和想瞎子抛媚眼没什么区别。
但蒋维涛呢,救人可以,却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只因这小瞎子乃是算卦的。身为马克思主义学院优秀学生,并不想和一个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扯上关系。
询问也不行。
“阿林,有个学生以为我欺负你,要帮你出气呢。”邵国章声音含笑。
他确实觉得好笑,原来大学生这么爱管闲事。
“没有人欺负我,多谢这位同学了。”小瞎子并不能很好地找方向,谢意并没有准确地发射到蒋维涛那边。
蒋维涛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被欺负的份上,蒋维钊才不会救一个算卦的呢。
司机一直在后面看着,此时见自家老板好像不会再和算卦的纠缠了——他熟悉老板的脾气,要面子得紧。
再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放下身段,像刚才那样和算卦的说话。
甚至只会千方百计装作和算卦的不认识,以伪装自己。
那小司机也算洞察人心了,他跑过去,对邵国章说:“邵总,学校打电话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我说您已经到学校门口了,一会儿就过去。”
蒋维涛一听,愣住了,原来面前这个“衣冠禽兽”正是他要找的邵国章邵老师。
“原来你是邵老师!”
“怎么?”邵国章眼神一转,“你是来找我的?”
“对,我替赵老师来接您。”
刚一见面就和人家动了手,蒋维涛到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神色如常地说。
邵国章看了小瞎子一眼,对蒋维涛说道:“小兄弟是个热心肠,咱们走吧。”
说着,伸手揽住他的后背,招呼着蒋维钊像校园门口走去。再没看小瞎子一眼。
倒是蒋维涛,在邵国章拍他后背的同时,像小瞎子看去了一眼,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要是不搞封建迷信就好了。
蒋维涛在心里想。
姜桐和吴刚,已经睡了一大觉,才把姗姗来迟的“客座教授”等来。本来姜桐是个昏昏欲睡的状态,却听到台上的扩音器说:“来晚了,先给同学们道个歉。”
这声音十分耳熟。
姜桐想,在哪听过呢。忽然吴刚在他耳畔低声说:“他是不是那个,那个给咱们搭车的老板?”
姜桐豁然开朗:“就是他!”
向台上看去,凭着坐在第二排的优势,他发现这位老板的胡子不见了,刮了胡子之后显得更年轻些。
“他竟然是邵国章!”吴刚感慨,“他是我爸的偶像啊。早知道那天问他能不能给我签名,说不定我爸一高兴,就让我和墨小姐交往了。”
“什么?你爸的偶像?”
台上邵国章已经开始演讲,姜桐和吴刚对经济啊创业啊这种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在台下愉快地八卦起来。
“他以前是一个搬砖工人,后来成了包工头,现在是兰城最大的地产商。对了,看过《红与黑》吗?”
“看过。”
“我爸说他特别像于连,个人奋斗。”
“我只记得他靠女人上位。”
吴刚扫了一眼台上,贴到姜桐耳边说:
“就是靠女人上位的。他娶过槟城司徒家的女儿,司徒家不用我多说吧,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据说人家司徒小姐根本不愿意,他讨了老丈人的欢心才当上司徒家的女婿。”
如果是以前,姜桐不会多想。但和吴刚相处久了,他都不免产生一些想象力颇丰的联想。
“他和他老丈人……”
“你想什么呢!”吴刚连忙否定,并为自己带坏姜桐深感罪过,“你看你,满脑子淫.秽色.情想法,他是投老丈人的所好,司徒老先生爱收集古玩,他就到处找古董送过去,把老爷子哄住了,再娶人家女儿,还不是水到渠成。”
“你怎么知道?”
“哼,他当年为了找古玩讨司徒老爷子喜欢,没少干强买强卖的事。我爸听一位亲戚说的,那亲戚没少帮他往下压官司。我爸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就无意中对他越来越关注。后来他生意做大了,我爸也对他越来越欣赏。”
“那这样看他人品不怎么样啊,你爸把他当偶像?”
“嗯。”
“你爸……”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爸扶老奶奶过马路,帮流浪儿童捐衣物,每年献血热心公益。三观方面不用你费心。”
“啊?”
吴刚神秘地说:“你听没听说一个词?”
“什么?”
“人越缺什么,往往就越向往什么。”
姜桐愣住了,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姜鹏:作者你……
作者:下章,下章就放你出来!
☆、你回来啦
吴刚说得没错,台上的邵国章现在看起来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样,可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个从烂人区出来的打工青年。
十年前年前正是兰城开发的黄金时期,邵国章没文化没学历,只有一身的力气。
他先是在工地打工,因为头脑聪明又仗义,后来便有一众兄弟跟着他,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
干着力气活,年轻,身体壮,倒也不觉得累。
就是在那时候,他碰上还没瞎的小瞎子。
小瞎子名叫林未济,据说他师父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师父占了一卦,正是六十四卦的倒数第二卦,水火未济,师父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皱了皱眉,依照卦名就叫他未济,姓便跟了自己。
林未济打小生得漂亮,看谁都笑。
邵国章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眼睛还没瞎,瞪着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看着邵国章。
他十五年来第一次流泪。
因为他师父走了。
.
小瞎子用手抚摸着邵国章没有接走的手表表盘,表盘上有一条很深的划痕,横亘表盘。
是他和邵国章吵架的时候,邵国章把表扔到地上砸出来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邵国章要结婚,和别的女人。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往事如风,小瞎子心情早已经平静,只是嘴角的一抹笑,有淡淡的苦涩味道。
三年了,他们终究又遇到了。
蒋维涛把邵国章找回去后,一直坐立难安,他看着邵国章在台上滔滔不绝、谈笑风生,更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门口那个满是怒气要动手的人联想在一起。
他越听越听不下去,索性离开讲堂,信步向校园外走去。
他来这所学校三年了,大二的时候,门口多了一个算命的。
没人赶那小瞎子走,他生意也惨淡,只有偶尔有学生去抱着玩笑的心里试试,他都是笑。
蒋维涛是个坚决反对封建迷信的青年,对此甚是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招揽顾客的方法,几次听同学说起也不以为意。
直到今天真正近距离接触,倒觉得他的笑不像是装的。
他笑得干干净净。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校门口,蒋维涛想,反正都走到这了,出去看看也无妨。
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走了出去。
正好看到小瞎子站着,在缓慢地摸着收拾摊子。把自己刚刚坐的马扎弯腰合上。
蒋维涛快步走了过去,停在小瞎子面前,但并不说话。
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瞎子动作顿了顿,随后又继续收起摆在马扎前面的一张防水的纸,那上面写着算卦两个字。
“已经收摊了,同学想算卦明天再来吧。”
“我不算卦。”
小瞎子又顿了顿,他弯着腰,从蒋维涛的角度看下去,他是个又温顺又温柔的样子。
“刚刚,谢谢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蒋维涛说话硬邦邦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极了。
他是学生会主席,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可以充满激情。但在私下里,他是一个懒散而随性的人。
小瞎子的嘴很小,一笑起来弯弯的向上翘:“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特别好使,我听出了你的声音。”
“哦。”
小瞎子已经将他的小马扎、准备给顾客做的小马扎,以及写着“算卦”两个字的白纸都放进了一个大袋子里,拎着就要走。
蒋维涛还是立在他面前,没动也没走,见小瞎子要离开,也没有阻止。
小瞎子都已经拿着导盲棍迈出了一步,没听到他跟上来或是离开的声音,想了想,还是回头说一句:“同学,你不走吗?”
“嗯?嗯。”蒋维涛说着,倒是动了腿,“走。”
走了两步,却又不走了。
因为他步子大,只两步就走到小瞎子前面去了。
他站在小瞎子前面,看他。
小瞎子好像知道了什么,也停了下来,并不急着问他干什么,而是静静地立着,等他说话。
蒋维涛想说“别骗人了。”又觉得语气不是很好,像是要和别人打架。
他们就这样在校门口前面立着,忽然,小瞎子伸手拉着蒋维涛一个后退,一辆黑色轿车从校门里呼啸而出。
由于一只手上有袋子,另一只手上还有导盲棍,小瞎子的手和脚就都不太利索。
他一个磕绊,仰头倒了下去,因为他手狠狠地抓着蒋维涛,所以蒋维涛也摔了下去,正倒在他的上方。
在小瞎子脑袋堪堪碰到水泥地面的时候,蒋维涛猛地拉着他向右翻滚,把自己当成了肉垫,垫在小瞎子下面。
“唔。”小瞎子本以为自己的脑袋在劫难逃,结果身体来了个360度翻转,一点事都没有,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蒋维涛虽是以身做肉垫,但是肩膀先着地,除了膀子有点疼之外,脑袋也是没有大问题的。
为了防止小瞎子被撞,蒋维涛反手握住小瞎子的胳膊,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小瞎子嘴巴微张,眼睛依旧如描如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疑惑。
他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蒋维涛想。
小瞎子好像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想伸手去摸翻滚中遗落在地上的导盲杖,然而由于蒋维涛抱得太紧,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捆线索束缚住的凡人,无力动弹。
“同学,我压着你,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蒋维涛真诚地说。
小瞎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蒋维涛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回手,小瞎子觉得捆仙锁解开了,刚想动弹,就被一股大力掀翻,从蒋维涛身上翻滚到旁边,转换成了坐在水泥路上的坐姿。
小瞎子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还要保护自己不磕到地面吗,怎么忽然间就把他甩了出去。
变脸如同龙卷风。
蒋维涛也是个懵懵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小瞎子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他扔了出去。
他自己站了起来,思考了三秒钟。
蒋维涛向来是个边思考边做事的人,在思考的同时还把导盲杖捡了回来,顺便把小瞎子拎的袋子整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