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仙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叹了口气继续下棋,明显没放在心上。
连云山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掩饰嘴角的笑意。他早习惯了鸿雁仙子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虽说这确实和女仙平日里的作风不太相称,但几百年这么受过来了,便也习以为常。
斯文俊秀的青年出声笑道:
“师叔方才所言不假。顾师弟的来历确实有些蹊跷,有些时候的为人处世看着不像个少年,但这几日我奉师尊之命,与他相处,师弟的戒心却并不重,和师尊先前猜测的差不离。”
“此话当真?”鸿御老祖闻言扔了棋子,也不计较鸿雁对自己徒弟有多冷淡了,摸着胡子急吼吼地问:“他以前在世俗界,可是有什么奇遇?”
“顾师弟并未明说,但弟子几次试图潜入师弟居所之时,皆被一股无形之力拦了下来,起先我以为是师弟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法宝护持,但昨日我借师尊的通古4" 小辣娇[重生]3" > 上一页 6 页, 镜前去探测,通古显示的结果……”连云山犹豫地拿出镜子递给鸿御老祖,接着道:“着实有些怪异。”
“……这这这!”鸿御老祖接过通古镜看了一眼便直接跳了起来,一把将镜子扔给鸿雁仙子,怪叫道:“怎么会是神识?这等强度,神识之主修为绝对是个合体期老怪物!”
“怎么可能?”鸿雁仙子收起笑容,盯着通古镜喃喃道:“如今宗门之内皆为剑修,并未发现外来修士。那顾朝云也不过是练气修为,哪来合体期老祖的神识?”
“师尊,师叔。”连云山提醒道:“或许顾师弟身上有隐藏修为的法宝。”
“通古镜不会认错人,当年你崇容师叔祖便用此镜勘破了大乘期老祖的神识迷镜。”鸿雁仙子蹙眉否认,“顾朝云就是有再厉害的法宝,哪怕他真是合体期之境,也不可能瞒过通古镜。”
“正是如此。”鸿御老祖转身来回踱了几步,忽而转头道:“该不会……那孩子被夺舍了?”
此话一出,鸿雁仙子和连云山眼中皆不约而同露出了震惊之色。
连云山忆起先前顾朝云的种种表现,严肃道:
“师尊,夺舍的猜测恐怕是最贴近事实的。实不相瞒,弟子几次前去查探,顾师弟都躲在屋子里说话,我只当他过于寂寞了,因而自言自语。如今想来,他很有可能神魂犹在,只是屈服于夺舍之人。”
“哦?师侄可听清他说什么了?”鸿雁仙子感兴趣地问。
“师弟独处时说话声音极小,我也只听到了一部分。”连云山惭愧道:
“不过,师弟几次说的话都像是在同别人商量,唯一奇怪的是,他说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和崇容师叔祖有关的,而且每日商量的都是如何讨好师叔祖、如何同师叔祖……相识相恋的秘诀、如何成为师叔祖的……咳,心肝宝贝,甚至是……咳,双修,似乎从世俗界开始便恋慕师叔祖。总之,从未提过夺舍、抑或是修炼之事。”
连云山嘴角的微笑有点僵硬,俊秀的脸上透着薄红,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鸿雁仙子同鸿御老祖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
天衍剑宗众人在为独孤九调查“恋慕”他的顾姓少年之时,被恋慕的男人却忙着养辣椒。
莫焦焦在和男人多讨了一个愿望之后,就乖乖跟着独孤九离开湖边,穿行于繁茂的松林之中。
如同来时一般,一大一小踩着晶莹的白雪往外面走。
莫焦焦边走边胡乱唱着小调,软绵细腻的童音回荡于幽静的树林中,传出极远。
他口齿并不算特别清晰,总带着孩童特有的糯软,小曲的内容亦颠三倒四,不在正确的调子上。
好在唯一的听众并不介意,始终沉默地听着,时不时还会出声提醒小孩别被地上的树根绊倒。
“天蓝蓝的,地黑黑的,云在飘呀,树在摇,还有小鸟一直叫~焦焦宝贝呀!今日来同游……”
冬日的清晨总是冷清清的,稚童的小调却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将寒凉的风驱散,招来暖融融的日光。
独孤九负手走了许久,身后的小孩也将一支曲子重复唱了许多遍,在小辣椒唱完最后一句准备重新来过时,男人低声开口问:
“椒椒吟唱之曲,可有名字?”
莫焦焦闻言连忙合上嘴巴,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长老说,叫《春日》。”
“好名字。”独孤九神色淡漠地赞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语气却罕见地非常平和。
莫焦焦点了点头,侧过耳朵细细地听了听,却只听到自己脚下踏雪的细微声响,不由松了口气,他嘟囔道:
“我刚刚,听到有人在说话。今天早上也是。”
“可是与前日相似?”独孤九问。
“有点像,可是……”莫焦焦蹙眉苦思冥想,“不是你在说话。那个声音,我好像听过,别人叫他……‘顾师弟’。”
姓顾?
独孤九沉吟片刻,问:“他说了什么?椒椒这几日总共听过几次?”
“他说很想见你。”莫焦焦懵懂地重复着,又回忆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你们宗主,他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好像说有老怪物夺舍了。然后我听到,另外一个声音说……有人要当你的心肝宝贝。”
第17章
幽静的松林里,莫焦焦困扰地开口道:“以前都没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现在他们天天吵醒我。”
独孤九凝眉不语,深邃的狭长双眸却冷了几分,他将小孩前后所言与前几日鸿御提的事情串联起来,心念一转便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周身气息愈发冰冷。
莫焦焦见他不说话,不由好奇地看着男人身上恍若实质的冰寒剑意。
在旁人眼里压根不可能看得到之物,小孩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伸出小手,试探地在那层层萦绕肆虐的杀戮剑意上摸了摸,没摸两下便被避了开去,忍不住嘟囔道:“你身上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摸?”
独孤九闻言敛起眉,迅速从沉思中回过神,顺着话题问道:“椒椒说什么?”
莫焦焦又试了一次,确定男人身上那层白雾般的“东西”确实是不想碰到自己,不解地又问了一遍:“你身上的白气不肯给我摸,可是我要吃它的时候,它也不躲我。”
独孤九听完便垂眸瞥了一眼自己,也不探究小孩为何会看得见没有形态的剑意,耐心解释道:“杀戮剑意戾气过重,不愿伤你方躲着你。椒椒少碰为好。你所言的白雾,与你平日所食用的真元并不相同。”
“不一样吗?”莫焦焦茫然地眨眼,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小声嘟哝道:“它们长得一个样。”
但小孩说过会听话,独孤九提醒了他便老实地收回手,乖巧地保证道:“我不碰它。”
“嗯。”独孤九颔首。
两人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快要离开松林了,独孤九忽然沉声问道:“椒椒可是在来到此处后才开始听见有人说话的?”
“也不是……”莫焦焦有些困难地回忆了一下,迟疑道:“一开始没有声音,最近就越来越多次了。”
“大致对话可还记得?”独孤九问。
“记得。”莫焦焦说到这个就自豪地点头,“我听过的都能记住,只要不超过一年。你可以问我。”
“一年后会如何?”独孤九似有所感,没有继续追问小辣椒听到的秘辛,反倒放缓了声线问起其他事情来。
“会忘记。”莫焦焦毫不避讳,他摸了摸自己戴着小红帽的头,仿佛在说什么大秘密一般神秘兮兮道:
“谷主有一个很厉害的办法,他能把我的记忆留在脑子里,只要不超过一年,就来得及。不过……长老们说,这个方法有一个坏处,就是我的想法会一直停在保留下来的时候。就像……”
莫焦焦纠结地四处看了看,单纯而不知世事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的墨色身影上,忽而眼睛一亮道:
“就像你,我现在记得独孤九很好看,对我好,那么只要在一年之内使用谷主的秘法,我就能记住你了。”
小孩低头掰着细白的指头,认真地数数,眉眼间全是诚恳,道:
“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或者上千年,不管你以后是怎么样的,只要不第二次使用那个方法,我就只会记得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神奇?”
“……嗯。”独孤九薄唇微抿,眸色深沉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良久才低声应了一句。
他停下步子,转身垂眸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缓缓道:
“椒椒所言,可是指隐神谷谷主晚年自创的醍醐灌顶之法?”
醍醐灌顶,能让心智不全之人及时保留住一年之内的所有记忆,以及此人对这些记忆的所有观感,看似解决了迷心的症状,实则治标不治本,因为被施用醍醐灌顶秘法之人,对万事万物的看法只会停留在他“记住”的那一刻,他将永远不会成长。
莫焦焦并非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修士,而是尚未长成的垂髫小儿,他懵懂而不知事,被施用了醍醐灌顶的小孩,哪怕有朝一日他真的长大了,他的心智也依旧是十岁。
“我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莫焦焦抿了抿嘴巴,小心地瞅着独孤九,软软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自认为能记住所有事情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但男人听完后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反应。
“谷主说,这个办法有缺陷,但是我可以记住我想记住的,焦焦就可以好好修炼和念书了。”莫焦焦细致地解释着,犹豫地问:“你是不是觉得不好?”
“没有。”独孤九缓了缓沉冷的音色,神色肃穆如常,“以你的现状,醍醐灌顶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在忘记一切和永远长不大之间,隐神谷谷主帮小孩选择了后者,无可指摘。
“椒椒可觉得开心?”独孤九问。
“嗯嗯。”莫焦焦毫不掩饰地点头,“一开始我出生的时候,每次过完年,我就一个人都不认识了,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所以这个方法好。”
小孩走上前靠到高大的男人身边,眼中带着纯然的诚挚,道:
“我要一直记得隐神谷。要记住独孤九。还有,我叫莫焦焦,不是从石头里跳出来的,是在落日湖畔发芽的。”
“很好。”独孤九阖眼沉思半晌,方才睁开眼,他单膝在小孩面前缓缓蹲下来,全然不顾逶迤在地的漆黑长发,亦不顾自己如此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小孩有多么滑稽,只面容沉静地与莫焦焦“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模模糊糊的稚童,穿着红色精致的锦缎袍子、戴着毛绒绒的小红帽,看着圆乎乎的,正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独孤九双眸紧缩,定定地看过去,只显现了一刻的稚童身影又归于无形。
他神色如常,开口的低沉嗓音却有些喑哑,一如既往地耐心夸奖道:“椒椒做得很好。”
莫焦焦抿着嘴巴怔怔地和男人对视,片刻后才回过神退了退,奇怪地看着独孤九,想了想又慢吞吞地靠近对方,毫无戒心地道:
“你好厉害,都知道我站的位置,刚刚好像在看我一样……不过,你说得对,我也觉得焦焦做得对。”
要记住所有应当铭记在心的,这样的他,才是莫焦焦。
第18章
顾朝云自得知拭剑大会上能见到独孤九后,行事便愈发怪异,极似被不知名合体期修士夺舍,连日来不仅闭门不出,自说自话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连云山与鸿雁仙子几番暗中交替探查后,便同鸿御老祖商讨出了对策,只等问过崇容剑尊意见后便开始施行计划。
这日午后,鸿雁仙子从入定中醒来,见窗外大雪已停,碧空万里,峰顶豢养的仙鹤亦引颈长鸣,叫声悦耳,冥冥之中只觉心清目明,愉悦非常。
福至心灵之时,女仙起身将前几日打发杂役下山采购的东西收入储物戒,便御剑出了凌雪峰,径直往北面的天涯海阁而去。
鸿雁仙子拜访崇容剑尊并非一次两次了,却少有能见到人的时候。单单过往几百年,她就不知道吃了多少闭门羹。
这次一如既往,她只通过了天涯海阁峰脚下的禁制,来到大殿门口,想要再往峰顶上去,却是寸步难行。
鸿雁挫败地看着眼前阻拦自己的法阵,摇了摇头,传音入密道:
“崇容师叔,鸿雁奉师尊之命,前来看望你。”
女仙不染凡尘的清越嗓音遥遥传上峰顶,却半晌无人回应。
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思及师尊与其他师叔飞升之时的嘱咐,不免有些发愁。
鸿雁仙子三天两头往天涯海阁跑,说起来也是无奈之举。崇容剑尊寡言冷漠,不近人情,以前鸿雁刚刚入门时,便极为惧怕这位师叔。后来从师尊口中了解了崇容师叔的事迹,满腔畏惧就成了敬意。
早早飞升的师祖与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千万要看好师叔,最好每日过来探望,唯恐崇容剑尊真的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提前去了阴曹地府排队”,可谓操碎了心。
哪怕鸿雁并不觉得强悍无匹的剑仙会那样容易陨落,但忆起过往种种,她也有些被师尊们的忧虑触动,想了想便带着笑意调笑道:
“师尊飞升之时嘱咐我与宗主等人多多关心师叔,每日前来看望是必不可少的。鸿冥他们耽于修炼废寝忘食,不来也便罢了,鸿雁时时来‘请安’,师叔怎么就如此铁石心肠不放我进去?真是愁煞人。这么下去我大概无颜见师尊了……”
女仙话未说完,峰顶便传来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威压袭卷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