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中的她穿着一身素色条纹病服, 头发松松挽起, 脸上的妆淡得看不出来,几乎就是素颜出镜, 在病房格外明亮的光照中, 显得脸色憔悴, 唇色带着病气缠身的苍白,远比平日镜头前艳丽张扬的模样要来的柔弱而惹人怜爱。
张碧琳在VTR中先简略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接着谢了一轮亲朋好友和经纪公司高层,然后向粉丝们道歉, 最后表明自己已经考虑清楚, 因为身体状况不佳, 而且以后还要单亲抚养孩子的缘故,已经决定从现在开始停止所有工作并退出娱乐圈,未来会不会复出则要看情况云云。
这公告自然又变成了娱乐圈中的鼎鼎大事,不仅港城,甚至内地及全球华人圈里都引起了热议,一时间抢尽各路媒体头条。
可虽然张碧琳辞演了, 但《粉饰》却还是要继续拍的。
于是没法子,编剧只能大刀阔斧删减了张碧琳的戏份,就凭着她拍完的那点儿素材,再用替身拼凑一下,生生将原本一个贯穿全剧的“女二号”砍成了戏份只有十分钟的支线人物,连带着阮暮灯也从五号位顺延到了四号位,加上洪双发导演因心中感念给了许多特别关照,暗搓搓帮他加了不少戏,生生将所有女角都衬成了无足轻重的花瓶,算是意外白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即使张碧琳的戏份被大幅缩减,但自从港媒爆出张影后未婚先孕,肚子里宝宝还是程家二少的遗腹子之后,公众对这位影后“退隐前最后一部作品”的兴趣简直被顶上了巅峰。
可想而知,待到电影公映的那阵,不管片子到底质量怎样口碑如何,肯定会有一大帮子原本对港式黑道警匪片毫无兴趣的观众,就冲着“张碧琳隐退作”和“扑朔迷离程家灭门命案”这两大噱头,会特意贡献一张电影票亲眼看个究竟。
到六月底的时候,阮暮灯终于结束了在港城的工作,回到萧潇常住的A市。
和必须留到拍完戏才能回来的自家徒弟不同,萧潇去一趟港城就跟短途旅游似的,前后共花了四天三夜,三下五除二搞定程家大宅的事儿之后,收到程少奶奶打来的酬劳尾款后,也没多做逗留,隔天就打道回府了。
所以等阮暮灯回去时,两人算起来也有整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然而青年并没有如愿腻在萧潇身边多久,因为他演男二号的谍战片《喋血警戒》已经进入了开播前的密集宣传期,加上其他工作,几乎每天都有行程,有事甚至还要赶场子,也多亏弎子特别伶俐,时间管理恰到好处,把纷繁杂乱的通告安排得井井有条,才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阮暮灯开始有点儿明白过年时萧潇说的“你会越来越忙”的意思了,他不怕忙碌也不怕辛苦,但以后陪萧潇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这点,却让他忍不住觉得担心而又焦虑。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全国都进入了盛夏时节。
今年的夏天特别炎热,A省连续一周都在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之中,白天艳阳高照,直晒下的水泥路面滚烫得甚至可以用来煎鸡蛋,午后则突然阴云密布,昏天黑地雷鸣闪电,滂沱暴雨倾盆而下,一小时之后护城河水位就要涨上十公分。
“哇哦,秦岭山脉S省某段发生了严重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了。”
这一晚,萧潇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瞄了瞄电视里的新闻,随口对坐在对面的阮暮灯说道。
“灾情严重吗?”
阮暮灯的座位背对着电视,这会儿也停下筷子回过头去,盯着新闻播报看。
“还好,山体滑波地段是没啥人烟的山林,周边的村庄也不多,应该没什么人员伤亡,就是公路毁坏得挺严重的。”
萧潇飞快地总结了一下新闻概要。
“我记得,你前些日子刚去过秦岭?”
阮暮灯记性很好,立刻就想起他刚去港城那会儿,萧潇的确说过他要去秦岭一趟,还因为深山老林信号欠佳的缘故,彼此失联了好几天,连他的求救电话也差点错过了。
“是你去的那一段吗?你到底去秦岭干嘛?”
“唔,距离我去的地方的确还挺近的,不过应该还差着三、四十公里吧。”
萧潇盛了碗煮成乳白色的白贝豆腐汤,满满地喝了一口,然后长叹了一声。
“至于我去干嘛……唉,烦死了,都是上一代的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拖到现在也还没彻底解决,不能一劳永逸就只好隔个几年去看一看了。”
阮暮灯还想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遗留问题”,但萧潇显然懒得解释,又或者还没到解释的时机,几口喝完鲜汤,捧起一盘杨梅蜜饯离了席,坐到电视前,津津有味地看他的狗血连续剧去了。
几天之后,阮暮灯迎来了回到A市以来第一个不需要工作的周末。
这一日萧潇难得没有赖床赖到中午,而是在自家徒弟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就溜达进来,叮嘱他中午有客人要来吃饭,这位大厨还需得提前准备。
快到中午时,白意鸣果然来了,三人一起吃了一顿中西合璧的红汁海鲜面外加土豆炖牛肉之后,白影帝才和萧潇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消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白先生,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阮暮灯总觉得白意鸣这模样不像是单纯来串门蹭饭的,见对方已经一壶茶下肚还没有要进入正题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忙,送资料的人应该快到了。”
白意鸣看了眼手机,笑着回道。
正说着话的时候,门铃声响了,阮暮灯疑惑地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周涵。
“Hi,我来送白先生要的资料!”
周涵举起手中一个看起来挺厚实的文件袋,兴冲冲地说道。
“怎么会是你……?”
阮暮灯忍不住将心中的惊讶说了出口。
上次见这位友人的时候,他还因为一时口快得罪了对面来历不明的降头师,结果闹了撞客,被附身的凶灵恶鬼折磨得在医院里躺了个把星期,完全就是个战斗力约等于半只鹅的富家公子哥儿,和他们这些修道者的世界根本沾不上边。
“这有什么奇怪的?”
周涵进了屋,回头挑眉看向阮暮灯,“我现在可是白先生的特别助手兼线人,别看我不懂你们咒语法术那套玩意儿,但能帮上忙的地方可多着呢!”
说着他几步走到客厅,朝萧潇打了招呼,又假装自然地来到白意鸣身边,厚着脸皮,在已经坐了两个人的沙发上硬是又挤下了半边屁股,然后殷勤地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到茶几上。
“这是我问A省卫视里的熟人借的,‘那些片段’的所有原始镜头都在里面了。”
桌子上立刻就铺满了许多照片,还有四个装着光盘的透明CD盒子。
“这是什么照片?”
阮暮灯茶几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随手捡起几张看了起来。
“是这样的,秦岭前些日子发生大面积泥石流和山体滑波的新闻,你应该听说过了吧?”
白意鸣见阮暮灯点头,才笑着继续解释道:“当时A省卫视有一队纪录片摄制组恰好在那附近有拍摄任务,就顺便进山追踪报道受灾情况,结果整个小组五个人回来之后,全部都得了某种怪病。”
“怪病?”
阮暮灯不解地追问。
“是的。”
白意鸣从桌面上的那堆照片里挑挑拣拣,翻出几张来,推到阮暮灯面前。
“他们先是全身皮肤冒出大大小小的水泡,三四天之后水泡流脓破溃,浑身感觉又疼又痒,只要轻轻一抓挠,以水泡为中心的周边皮肤就会翻卷破落,而且溃疡面越来越大,随后手指甲和脚指甲变黑变脆,轻轻一碰就会开裂剥脱。”
“嘶,听着就好疼哦!”
周涵其实没真正见过这些倒霉催的受害者,也不太敢看照片,经历过人面疮一劫的他,对他们的遭遇特别有共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在盛夏之中打了个冷颤,两手抱住胳膊用力搓了搓。
“当时A市皮防所给诊断为‘剥脱性皮炎’,治了半个月,不仅没见一点儿效果,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恰好那间医院的院长和我们这头有点儿交情,就拜托林医生去看了看,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很可能是中了降头。”
阮暮灯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然后呢?”
白意鸣一笑,继续说下去:
“然后这事儿就交到了我们这边,仔细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在山里拍到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第 78 章、九、前尘02
摄制组在山里拍到的, 据称是传闻中的“赶尸”。
周涵事先已经从A省卫视的朋友那儿打听过整件事情的细节, 这时候就显得特别“专业”,他麻利地从几张碟片里挑出一盘来, 塞进DVD机里, 按下了播放键。
“那一日摄制组因为暴雨的缘故, 在距离目标村落十几公里的山里迷了路,只能露宿野外。”
周涵摊开地图, 让其他人看上面的几个地点标记, 然后一边解释着,一边按下快进, 跳过一些无关的素材和花絮, 跳到了约莫三十二分钟的地方。
“然后他们在深夜里被一阵一阵的铃声吵醒, 出去查看的时候,拍到了有人在山里‘赶尸’的场面。”
电视屏幕里,拍摄画面用了夜视模式,镜头有些摇晃, 在距离镜头极近的无法对焦的距离中, 还有些参差不齐的遮挡物, 显然是拍摄者为了隐蔽,躲藏在了灌木或草丛后面,十分艰难才拍下的场面。
只见摇晃不稳的画面中,隐隐可以听见“叮铃”、“叮铃”的铜铃声,目测约莫距离拍摄者二十米左右的山林中,一队人影正缓缓地走过。
打头的一个, 即便把一头长发高高盘起,身上还穿着套略有些宽松的深色道袍,但从她侧面凹凸有致的玲珑轮廓立刻就能判断,这明显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
她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拎着个小小的玩意儿,照推理应该就是个铜铃,正有规律的一摇一晃,脚步不快,步态稳健,仿佛引路人似地,沉默地走在最前面。
女子身后跟着五个男人,每一个都十分高大健壮,看骨架轮廓应该全是二三十岁上下的青壮年,正随着铃声,整齐划一地一跳一蹿往前蹦着着。
在到处是砂砾乱石、枯枝杂草的山林里,这样的行进方式实在非常古怪又非常危险,总让人觉得他们随时都会一个没站稳摔个五体投地,但在镜头追着他们拍摄的七八分钟里面,他们都是这样一边跳一边走,没有一个人摔倒或者掉队。
“唔,看着的确很像赶尸……”
萧潇右手食指轻轻在下巴上摩挲着,看着屏幕里的队伍评价道,“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再说了,我不记得秦岭还有跟湘西那边类似的赶尸传统啊……”
正说着,山林里那一列诡异的队伍刚好转了个向,从侧对镜头变成了几乎正面对着镜头,拍摄者大约被吓了一跳,很是惊慌,于是镜头一阵乱晃,好不容易又重新稳定下来。
这时候那带头的女子已经走出了能清晰拍到正脸的最佳时机,拍摄者似乎也没勇气上前跟拍,于是他推了个近镜,尽可能地拍摄跟在女道士后面的几个男人。
每个男子额头上都被贴了一张黄符,夜视模式根本不可能拍得清上头的文字,长长的咒符垂落下来,挡住了每个人的大半张脸,只有在蹦起来的一瞬,咒符才会因为惯性往上一掀,露出男人们的鼻尖和嘴巴。
“叮咣”一声,传来了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
众人循声回头,却见阮暮灯忽然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端着的玻璃杯子在茶几腿边上砸成两半,而他本人却对此毫无所觉,双眼直直盯着电视屏幕,脸上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之色。
“阿阮你怎么了?”
周涵十分莫名其妙,搞不懂他的好友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阮暮灯并不回答,而是一手抢过遥控器,往回倒了约莫半分钟,重新按下播放。
画面镜头循环重复着队伍中几个男人的近镜——虽然说是“近镜”,但毕竟是在缺乏补光的深夜,而且拍摄条件很是恶劣,加上那些人额头上都贴着符咒很是挡脸的缘故,只能判断出大体的面部轮廓,眼耳口鼻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却很难看清。
“这些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周涵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忍不住苦着脸问道。
阮暮灯依然不说话,只是僵立在原地,两眼眨也不眨盯着荧屏,不厌其烦地,以最缓慢的播放速度,一帧帧循环着近镜拍到的其中几秒的画面。
那是队伍中的最后一人,身材约莫比其他人都要高大一些,看脸部轮廓,应该只有二十多岁,他从第四个男人身后跳起,脸上的黄符往上一掀,脸孔半侧对镜头,露出了挺拔的鼻尖、菲薄的嘴唇和线条坚毅的下巴。
大概重播了不下二十次,阮暮灯才像是终于死心了一般,重重丢下遥控器,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青年单手掩住额头,脑袋半垂,不让旁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嘴唇嗫嚅两下,终于轻声说道:
“……那人……长得好像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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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意鸣和周涵在晚饭前就双双告辞,各回各家去了。
剩下屋主萧潇和他家沉默不语的徒弟,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饭后阮暮灯借口说回房间看书,就一气儿躲进客卧,再也没出来过一步。
“阿阮,我可以进来吗?”
时间过了晚上十点,萧潇从门缝看到客卧里依然亮着灯,于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嗯……”
房间里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然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传来了阮暮灯一声干涩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