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梦境里自己被她一下子扑倒的事,练朱弦微妙地打了一个寒噤。
只见碧蓉的目光落在练朱弦那双碧绿的眸子上,果然恍惚起来。不过紧接着凤章君就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就是阿蜒。”
“……”碧蓉这才回过神来,向着练朱弦远远地点头作礼。
这时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响,仿佛混杂有男人的说话声。
反正凤章君此时也顾不上自己,练朱弦便循声走了出去,刚来到堂前的祭坛边上,就看见台下的广场上一口气走过来十一二个杏黄色衣服的东仙源弟子,以及一个玄衣的法宗。
这东仙源的人数其实也并不少啊。怎么一进了梦境里,就一个人影子都找不到了呢——练朱弦默默地心想,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那边燕英也看见了练朱弦,十分热情地又是挥手又打招呼。练朱弦看着他的脸又想起了阿晴的事儿,正准备找机会问问,刚一转身冷不丁地发现凤章君已经回到了身边。
“你们来得正好,”一脸严肃的云苍首座冲着那群小黄人正色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接着,他就将眼面前的人分成两拨,一拨跟着李天权、燕英去汤池查看情况;另外一波则跟着他和练朱弦再度前往水月宫,寻找大司命的下落。
———
离开了神女堂前往水月宫的这一路上,四周围的景色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皑皑的冬季雪景正在消失,雪松与青绿色的湖泊全都不见了,地表的冰封向着无穷尽的远处退却,露出了平平无奇的褐黄色土地。但若是仔细观察,却可以看见有细小柔嫩的草芽正在破土而出。
现实中的水月宫看上去比梦境里的要整洁一些,但同样是空无一人。连接宫门的走廊上,壁画的内容也只是普通的舞雩祭祀,而与开天辟地没有丝毫的干系。
最初练朱弦还略微有些担心,但在凤章君的带领之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塔楼般的密室——曾经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堆苍白小指,如今正如小山一般散落在地上,全都腐烂了,化为一堆灰黑色的骨殖。
而没有了法力的掩护,那扇通往秘密甬道的暗门也完全敞露着,等待众人的检视。
在甬道深处的石厅内,凤章君与练朱弦再度看见了那片巨大的骸骨堆。而原先那条丑陋怪虫躺卧过的位置上,如今残留着一堆红红白白、看不清原型的巨大尸体。
有好事的东仙源弟子用佩剑挑动尸堆想要看个究竟,谁知竟冷不丁地滚出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来——依稀正是那大司命的样貌。
暂时撇下尸体不管,一行人接着朝甬道深处前进。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前面传来了光亮与说话声,正是被派往汤池的燕英和李天权等人。
此时此刻,两拨人在汤池的地下密室里重新聚首,共同打量着这间垂满了锁链的不祥空间。东仙源弟子们一个个连声惊怪,而练朱弦与凤章君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不见了。
那个不久之前还被悬挂在这间屋子里的、还被练朱弦砍成两半的巨大怪物,如今已完完全全地消失了,被丹药化为了一摊血水,甚至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
在那一滩液体里面,唯独只有一个细小的银色手镯,是从那个怪物的身上掉下来的物品。
“这具尸体究竟是什么来头?”练朱弦顺势思索,“大司命姑且不论,汤池里那些助纣为虐的帮凶们,真有本事搞得定这种等级的怪物?”
“的确有些蹊跷。”
凤章君点头表示同意:“禁术反噬固然厉害,可是以西仙源大司命的修为,即便长期吸食普通尸鬼、精怪的内丹,也断不至于会一下子反噬得如此恶形恶状。所以,这具怪物极有可能是一个香饵,是被人刻意动过手脚的。”
“……会不会是结香的设计?”练朱弦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她或许早就知道了大司命的恶行,于是故意协同巫女们弄来了这样一个怪物,不仅除掉了大司命,也解放了自己和所有人。”
“难说。”凤章君不做过多揣测,“即便大司命有错在先,图谋弑杀他、进而引发西仙源剧变,这些都是重罪。况且就连法华镜都损毁了,这绝不是小事,不可妄下定论。”
他这一说,练朱弦猛然想起法华镜是自己亲手损毁的。这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恐怕又要给五仙教惹上麻烦。
他赶紧看了一眼不远处在场唯一的法宗弟子李天权,决计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密室与汤池这边也基本调查完毕,确认再没有任何怪物残留。而从神女堂那边传来消息,确认了所有昏睡的巫女们已经全部苏醒过来。
长巫女还派人传话给他们,表示如今西仙源大乱,仙源内的诸位巫女无论身心都疲累至极,还望诸位外来宾客能够体谅,给予一些修整的时间。
同样经历过梦境种种的众人自然能够理解。凤章君与练朱弦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去往东仙源,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凤章君(默默地舔了舔嘴唇):甜的
练朱弦(脸色一秒爆红)
碧蓉:啊……那对绿色的眼睛~~
凤章君:这不是你的人,是我的人!
碧蓉:冷漠.jpg
———
西仙源副本基本结束啦!接下来是东仙源副本!!!
法华镜是太素的脑壳子,灵感来源于西藏的头盖骨碗
结香是个好姑娘,也是被利用了的可怜人,她现在也自由啦!
第44章 凤章君福利时间
虽有诸多不舍, 可西仙源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同燕英等东仙源弟子们一起暂时告辞,沿着原路离开西仙源, 返回至山谷之中的一线天。
刚刚从雕满了天女的岩壁里走出来, 练朱弦就看见了一抹明亮的杏黄色。
原来那东仙源的左彦叶一直守在原地等候。他刚才还略显疲惫地靠坐在岩壁下方休息,可一看见师兄弟们随同凤章君、练朱弦一道出来,立刻就露出了欢喜雀跃的神情。
师兄弟们相互关怀问候了一阵,左彦叶又重新转向凤章君、练朱弦二人, 郑重抱拳施礼, 然后小声问起了巫女们的情况。
练朱弦道:“都醒了,不过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说着, 众人一路走出了山谷罅隙, 头顶天光依旧大亮,仿佛并没有过去多久。然而左彦叶却说, 距离凤章君和练朱弦入谷,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此时此刻, 谷口的帐篷里昏睡的那些东仙源弟子们也全都醒了,身体并无异状。大家互相问候了几句,就纷纷御剑返回东仙源。
练朱弦是所有人里唯一不会神行之术的, 唯有等待着凤章君再度召唤出肥鹤。然而只见凤章君伸手去怀里掏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拿出来。
“可供化形的符纸用完了。”他最终道出答案, “忘了补充。”
练朱弦傻眼了:“那怎么办?”他可不想徒步走到那什么东仙源去,鬼知道还有多远。
“不如和我一起吧?”燕英凑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停下来向练朱弦伸出手, “我御剑又稳又快!”
“……”虽说已经习惯了鹤背上的旅行,可是一下子换成御剑飞行,练朱弦的心里还是有点犯怵。更不用说对方还是燕英——虽说他人是不坏,可万一在半空中毛手毛脚起来,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练朱弦正在犹豫,却发现凤章君不知何时也已经御剑而起,并且朝着他伸出手来。
“来。”
几乎没做任何犹豫,练朱弦立刻握住凤章君的手,轻盈一跃上了飞剑,站在凤章君身前。
而凤章君则极为自然地一手揽住他的细腰,催动凤阙平稳飞向半空。
“……噫?”
燕英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里啧啧了两下,似有所悟。可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揶揄,后脑勺突然被根细竹条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正对上李天权不爽的表情:“一把破剑嘚瑟什么劲儿,走了!”
言毕,黑衣的法宗中人,便以与东仙源弟子们一般无二的御剑术飞向了前方。
——
离开了通往西仙源的山谷入口,由东仙源弟子带领的飞剑阵列开始朝着东边前进。
毕竟是头一遭御剑飞行,最开始的时候,练朱弦心里还略微有些发憷。但是凤章君将他护得十分稳妥,甚至默许他向后靠进自己怀中。
当最初的畏高症状消失之后,练朱弦很快就重新寻回了平衡,并且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脚底下的风景。
远近山峦之上,万顷竹海依旧连绵不断;山间谷地里,溪流河水奔涌,如同翡翠镶上了银边,又像是走进了一副巨大的青绿山水画中。
前方,东仙源弟子一个个俯冲而下,御剑掠过竹海高处,掀起的气流撩拨着万千叶尖,汇出一波波青绿竹浪。迎面而来的山风里夹带着竹叶被剑气劈开后释放出的清芬,令人心旷神怡。
与那些仿佛毫无心事的东仙源弟子不同,练朱弦却觉得凤章君此刻的心情并不开朗。
这倒也难怪——毕竟凤章君才刚得知碧蓉郡主并非自愿进入西仙源,而以他的身份与地位,原本可以向她伸出援手。可偏偏就是阴错阳差,蹉跎了碧蓉的一生。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下,假使自己是凤章君、而凤章君是碧蓉……练朱弦立刻觉得胸口一阵郁结。
但越是郁结,就越是需要帮助凤章君摆脱这种自责的情绪。
想到这里,练朱弦好好地酝酿了几句安慰的话。可他却忘了自己还在御剑飞行,才刚一开口,汩汩山风就灌进了嘴里,险些噎得他背过气去。
气都喘不成了,话就更是别想多说。练朱弦难受得咳嗽了两声,本能地扭头朝凤章君怀里躲去。凤章君也心领神会地伸手替他拍了拍后背。
待到吞进肚子里的空气吐得差不多时,缓过劲来的练朱弦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伸手从凤章君腋下环绕过去,也轻轻拍起了凤章君的后背。
被练朱弦抱住的一瞬间,凤章君显而易见地僵硬了一下,但在感觉到背上的轻轻安抚之后,他又再度放松下来。
不需要言语,练朱弦的心意已经直接传进了他的心里。
——
东仙源的领头羊们在竹海上拐了一个大弯,由正东改为向东北方向飞行。
只见前方一座陡峭大山,如同一尊端坐在群山深处的翡翠巨像。一挂白练似的瀑布从巨像肩头垂落,落入脚底的万丈深潭。
那些东仙源弟子们,一个个朝着瀑布撞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抓紧我。”凤章君只说了这一句话,旋即也御剑而下。
虽然心知这多半也是障眼法,但是真正看见大山即将撞到眼前时,练朱弦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果然,既没有水花也没有岩壁,过了一阵子练朱弦重新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波光粼粼之中。
群山环抱之中竟然藏着偌大的一片湖泊!
练朱弦这辈子没到过海边,目前所见过最辽阔的水面还是前些天渡过的晋江。可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比晋江更辽阔、也更平静的水域,在旭日之下波光粼粼。
凤章君跟随着东仙源弟子们降低高度,贴近水面飞行。当风力不那么强劲时,他开始为练朱弦简单介绍:此刻他们脚下的湖泊名为镜泊湖,而东仙源正是由湖面上连缀着的若干个小岛屿所构成的。
继续飞行了没过多久,只见湛碧色的湖面上开始出现一座座大小岛屿。放眼望去,岛上亭台叠嶂、林木掩映。尤其多见一种盛开着紫色花朵的大树。凤章君说,那些都是百千年木龄的紫花藤萝,终年常开不败,东仙源也因此而有了“紫气东来”的美名。
正说着,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岛。东仙源弟子们在岸边的一条凸堤上鱼贯而降,刚刚站定没多久,就有守卫弟子跑过来问候交谈,甚是关心亲热。
到了东仙源,首要之事自然是去拜见门主。
与西仙源一样,东仙源的现任门主也是一位女子,名唤余蝶影。她是一位极有才能与魄力的女中英豪,与丈夫高唐飞一道将东仙源治理得井井有条。
下了凸堤,凤章君领着练朱弦,跟随左彦叶、燕英等人往门主所在的碧草琨瑶楼走去。奇怪的是,李天权这个法宗弟子竟也紧跟在燕英的身后,寸步不离。
这个法宗,怎么会和东仙源的关系这么亲热?
练朱弦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可看看身旁的凤章君却是一派了然淡定,于是他也唯有将满腹的疑惑压抑住,先往前走了再说。
一行人沿着纵贯岛屿的青石大道朝正北前行。岛上虽然植被繁茂、空气湿润,但无论植物种类还是建筑形制都与五仙教相去甚远,少了几分原始野趣,反倒呈现出一种慢条斯理的悠闲意境。
跨过一道垂着紫色藤花的青石小拱桥,碧草琨瑶楼便亭亭玉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如燕尾一般飞翘的屋檐上,左半边被一颗巨大的紫藤占据了,从最高处一路垂落下白紫色的壮观花瀑。
经过简单的商议,几位东仙源弟子与李天权先行进楼,面见掌门,而凤章君与练朱弦则被暂时请到楼外一处雅轩暂坐。
那群小黄人前脚刚走,练朱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李天权究竟什么来头?为何与东仙源这么熟?”
“因为李天权原本就有一半东仙源的血脉。”这是凤章君的答案,“李天权的母亲是余掌门的侄女,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母亲是掌门的侄女?”练朱弦有点吃力地重复着这段绕口令,“我们五仙教,真的没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又反问凤章君:“那这到底应该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