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中所有修士、所有凡人在这一刻都清晰感应到了那正在弥漫的强大死气,或许他们中,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可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死亡在接近的气息。
所有人呆呆仰望那扇即将带来死亡的青铜大门,看着那一团刺目的、以一己之力与之抗衡的金色光芒,心中弥漫了一种悲哀:那是一种知道一切都将消逝、却看到有人挺身而出燃尽自己亦难以挽回的悲哀。为自己,这即将消失的世界,更为那敢于挺身而出的英雄人物。
一切结局已经注定。
这一刻,不只是人类,就是那些智慧妖魔亦是呆呆仰望着天际,这凭空出现的青铜大门粉碎的不只是所有人类的希望,亦是它们的希望。
它们还在为生存浴血作战,有的甚至还在执行着前一刻的战略意图,拼死亦想阻拦那巨大而古怪的法器,可一转头却见它们的首领已经祭出冥门,粉碎了一切生存希望。
这一刻,它们呆呆仰望天空,有的干脆已经放弃了希望,呆呆地任由修士砍杀,有的却怒吼着冲向修士,根本不顾那些涌向自己的攻击,只赤红着双目、翕张着鳞甲疯狂地冲向修士,似乎是要在临死之前斩杀几个仇敌!
而在碧月城故地,这是三大战阵中情势恐怕最危急的一个,身为元婴修士,公羊炎光此时亦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浑身浴血,所有的护身法宝都支离破碎。
哪怕就是战前推演再三的萧辰亦未能预料到一切:妖魔大军的首领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这碧月城的血池之中竟然也有一个强大存在,若非宗门所传至强法器天书的强大甚至都超越了公羊炎光自己的预期,恐怕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这一刻,公羊炎光赫然看到,与他激战不下、将他逼得狼狈至此的大妖魔竟然凝视北方,血红瞳孔中隐现惊恐与愤怒。
下一瞬间,这个差点将他击毙于此的强大妖魔转身加速,抛下他、抛下整个战局,头也不回地直接朝头顶的空间裂缝奔去——这竟是抛下身后所有下属、万载以来祖祖辈辈觊觎之地,直接逃亡的架势。
公羊炎光目瞪口呆中,这强大妖魔竟然只在他虹膜中留下一道残影就已经飞至空间裂隙,眨眼间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而另一头大雪宫,云寒正与这妖魔首领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有些雌性特征的那个战得难分难解。
与公羊炎光那妙思书院更多偏向“奇巧淫技”的发展方向不同,云华山庄,其实是以武立世的门派。
修真界中女子本就是弱势,十个修士中怕有一个女修士,归根结底,在原本那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中,女子确实生存不易,而皆是女子的云华山庄,若非凭借强大的武力与特殊的传承,又怎么可能一直跻身顶尖门派之中?
这种强大,在妖魔当头的危局中,公羊炎光想到的是保全门派精英而逃,云华山庄却宁可选择玉石俱焚时,就已经将这种门派差别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云寒却赫然发现,她对面这妖魔竟是蓦然间发出一声长啸,那尖锐的啸声中,跨越了种族,云寒却将其中情绪清晰接收:那是愤怒,那是绝望,更是悲恸,更是不甘!
可它却转过头来盯着云寒,看起来有些纤细的身躯中蓦然爆发出更强的战力,云寒心中一凛,她知道,恐怕战局中最艰辛的部分已经来临,不管血盆口中传来的死气是什么变故,都有萧辰去操心,可她眼前这妖魔却要拼命了!
那一声长啸响彻整个修真界,只要开了灵智的生物都可以清晰无误地明白其中情绪,更何况是与它一个种族的妖魔们,这一刻,它们几乎同时明白:哪怕有首领放弃了一切,却依旧有首领在坚持!
所有妖魔心底再次生出一种凶恶的斗志来,可站在它们面前的修士对着这蓦然爆发强大战意的仇敌却没有半分退意,眼前是杀戮他们亲友、占领他们家园的生死大敌,不管是放弃抵抗还是以命想拼,他们都不会有半分手软、半点退缩!头顶的一切有大修士们扛下,他们亦有他们的战场!
生命在惨烈至极的境地中不断消失,这是一种无关乎任何正义、任何道德的种族之战,惨烈,却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而亦这一时刻,天际蓦然传来一阵清晰柔和却坚定无比的音乐,那是跨越了时光而来的天籁之音,这旋律令他们回想起故土那或活泼、或厚重的灵气,其中些许奥妙的滋味就是故乡的气息——那是他们誓死捍卫的家园。
这一刻,在这坚定的乐曲之下,在死气的包围之中,整个修真界中,无论修士凡俗,无论男女老幼,心中都升起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神啊,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灵,请帮助我们吧……
这一刻,在这无数虔诚的祈盼中,苍穹之上好似有一支无形大笔划过,划过紫色的神秘轨迹,所到之处亮起一颗又一颗星辰,玄秘、浩瀚、无垠、悠远,只叫人想起还在母亲腹中对于外界那个朦胧世界的臆想,或许亦是这般令人向往又神秘。
正在拼命努力连接整个世界之壁的寰埏蓦然发现,这个世界仿佛活过来一般,竟是竭力回应于它,而它很快发现,回应它的,是那一声声最虔诚最动听的祈盼:请帮助我们吧……
第262章
在那一声声的祈盼与呼唤中,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竭力回应着漩镜塔的驾驭,纵然经历过万千世界,寰埏亦从未想到过,会有一个世界这般,亿万人心凝结如一,这一刻,无数颗心灵犹如千军万马般,集结在那一支符笔的统率之下,将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期盼转化为漩镜塔最强大的动力。
此时,杜子腾那从未停歇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那样举起小木棍,在丹田中那颗古怪金丹的运转下,将亿万人心中所向传递给寰埏。
游历过万千世界中,除了故土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世界,给予过寰埏这么多的期盼与愿力。
这一刻,寰埏想起的,只是那个它诞生的世界,只在那一刻,它曾经承载过这么多的希冀,这一刹那,这个从来未将这个世界放在心上的塔灵,再顾不得加诸身上的重重禁忌、重重枷锁,甚至眼前被其他世界觉察的巨大风险,它只想竭尽全力地运转着、修补着那可怖的空间裂隙。
汝有所愿,吾应所求。
万载之前,漩镜塔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个祷告者,现在也绝不会!
这一刻的漩镜塔激发出庞大的吸力、源源不绝地吸收着那可怕的愿力与灵力。在力量的激发下,那破败倾颓犹如荒弃已久的漩镜塔身上,一点微弱的光芒渐渐点亮。
可这样庞大的力量也仅仅点亮了第一层的一角而已,寰埏包子一样圆润的线条拼命地拉伸、延展,渐渐抽出模糊却依旧宏伟的线条。
可这样庞大的力量之下,承担着桥梁作用的杜子腾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如果只是一介凡心,终此一生,一心一意,心灵迸发出的力量可以填山移海;如果是普通修士,竭尽生平,心无旁骛,可以将一门功法推演极致,抵达仙途尽头。
那么,当亿万人心如一汇聚到一处之时,该是何等巨大的力量?
杜子腾没有办法去形容,甚至没有办法去感受,他只知道,他手中握着的小木棍越来越沉重,他手上迸出青筋,甚至有鲜血顺着那手腕蜿蜒而下,他的丹田中那颗金丹上甚至已经密布裂痕,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本引以为傲的强大神识犹如洪流之下的蝼蚁,被冲刷得飘摇无着落……
可即使如此,他亦没有半点放弃,天际那道青铜大门中传来的幽冥气息令他紧咬着牙,那些庞大洪流中男女老幼每一道渴盼的声音令他怒张着目,可是,太庞大了……
在寰埏那些尘封上古的记忆中,即使是那些借愿力成神的大能亦绝没有一开始就承载这样庞大的力量的,杜子腾的识海中撕裂出道道裂缝,犹如干涸的大地一般可怖,那天地间的乐律都有些时大时小、断断续续,显然以他的灵力亦觉难以为继。甚至杜子腾刚刚进阶的身躯亦在这可怕力量的冲刷下被道道撕裂,犹如血葫芦一般骇人。
寰埏拼命地抽取着愿力,只要能点亮第一层全部八角,那它便能动用一次空间修补之力!
可眼下这情境中,恐怕未及寰埏达成这一想法,杜子腾便要先被这宏大愿力给撕裂。
在这个时刻,如果要形容,源源不绝的愿力被杜子腾借界壁为符纸绘出的山川符纹转到漩镜塔身上,可他自己终究亦是构成桥梁的结构之一,亦是整个桥梁中最脆弱的一环,若他崩解在此,则空间封锁之事功亏一篑,整个修真界将彻底沦为寂静死地。
——那是比妖魔侵占更为悲惨的下场。
杜子腾那样明白。
这一刻,他风雨飘摇、难以维系的神识中蓦然点亮一滴赤金光芒、伴着一道华丽璀璨的陌生印迹,这道印迹仿佛冥冥之中一把锁匙一般,竟是让杜子腾手中的小木棍紫华大作,引动他的神海、丹田悉数震荡。
杜子腾没有时间多想,他只发出一声大吼,响彻天地的乐律亦变得无比激昂尖锐,他根本来不及去看发生了什么,只借助这变化之机,不顾一切催动着丹田中那颗古怪的金丹,竭力坚实了自己在这传递桥梁上的作用,令那庞大愿力再无任何窒碍地通过!
这一刻,仰望苍穹的无数人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支如椽大笔犹如天柱一般支撑着苍穹,不不不,或者那应该是一根参天巨木,牢牢插.入霄汉,那些所谓的玄奥星辰轨迹不过只是它枝叶延展的脉络,那些点亮的星辰只是它枝叶间漏下的细碎光芒。
而这一刻,整个修真界,不论仙凡,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心中所有祈盼都与眼前这震撼人心的巨木息息相连,它,在收集着他们的心声,在回应着他们的祈盼。
他们心中所盼犹如点点春雨遍洒巨木,最后汇集到它扎入地底无际遥远的深根,迸发出蓬勃巨大的力量,酝酿着令人心颤的变化。
这一刻,那些愿力更加纯粹与庞大。
在亿万人如一的念头冲刷下,杜子腾的识海、丹田都在发生着他自己并未留意的巨大变化,随着那越来越大庞大的力量冲刷,杜子腾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在他愕然的表情中,他丹田中那颗已经布满裂痕的金丹蓦然破裂,然后,一道虚影自那碎裂的金丹中诞生。
那是头顶星辰组成的璀璨轨迹、是巨木枝叶绘出的玄奥纹路、是他杜子腾为这修真界亿亿万的心灵洪流画出的桥梁通径,此时此刻,竟然都清晰地投映在了他的丹田之中,生出这样一道玄奥虚影来……
杜子腾心中全然不知这诡异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身旁,寰埏已经全然变了模样,那些模糊的线条悉数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座微缩的宏伟巨塔,无数玄奥符文在其上犹如星辰般不断诞生,不断湮灭。
原来,这才是寰埏的真正模样。
这巨塔仿佛已经沉睡得太久,哪怕是整座地下灵石储备抽空了一半,亦不过只点亮了它第一层的七个檐角,杜子腾心中这一刹那充满了无数的犹疑。
可是,当第八个檐角亮起的刹那,杜子腾竟是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
杜子腾与寰埏头顶之上,那青铜大门之旁,萧辰七窍中的鲜血蜿蜒而下,他的额头上,一道赤金印迹浮现,似乎黯淡了不少,可他只闷哼了一声,亦旧牢牢撑住这扇青铜大门。
离幽冥之气最近的他,肌肤上的赤金符纹都黯淡、出现灰黑印迹,那阴森死气之中似有无数冥寒之意在不断侵蚀的神志,但他赤金眸子却没有半点动摇,他已经竭尽一切,杜子腾与寰埏必也会如此,又何来动摇?
在漩镜塔点亮第一层全部八个角之时,萧辰肌肤之上,那些黯淡的赤金符纹竟是在同时蓦然发出刺目金光,萧辰发出长长一声大笑:他就知道,他的道侣一定可以办到!
亦未见他如何动作,只见那些耀眼的金光在他掌底汇聚成一个符纹,若是杜子腾在此,定然要觉得似曾相识,这个字与曾经打开霄河的那个字一般,大开大阖,险峻奔腾,握着这个字的萧辰,竟颇有一手遮天之势。
这扇完全看不出材质、却如斯恐怖的青铜大门在这个字出现之时,竟是微微颤抖了一瞬,只有一瞬,却令门缝间那无数幽森目光、锋利诡异的长爪退缩了一瞬!
借着这一瞬,萧辰竟是毫不犹豫地猛然下坠!
这一幕落在无数人眼中,只觉得心都要自胸腔中跳出来!
人人都知道,这扇可怕的青铜大门之所以未能打开是因为那一团烈日牢牢抵在上面,甚至随着时间推移,这轮烈日渐渐黯淡,可它始终牢牢固定着那扇青铜大门,使灾祸没有第一时间降临。
但现在,那轮烈日猛然迸发出刺目光芒之后,竟是坠落了!!!
下一秒,那青铜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开,几乎可以直接看到寂灭的幽冥之界。
这一时刻,这个世界几乎陷入一片绝望的死寂。
然而下一秒钟,一道汹涌的流光自天际、那根参天巨木上蓦然喷发,就像是星幕逆转了天地,又像是巨木瞬间燃尽自己,苍穹之上,那汹涌流光沿着界壁奔腾不休,到得那可怖空间裂缝边沿之时,那些被符箓修补到一半的裂缝就像沙滩上的丑陋印迹一般,被海浪与泡沫冲刷不停地冲刷,不断地缩小,直至消失。
空间裂缝后那扇打开的青铜大门、连同那喷涌而出的死气就那位隔断在了界壁之后,永远消失。
这一幕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几乎无法反应。
然后下一秒,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