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大道一路向前。约莫又走出四五百步,只见前方雪原之上,几座白玉阙楼拔地而起。
惊叹于阙楼的玲珑颀秀之余, 练朱弦也注意到了高楼之上设有弩机。而阙楼之下赫然躺着两具怪物尸体, 胸膛后背上插满了透明箭矢,力道之大, 几乎将尸身穿透。
“你没有西仙源的通行许可, 阙楼也不会放你通过。”凤章君突然道。
“……”练朱弦看了看那些几乎被扎成刺猬的尸体,打了一个寒噤, “那怎么办?你不早说!”
凤章君道:“不如留在此处等我。”
练朱弦一听他这语气, 便知还有别的选择, 立刻摇头:“来都来了,不成。”
凤章君倒也没有坚持,却突然解开自己的法袍, 向他丢了过去:“披好。”
练朱弦大致知道了这是要做什么,也不多问, 直接接过法袍披上。凤章君随即又过来一把将他揽住,压住他的脑袋,这才提醒道:“放心跟着我走, 绝对不要抬头。”
毕竟是要紧关头,练朱弦也没这个闲心去在意什么亲近不亲近的了。他依言低下头去,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凤章君的怀里藏好。而凤章君已经迈开脚步,领着他往前走去。
根据刚才的观察,阙楼前方大约二十步处的地面上,镶有一道异常明显的赤红色-界限。练朱弦猜想那应当就是阙楼弩机的射程警示。
此时此刻,保持着在凤章君怀里低着头的姿势,他恰恰可以看见脚下的一小片地面,没过多久,那道醒目的红色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躲好别动。”凤章君也明显紧了一紧自己的手臂。
头顶高处隐约传来了机括旋转的声响。只要一想到那些弩机极有可能正在缓缓地调整方向对准自己,练朱弦就忍不住脊背发凉。但此刻,他除了完全地把自己交托给凤章君之外,并没有别的选择。
所幸,这个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过了红线又走出二十四五步,凤章君的双臂陡然放松,紧接着停下脚步:“已经没事了。”
练朱弦这才抬起头,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阙楼的另一边。或许是以阙楼为界施了障眼法,此刻他才发觉这里已不再是一片雪原。
地上依旧白雪皑皑,却变成了一派秀丽别致的庭院风景。白玉石铺成的道路在覆着积雪的青松间迂回穿行。远近散落着几处玲珑雅致的亭台院落,也俱是由白玉堆砌而成,点缀着金质的角铁和银色的窗棂。
而在这一片素雅之中唯一鲜亮的,是那些散落在雪坡之间的池塘湖泊,无论大小一律呈现出自翠绿到宝蓝色的奇妙渐变。只是如此美妙的池水里却看不见半条游鱼,显得死气沉沉。
练朱弦很快意识到,死气沉沉的并不只是池塘而已,更是眼前的万事万物——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半点动静,甚至连风都不起了,仿佛就连时间都陷入了凝滞之中。
显而易见地不对劲。
练朱弦这才想到回头去看凤章君,却发现自己身旁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凤章君的影踪。
不会真这么邪门吧?饶是练朱弦都觉得有些惊悚起来。
他打消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寻找凤章君的下落。所幸才呼唤了两声,就看见远处的一颗雪松边上有人影闪了出来。
“你看这个。”突然消失的凤章君也将练朱弦叫到了雪松旁,指给他看自己刚才的发现。
那竟是一名西仙源的巫女——货真价实的那种。银纱覆面,曳地宫裙,小指上戴着银色指套。只见她正安安静静地依靠在雪松树身上,仿佛恬然睡去。
可是练朱弦却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睡眠,而是死亡。
“这不是撕裂伤,而是利器切割所致。”凤章君指着巫女腹部那道狰狞的血红色伤口,“有人取走了她的内丹。”
“可是她的表情却看起来很恬静。”练朱弦细致地分析道,“所以,她很可能是在入睡之后的无意识状态下,被人夺走内丹的。而西仙源出事之后,进入过这里的人,只有东仙源的弟子。难道是他们干的?”
“也许并不是只有东仙源。”凤章君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个金色小笼,里面放着的正是早些入侵练朱弦身体的那枚内丹。
他将金笼贴近巫女的尸体,只见内丹果然如同共鸣一般,放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竟然是她的?!”练朱弦愕然,“这么说,有人趁着西仙源出事,潜入这里,剖取了巫女内丹交给怀远,从而制造出了云苍峰上的尸鬼之祸。”
“这个人是故意利用这枚内丹引导我们到这里来的。”凤章君得出结论,“他希望我们能够揭开西仙源的谜底……不,或许他就是那个出谜题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陡然严肃了,而原本漆黑如沼的双眼却意外地明亮起来,仿佛一羽见到了猎物的兀鹰。
这些天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可练朱弦却仿佛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不知为何,这种表情的凤章君反倒令他觉得有些安心。
———
巫女已经无法复生,练朱弦与凤章君将她的遗体从树下挪动到了就近的凉亭里,又销毁了她的内丹作为了结。结束之后,二人又继续朝前走去。
接下去的好一段路,他们都没碰到半个人影。觉得有些无趣,练朱弦便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我刚才就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就可以出入西仙源。”
“东仙源的弟子也可以。”凤章君答道,“凡是经过了西仙源的特别许可之人,都可以顺利通过阙楼。”
练朱弦点点头:“东仙源弟子我能理解,毕竟与西仙源过从甚密。可你又不是东仙源的人……总不会是每一位云苍弟子也都有这样的许可吧?”
“……”凤章君似乎在组织语言,可最终还是只吐出了一句话:“待会儿就明白了。”
刚说到这里,他们前方的道路旁终于再度出现了银白的人影。
正如之前逃出去报信的那名东仙源弟子所言,越来越多的巫女出现了。她们全都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倒卧在地上,无一例外地陷入了叫不醒的酣眠。
白玉为桥、湖水如碧,青松之下美人酣睡——这场面美则美矣,却又无比怪异。
保险起见,凤章君与练朱弦约定不去触碰任何一位巫女。可练朱弦却注意到,每遇见一位巫女,凤章君都会留意观察她们的容貌,仿佛是在找人。
他认识这里的巫女?这仿佛也并不奇怪,毕竟是云苍派的首座,这些年恐怕也少不得与中原各派走动。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找人有什么意义,反正就算找到了也是昏睡的,忙肯定是帮不上了,难道是单纯关心那个女人的安危?
想着想着,练朱弦舌根上又涌出一股酸意。他知道自己的这种单方面的醋味既无聊又狭隘,不过反正也只是埋在心里头,就连凤章君都不会知道。
二人走走停停,不觉间已经沿着迂回曲折的雪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路边除了昏睡的巫女之外,还零零星星地倒着几个黄衫的东仙源弟子,显然就是早先进来探路的那一批。
周遭空气之中仿佛沉淀着浓重的睡意,不过无论练朱弦还是凤章君都始终没有丝毫倦意——毕竟论修为论功力,二人都是一时之选,岂是那些寻常巡山弟子所能够比较的。
又转过一片白雪皑皑的小山坡,前方的水畔现出一盏八角凉亭,亭内隐约也有人倚柱而卧。练朱弦原本只是跟着凤章君过去例行查看,可走近之后却首先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阿晴?!”
凉亭内有两个人,均为年轻男子。其中黑衣者身倚亭柱,人事不省;而在他怀里依偎着的黄衣青年,同样睡得香甜。令练朱弦惊愕不已的便是这位黄衣青年的容貌,竟与五仙教的药师林子晴一模一样!
“衣黄衫佩青玉,这人应是西仙源弟子。”凤章君从他的衣着上理智判断,“五仙教与此处相隔数千里,你们又没有神行的本事,没道理会是阿晴。”
可是练朱弦却依旧心存疑惑。他伸手将黄衣青年的衣襟拉开一点,向里头望去,旋即失声道:“就是阿晴!他脖子边上有胎记!”
容貌酷似、更有胎记为证,饶是凤章君也无法再坚持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再结合西仙源如此诡异的现状,也说不定这正是重重谜团的突破口。二人稍稍合计一下,决定分别对两名青年进行搜身。
练朱弦负责的是“阿晴”。他的动作熟练,很快就从黄衫青年的身上摸出了随身宝剑一柄、东仙源青玉令牌一枚,弹弓一个、银票和钱袋子、乾坤囊、骰子两枚……甚至还有一张在某地长醉楼内赊酒的白条。
再细细查看他乾坤囊内的物品,无外乎朱砂符纸,以及几个品相一般的法器,并无一物与南诏扯得上关系。
单从这一点来看,还真的不可能是林子晴本人。
至于凤章君那边的发现则俨然正经许多。黑衣青年显然出身优渥,随身之物都要比他怀里那黄衣青年来得贵重,连钱袋子里头放着的也是珍珠与金叶子,尤其金叶子背面居然打有大内琼林库的官印,简直就像是王孙公子之辈。
不过真正令人在意的,倒不是这些俗物。
“看。”凤章君又从黑衣青年的怀中摸出了一件硬物。
“……无私铁面?”练朱弦立刻认出了这是一副面具,以玄铁锻制而成,薄若纤纸却精雕细刻,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
当今世上,唯一佩戴这种“无私铁面”的是一个名为“法宗”的组织。
它游走于大焱朝堂与修真江湖之间,美其名曰“裁定天下、制衡阴阳”,实则却是高悬于整个中原修真界头顶之上的不安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 练朱弦:阿晴居然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小兔崽子……我的手机呢?!我要上家人群!!
(噼里啪啦发消息)
阿晴:阿蜒你傻了吧?我一直在五仙谷啊!掌门师兄可以作证的!
玄桐:阿蜒,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凤章君:睡眠不太好的可能是我。
练朱弦:……不要说奇怪的话!!你只是连着打了两个晚上的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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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又一大势力“法宗”正式登场,主线势力,拥有至少两名主线人物。是我很喜欢的门派!
此外新登场的小黑衣和小黄衣都是主线人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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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惭愧,因为飞龙和米海尔的(婚)事,我已经好几天精神恍惚了。
活生生喜欢了十年的角色,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爱情,简直太美好了(爆炸哭)
还有死小的赤井和安室,不仅见了面还互相拿枪指着对方,呜呜呜呜,(爆炸哭x2)
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各位,大概就是儿子结婚了,妈妈上街发喜糖的心情吧……
胡言乱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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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最爱的还是我亲生的,请大家放心!!我已经写到他们亲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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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醋坛子翻了
眼前这位沉沉睡去的黑衣青年, 怀揣着辨识度极高的“无私铁面”,想来必定是法宗弟子。而他身旁又依偎着一个甚至连胎记都跟五仙教药师林子晴一模一样的东仙源弟子——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奇怪的组合,又怎么会结伴出现在西仙源?
令人遗憾的是, 搜身并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线索, 而陷入昏睡的人也无法开口说话,为今之计也只有暂时将二人留在原地,继续向前探索。
“你也知道法宗铁面?”走了两步,凤章君突然向练朱弦发问。
练朱弦理所当然地点头:“无面之师、无命之军——天下修士还有谁不知道法宗?况且他们偶尔还会管闲事管到南诏的地盘上来, 实在烦得很。”
见他一脸不爽, 凤章君难得又多问一句:“莫非法宗也抓捕过你们的人?”
“那倒没有。可是法宗在我教内部安插眼线,不仅干扰了几次行动, 甚至还强行夺走过我们抓捕的大焱人贩, 当时差点儿打起来。”
说到这里练朱弦顿了一顿,略带挑衅地反问:“怎么, 难道法宗连你们堂堂云苍的人都敢抓?”
“的确是抓过几个。”凤章君倒也并不讳言, “云苍虽然门规严格, 却向来主张‘法亦容情’,而法宗则严格恪守千年不变的教条。两家虽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却也难免会产生分歧。”
凤章君轻描淡写, 可练朱弦却在心里咋舌:这云苍派分明就已经够死板、够麻木、够冷血的了,凤章君居然还能在法宗面前自称“法亦容情”?这可真是“全靠同行衬托”了。
想到这里, 他又问凤章君:“话说我一直不太明白。寻常门派总是只有一个魁首,可法宗内部却往往同时拥有两个首领。它和大焱朝廷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凤章君道:“你所谓的那两个首领,一个叫‘督主’, 听这名字便知道过去曾由宦官把持,代表了大焱朝堂的势力;而另一个则叫‘宗主’,也被称为大焱‘国师’,他才是真正统帅法宗阴阳两军的首领。至于法宗,说白了就是一支表面上司天地祭祀之事,实际却依靠朝廷财力支持,监督监视修士动向的特殊军队。”
“依靠朝廷的财力?”练朱弦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措辞,“为什么不直接说法宗效忠的是朝廷?”
“因为法宗真正效忠的并不是大焱,也不是中原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个政权。”凤章君伸手指了指天,“法宗与西仙源一样,都是受命于天。所以包括云苍在内的各大门派,都对法宗存有一份尊重之心。”
“法宗受命于天?”练朱弦旋即提出了疑惑,“可是法宗反倒没有参与两百年前的五仙谷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