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尸脖子上系着一根鞋带,栓得死紧,完全嵌进了肉里,把脖子勒得像两截泛着青灰的香肠;它的额头正中开了一个硬币大的洞,从洞里可以看到颅腔里黑洞洞的,似乎没了脑组织,像个钻了瓤的西瓜;肚子原本是肚脐的地方,有个血肉模糊的口子,皮肉外翻,一截稀烂的红褐色组织从那破口处拖拽出来,耷拉在肚皮上,摇摇晃晃的,像随时要扯出一副肝肠来。
不需要任何刑侦常识,只要是有眼睛的,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婴儿绝对是被杀的。
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一是被那股恶臭熏得直反胃,二是任谁见到这么可怕的尸体,都没法鼓起勇气再去看个仔细。
摄影队里的几个姑娘,这会儿都已经吓哭了,女主演陈茜和女二号沈蕊缩在助理或者经纪人怀里,浑身抖如筛糠。
没有人料到,那从水里捞起来的箱子,里头居然装的是这般骇人的婴儿尸体。
郑导演早就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和两个副导站在稍远处,掩住口鼻,面色铁青地盯着地上那具白花花的尸体,简直恨不得将惹事的一干人等都拖过来一顿胖揍。
“怎……怎么办?”副导演嘴唇哆嗦着,偷眼打量郑导的脸色,“要、要报警吗?”
“报你个头的警!”
郑导恼火极了,“这荒郊野岭的,警察要什么时候才能到?难道我们要耽搁在这,干守着那死婴等警察来吗?”
说着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再说了,那群傻逼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捞那箱子,既然这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干什么还要掺和!”
郑导顿了顿,下巴一抬,提高音量,指指稍远处的婴尸,又指指小河,对旁边两个杂务说道:“你们两个,去,把那玩意儿收拾一下,哪来的扔回哪去!”
两个杂务听到这糟心任务落到自己身上,顿时脸色惨白,腿肚子打颤,但是郑导一向脾气特大,人又是业内出了名难说话的,平日里就没少干小肚鸡肠恃强凌弱的事。
两人无法,只得戴了对手套,硬着头皮上去,将那婴儿用黑布一裹,囫囵塞回箱中,扣上搭扣,把箱子尽可能远的扔回河里。等做完了这事,两人已经面如金纸,蹲在树丛边上,哇哇吐了一地的苦胆水。
在一番惊吓之后,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众人不需要谁再催促,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动作纷纷上了车,三辆车鱼贯开上盘山路,很快就驶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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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顷刻将天际染上血色似的绯红。
一辆黑色的别克靠边停在盘山公路上,车主是个年轻的男子,此刻正靠在车门上打电话。
这男子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清俊,五官舒朗,是那种一看就令人心生好感的标志长相,偏偏眉色略淡,眉锋微挑,眼角细长,笑时眉眼自然地弯起,右侧眼角缀着一颗鲜红小痣,便是那天生眼带桃花的面相。
只是此刻他虽然面上带笑,表情中却透着不爽。
“我已经在这一带绕了三小时了。”那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你才是路痴,你全家都路痴!想也知道,找不着路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没法进去’啊。”
对面那头不知道回了句什么,男子蹙起眉,“我现在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我在这边转悠了这么久,连个鬼影都没碰到,就算想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
男子的话头顿住,因为就在此时,三辆车正沿着盘山公路,向着他的方向驶来。
很快的,三辆车后面便跟上了一辆别克。
原本郑导以为他们遇上的是村里派来接他们的人,结果那自称萧潇的男子,却是和他们一样是要到村子里去的,并且比他们更加人生地不熟——因为他居然迷路了!
郑导简直无法想象,就这么一条盘山道,能迷路迷到哪里去?关键是这人的脸皮厚度约莫堪比城墙拐角,毫不迟疑地就缀上了他们的车队,大喇喇跟在了后面。
不过他们也没道理将人赶走,只得假装自己看不见便罢了。
阮暮灯孤零零地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那辆别克。
当时车队停下与那司机交涉的时候,他并没有下车,自然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他只隔着窗玻璃看了一眼,就觉得那司机莫名眼熟,总觉得自己应该曾经见过,但任凭他绞尽脑汁努力回忆,也想不起来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人。
阮暮灯从小便非常聪明,看书可以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程度,任何他曾经见过的人,哪怕时隔多年,他都能清晰回忆起见面的细节,甚至连那人当时说过什么话都能一字不差地回忆起来。
只除了一次。
那是他六岁时的事情。
因为当时他年纪还小,父亲勒令他不准进山里玩耍。
但那一日,阮暮灯记得应该是农历十月十五,他晚上起夜,发现自己房间对面哥哥的房间门虚掩着,现出一条缝隙,便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居然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他干脆进了他哥的房间,来到窗户前,正巧看到哥哥偷摸打开院门的一幕。
当年的阮暮灯还太小,不懂什么叫做“恐惧”。
他只觉得好奇,仗着自己刚刚学了一套拳,便自觉身手十分了得,于是悄悄溜出去,像条尾巴似的,缀在了自家哥哥身后,摸黑进了大山。
那之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经历了一场乱梦,居然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他似乎晕倒在了山上,高烧数天不退,差点儿就此病死。折腾了一周以后终于退了烧,他抱着模样足足像是老了二十岁的父亲,哭得声嘶力竭,然而父亲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告诉他将一切忘了吧。
也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父亲的安慰起了效果,他居然真的将那晚的一切忘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点儿线索都想不起来了。
只是那以后,他原本活泼开朗的哥哥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而他父亲身体也越来越差,就像耗光了精气神一般,很快便一病不起,半年以后,便油尽灯枯,虚弱而亡了。
他爸爸死时的年纪,也才不过四十岁。
阮暮灯轻轻摇了摇头,将这段回忆从脑海里暂时驱逐出去。
他说不清别克车里的那个男人和他这段丢失的回忆有什么关系,也是只是一种接近直觉地预感,让他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第 2 章、一、荒村02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时间过了八点以后,车队终于进入了目的地郗家村的地界。
剧组一行人早就已经在路上颠簸得够呛了,待车队停在村口,众人一窝蜂地涌下车,终于得以解脱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村子,怎么黑漆漆的?”
队伍里有人发出了疑问。
“卧槽真是这里吗?”
男主角臧佳宁借着车灯的光亮,指着远处那几家看上去破破烂烂、黑灯瞎火的瓦房,声音已经几近咆哮:“这种地方能住吗?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确实,以一个村落而言,这里的确太过寂静了。
毕竟现在只是晚上八点,在一个通了水电的地方,不可能连一点儿灯光都看不到。
“怎么回事?”
郑导手里的扇子拍得啪啪作响,怒气冲冲地质问身边的副导演,“你们不是说已经和村长联系好了吗?没人来接就算了,现在连个人都看不到算什么事?”
“这……这个……手机大半个小时前就没信号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啊……”
两个副导演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四十出头的人被劈头盖脸一番臭骂,任谁都会觉得憋屈,但郑导积威甚重,而且此时情况的确太过诡异,他们半点不爽都不敢表露,只能一边擦汗一边差遣杂务们到村里四处去看看。
很快的,除了几个咖位大的演员,剧组其他人都被支使着三三两两到村里找人去了。
“喂!”
郑导愤怒地扫视一圈,一眼瞥见像根电线杆子似的站在车旁一动不动的阮暮灯,顿时火冒三丈,朝他愤怒地咆哮起来,“你还傻楞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帮忙找啊!”
阮暮灯微微蹙起眉,但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默默转身,朝那片黑暗的村落走去。
“哎等等!”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后面招呼他,那声音清朗,似乎还带着点隐约笑意,同时一束光在阮暮灯脚边晃了晃,“那边的帅哥,连把手电筒都不带,这黑灯瞎火的你就不怕摔进沟里?”
阮暮灯回头,见到了那个开别克车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怕。”阮暮灯摇摇头,又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月色很亮,我看得见。”
那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介意阮暮灯生硬的语气,依然维持着那眉眼弯弯的笑容,快走几步追上青年,“没事儿,我和你一起进去看看。”
阮暮灯虽然不善交际,但人可不傻,相反的,他不仅聪明,还很敏锐。
这人虽然是后来才缀上他们车队的,据说同是来村里访客的,但剧组里那么多人,他向来都是最不打眼的那个,就算对方真的要和什么人攀交情,也怎么都不应该找上他才对。
“你要和我一起走?”阮暮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当然,”那人点点头,月牙似的眼角弧度更加分明,“因为你长得最帅啊。”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很不要脸地说道:“我也长得不错,同行者养眼一点不好吗?”
阮暮灯顿时无语了,虽然明知道那是托词,但他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两人边走边交换了姓名,在问过阮暮灯的名字以后,男子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我叫萧潇,萧何的萧,潇洒的潇。”
阮暮灯没有应声,两人沉默了下来,空旷的砂石路面上,只余下他们步伐几乎重叠的脚步声。
“你是祁山本地人吧?”萧潇用电筒光朝着附近一户民宅晃了晃,示意阮暮灯一块儿进去看看。
阮暮灯蹙眉,疑惑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啊!”
萧潇笑答:“我是个专门研究民俗学的自由职业者,以前走访过这一带的不少地方。你是阮家村的人吧,毕竟这个姓也不算大姓,而且阮家村里的男丁大都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和你的模样挺符合的,于是我就随便猜了猜,没想到真猜对了。”
“你来过阮家村?”
阮暮灯语气里带着隐约的怀疑。
面前这个名叫萧潇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
虽然阮暮灯没有到城里念过书,但不代表他没有常识,民俗学这种东西,必须要到大学以后才能接触,也就是说,他到阮村的时间,最多不过这几年之内。
阮家村是个很小而且很封闭的地方,全村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三百余人口,尤其近十年来许多青壮年外出打工,村里常常仅剩下些老弱妇孺,大家彼此都熟悉得很,哪家哪户来了访客,要不了两小时,左邻右舍就无一不知了。
而阮暮灯记性一直很好,只要是村里来的陌生人,哪怕是远远见过一面,他都不会忘记。
但任由他再如何仔细回忆,他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咦,门没锁啊?”
萧潇没有回答青年的问题,而是拧开了那户民宅的门,手电朝里头晃了晃,便径直走了进去。
幸好未曾断电,萧潇伸手在墙上摸了摸,找到了吊灯开关,“啪”一声按亮了。
村里的这种瓦房,屋顶都很高,所谓的“吊灯”,真的就是一根电线垂下来,末端吊着个灯泡。灯泡的瓦数不大,即便亮了,屋里的照明也并不算好,不过对他们来说,总比仅凭手电在屋子里摸黑乱逛靠谱多了。
主屋空间很小,家具也很是简朴,里头空无一人,财物家电日用品之类的东西全都没有收拾过,桌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值钱的东西都还在,不像是搬走了。”
两人又查看了一下几个房间,依然没有找到屋里的人,只是他们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好几张纯黑的麻布,胡乱堆在床上。
阮暮灯拿起一条抖了抖,又用两指细细捻了捻,“这是村里拿来包脏东西时才会用的黑麻布。”
他不久前才见过一样的东西,在山下那口随水而来的木箱里,里头包裹着一具惨死的婴儿尸体。
自称对祈山近周民俗很有研究的萧潇,大概也知道这些黑布的用途,并没有追问青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脸上一直带着的浅笑已经不知在何时隐去了。
“走,我们到其他房子去看看。”
屋外三三两两还有些剧组的人,其中有不少人也是从其他房子里出来的,似乎都察觉到了村子里的异样,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惶恐,好些人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交换着彼此的推测。
深山野林的一座荒村,手机没有信号,四处黑灯瞎火,里头居然还连一个人都找不到,简直十足十就是悬疑片恐怖片的经典场景设定!
许多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心生恐惧,有几个胆小一些的年轻女孩,都已经抱成一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阮暮灯悄悄看了看身边的萧潇。
与摄影队其他人的茫然失措比起来,这人镇定得有些过分,举着手电的手没有一点儿颤抖,他注意到他的嘴唇无声地微微蠕动,似乎还在默念着什么。
“阿阮啊,”萧潇忽然开口问道,“你对郗家村的了解多吗?”
猝然被叫了名字,阮暮灯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慢慢摇头,“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