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朝着练朱弦使了一个眼色。练朱弦立刻领着凤章君走上前来。
“前辈,冒昧打扰了。”
练朱弦按捺着心头的悸动,恭敬有礼:“晚辈练朱弦,是五仙教如今的护法,玄桐是我的师兄。”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突然出其不意地介绍:“他叫李重华,中原人士,是我的道侣。”
凤章君略感意外,但无疑十分受用,于是也点头默认。
诺索玛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然后指着凤章君向练朱弦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来时在沙漠里受了点火邪。”练朱弦答道,“医官已经看过了,说过两天便好。”
诺索玛依旧盯着凤章君直看:“可否请他解下蒙眼布条?”
虽然并不清楚他意欲何为,但与凤章君低声商量之后,练朱弦还是解开了蒙住凤章君双眼的发带。
诺索玛定睛细细端详,可只看了两眼就叫出声来——
“……这张脸,我真的见过!我真的见过他们!”
说着,他扭头看向蛊王,满是惊愕无助之色。
“别急。”蛊王安抚,“你可还记得,是在何处见过他们?”
“黄金树……”诺索玛道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地点:“我看见他们在黄金树林里!”
“是沙漠迷宫里的那颗黄金树?”凤章君追问。
“应该不是。”回答他的却是练朱弦,“其实昨晚被沙暴袭击时,我眼前也曾出现过一些幻觉,其中就有一片巨大的黄金树林……恐怕与前辈记忆里的是同一个地点,但并不是沙漠迷宫里的那棵。”
经他提醒,凤章君又重新看向蛊王:“听意如宫的知客说,沙漠里的那株黄金树,好像与二位有些关系,不知这事又该从何说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
蛊王似乎想要支开诺索玛,可后者却回了他一个坚持的眼神,并不准备走开。
蛊王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看过曾善的香窥,那便应该知道,诺索玛回到五仙教的时候,口中含着一小块金色果肉,那果肉里有几粒种子。我带着他一路流浪到意如宫附近时,不慎将那几粒种子遗落在了沙城墓地之中。后来就长成了那株黄金树。”
“原来如此。”练朱弦立刻明白过来:“所以,前辈所吞食的,应该就是黄金树的果实……”
蛊王点头:“这两百年来,我一直观察着那棵树,它与沙城墓地里的一具尸首合二为一,迅速生长,并开始侵扰周遭生灵。也多亏了它,我们这才稍稍明白了一些诺索玛可能遭遇过的情况。”
说着,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诺索玛背后银亮的长发,满是怜惜。
“沙城里的那株黄金树,能够窃取他人的记忆,加以操纵甚至彻底抹除。而抹除记忆之后的人,便如同诺索玛当年那般,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所以说,前辈就是吃了黄金树的果实才会变成那样……”练朱弦若有所思,“那究竟是误食,还是有意投毒?”
蛊王反问他:“你觉得呢?”
练朱弦认真想了一想:诺索玛教主性格沉稳持重,很难做出违背法则、偷食禁果之事;更何况若他是误食毒果,天上之人又为何不好好解释,反倒劳师动众地派出中原众人前来灭口?
所以,这枚果实多半是天上之人让诺索玛吞下的——可为什么?
他正思忖,又听见凤章君开口道:“既然黄金树能够吞噬记忆,那前辈又为何会记得我与阿蜒在黄金树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个问题,我们也早就意识到了。”
蛊王为练朱弦和凤章君解答,这些年来他们逐渐发现,除去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自身记忆之外,诺索玛的脑海里其实还多出了一些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但全都是些碎片化的场面,既无法连贯起来,也弄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与地点。
不过蛊王已经有了一番推论——
“沙漠里的那株黄金树,拥有独立的意识、人格和记忆。它的母株既然生长在天界,那就更可能已经修炼成仙。诺索玛脑海里多出来的碎片,说不定就是天上那棵黄金树的记忆。”
“所以,天上那棵黄金树曾经见过我们?但那怎么可能!别的姑且不提,至少那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出生。所以说……”
练朱弦一点点地思忖着:“所以说,那莫非是我与凤章君的……前世?”
“是与不是,恐怕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蛊王道。
谈话至此,便陷入了僵局——一部分疑惑得到了解答,可与此同时却又催生出了更多、更为诡异的问题。
不想让诺索玛太过劳费心神,蛊王做主结束了这次难得的会面。临走之前,练朱弦取出了玄桐亲手托付给他的一封礼物——
那是一个绣满了精美南诏纹样的乾坤囊,里头装着几套五仙教装束和银饰,还有几样从五仙谷里收集来的植物种子,其中就包括了教中广场上那株开得铺天盖地的古老山茶花。
昔年旧景依然在,花开花谢待归人。
虽然口口声声并不希望诺索玛再与五仙教有所瓜葛,可蛊王还是一脸凝重地接过了锦囊。
怕是这份礼物还不够明了,练朱弦又道:“前辈,等到当年之事水落石出、我教之冤得以昭雪时,若是二位愿意……我再同玄桐师兄一道过来,定当将二位风风光光地迎接回到五仙谷里。”
“好啊。”
已经失去了关于过去的那一段最惨烈的记忆,此刻的诺索玛只是温温柔柔地微笑着,仿佛在答应着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而蛊王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反对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向诺索玛告辞之后,练朱弦扶着凤章君,依旧沿原路朝着谷口山道的方向走去。
“蛊王前辈,是有什么话想要说罢?”凤章君虽然眼盲,内心却一片通明,“否则这么几步路,也没必要特意相送。”
练朱弦也朝着蛊王望去:“……前辈?”
见他俩已经觉察,蛊王便直截了当地发问:“如今的五仙教,入教仪式可曾有所改变?”
练朱弦据实以告:“万骨堂内存放着的遗骸,最早可以追溯到近千年之前,因此我大胆猜想,近千年以来,我教入门的仪轨并无改变。
“这就怪了。”蛊王的目光在练朱弦身上逡巡几下,突然道:“把手给我。”
练朱弦立刻照做。
只见蛊王牵起他的手,一点一挤,练朱弦眉头微皱,一粒黄豆大小的血珠旋即出现在了指尖。
蛊王用手指按住那滴血珠,只见他的手背上竟浮凸出了几条细小的青痕,向着练朱弦的伤口涌去。
短短一瞬间,伤口上的血珠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蛊王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果然没错。你的身体里,并没有五仙教的护命蛊。”
“……这怎么可能?”练朱弦失声反驳,“可我真的曾经通过入门之试,吞下了护命蛊,不信的话,可以去问玄桐师兄!”
“阿蜒还为未央城城主解过牵丝蛊。”凤章君也为他作证,“当时就多亏了他身体里的护命蛊。”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们,但事实如此。”蛊王沉吟道,“护命蛊始终是入侵人体的一种异物。那些与它相性不佳者,一服下它就会变异死亡;而五仙教的弟子们虽然与护命蛊的相性良好,但人蛊之间始终泾渭分明、不曾完全合一。唯独只有你,体内一派和谐,根本感知不到异物的存在。这是五仙教弟子不该出现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
练朱弦疑惑不解,可他明白至少在蛊毒之事上,蛊王具有说不一二的绝对权威。
他不禁有些懵了:“我一直以为护命蛊栖息在我的丹田里,我也时常能感受到它们在我体内游走……”
“傻瓜,在你体内游走的并不是蛊虫,而是修行得来的真气。丹田便是积蓄真气的所在。中原人氏通过服食金石鼎炉炼制的丹药来积蓄真气、增长道行。而护命蛊则将五仙教弟子的丹田直接转化成为内在的血肉鼎炉,使得仙教弟子能够更为快速、直接地从自然中汲取力量,积攒真气。”
蛊王一脸“五仙弟子怎么一代不如一代”的轻蔑表情,却还是努力引导练朱弦往深处思考:“所以,平时你修行的时候,可有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感受?”
“的确是有的!”完全不必思索,练朱弦一张嘴便是滔滔不绝:“当初试炼时,服下护命蛊之后,我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拜入仙教之后,我的修行也总是要比同辈兄弟们快上许多,并因此继任护法一职。还有,我身上的伤口恢复得也很快……所以您说,我身体里怎么可能没有护命蛊呢?!”
蛊王再度沉吟起来:“……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解释了。”
一直静默旁听的凤章君也开了口:“依在下之见,阿蜒的确服食过护命蛊,只不过蛊早已与他的身体合而为一。蛊王若只是通过探查异物的方式来寻找护命蛊,自然会被误导,得出错误结论。”
“合而为一?”练朱弦愕然失笑:“那不就是说我天赋异禀,天生就是一块拜入五仙教的好材料?”
蛊王却轻哼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再怎么掺进酒中,水永远都是水。而唯一能够与酒融为一体的,只能是酒本身。”
“阿蜒,你与护命蛊本该是一体的。”还是凤章君说得更加明确一些,“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护命蛊是什么来历、又是如何制成,但它一定与你的身世有着莫大关联。”
“所以……我拜入五仙教或许也并不是一个巧合?”细细咀嚼各中缘由,练朱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而是被安排好的必然?”
“一切的巧合,都是上天注定。”
蛊王沉声叹息,又将话题带回到正经事上:“据我所知,护命蛊乃是五仙教创立之初便已存在的仙教至宝。但是除去历任教主之外,恐怕再没有外人知晓它的来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炮制而成。”
“连您也不知道?”练朱弦试探道,“那诺索玛教主他……”
“他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你别打他的主意。”蛊王不耐烦道,“他当年登仙之前,已经将教中事务交托予了后任,可是五仙教随后遭遇围攻,我们走得匆忙,也不知那位后任是否安好,又是否将护命蛊的秘密传予了玄桐。这些事,你自己回一趟五仙谷便能知晓。”
言毕,他仿佛还真的担心练朱弦会回头继续骚扰诺索玛似的,挥了挥手,扭头便走回去了。
于是山道上只剩下练朱弦与凤章君二人,一个看着另一个,而另一个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练朱弦犹豫问道:“中原的修真之人……丹田里也是真气?”
“你是真的需要好好补课了。”凤章君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练朱弦:我终于见到教主啦!!!!!(兴奋)
凤章君:我感觉我可能对阿蜒做过很不好的事,不行,打死不能承认!!
蛊王:现在的小孩子谈恋爱都这么能撩的吗?我要不要学一下?
诺索玛:呵呵,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的心情好像还蛮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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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各位久等了!!!终于恢复更新啦!!!
请大家务必温习一下前情,因为后面会涉及很多揭秘,如果忘记前面的内容,后面的很多就看不懂啦!!!
群么么么哒!!!
第107章 左右互搏何梨师
向蛊王告辞之后, 二人依旧回到了客舍, 余下的时间便全都留给了歇息和休整。
意如宫内的医官为凤章君开的药已经熬好送来。与此同时,考虑到二人在沙漠里应该消耗了不少的元气, 宋宫主还十分体贴地命人送来了饮食。
“你待会儿要喝药, 也还是吃点儿东西吧。”练朱弦首先为凤章君考虑。
凤章君则问:“他们送来了什么?”
“应该都是西域的吃食, 有肉有汤还有糕点和水果。你要吃哪个?我帮你夹。”
“哪一样好吃?”
“不知道,看都没看过, 哪知道什么味道。”
“你就先替我试试。”凤章君提议道,“若是觉得好吃了, 就分我一点。”
练朱弦早已心痒, 也不再客气,立起筷子就朝那一大盘烤肉戳去。
只见那看似一点热气都无的肉块,只轻轻一戳就被扒开了, 热香四溢。练朱弦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顿时双目放光。
他又立刻夹了一筷送到凤章君嘴边:“张嘴。”
凤章君乖乖把嘴张开,接受了那一筷子的羊肉,仔细品尝。
“好吃。”
如此这般, 这意如宫里的第一餐饭, 磨磨蹭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结束, 刚刚熬好的药汁也硬是没了热气儿。用完了饭,窗外天色向晚, 两个人便留在客舍之内准备歇息。
“……明天,我想要再去看一看那颗黄金树。”
翻了45" 我为仙君种情蛊44" > 上一页 47 页, 几页手中借阅的书卷,练朱弦冷不丁地提议。
“为何?”看似闭目养神的凤章君立刻出声提醒, “那个迷宫,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麻烦。”
“我知道。可我觉得黄金树并没有置我们于死地的恶意。”
练朱弦为他解释自己的想法:“诺索玛教主因为吞食了黄金树的果实而产生了曾经与我们相识的记忆。那么作为从那颗果实生长出来的个体,沙漠里的黄金树会不会也认识我们,甚至知道更多的东西?”
“我看未必。”凤章君理智地摇头:“它若是认得我们,又为何要那样折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