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将门吹开,裘千淮独自一人听着风声,总觉身后有人。半晌,他心道是自己多心了,她水江逢怎么可能进得了人间谷。都是自己心虚作祟。他把门关严,裘千淮随手拿过本《人间院纪事》,打算带回厢房去,挨着火炉悠哉悠哉地看看各任掌门都是什么样的人。
“不许偷书!”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少年随之从梁上跳下来,稳稳降落。裘千淮认真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跟白芹是同辈的弟子。而且轻功的本领极佳,在风声呼啸之下,连裘千淮都没发现他。
裘千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趾高气扬道:“把书还回来!你拿走的是很重要的记录!”
裘千淮看他的衣服,是归属地形院的。“很重要吗?”
“放到那边商柜甲组第一格。你是哪个院的?”那个少年一脸严肃地说。
裘千淮一动没动,沉默地盯了他一阵才缓缓问道:“你连每本书在什么位置都背下来了?”
“那是~”少年洋洋得意地叉起腰 。
所以裘千淮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人间谷第一任掌门叫什么名字吗?”
“……”
见少年沉默,裘千淮淡漠地摇了摇头。而那少年觉得他肯定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裘千淮也的确吐槽了一下:背下来每本书的位置没背下来内容顶个鸟用啊,宝贝儿!
“我记得!姓邱!”
“……”裘千淮叹了口气,随即用微笑释去,“我教你一招擒法,你攻过来,我打给你看。”他右手拿着书背在身后,看来是要让一只手似的。
“可你看起来不是地形院的弟子……”
裘千淮笑道:“要是打得过我,下一任掌门就是你了。”
少年因为这句话对他生出一丝反感,可裘千淮并没注意到,他握拳袭击过来:“你在瞎说什么啊?”
半晌过后,少年被按在柜子上,骂他骗人。裘千淮卡着他淡淡道:“我人间谷,一向以德服人。从不骗人。我可没说我让你一只手,你自己那么认为的。”
“卑鄙!无耻!”就差吐口水了。
裘千淮把书卷起来当个小武器用,现在手里的书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他放开人后先把书平整平整:“这不是教你如果剑断了怎么办嘛。赤手空拳多吃亏啊。其实剑柄也挺好使……”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裘千淮还以为又是大风吹开,结果是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唷~这不是白芹小可爱嘛~
裘千淮之前就觉得这孩子长得白净,好看得很,先前怕掌门不乐意自己的首席弟子被粗鲁对待,现在掌门不在,裘千淮更想放肆,上去就捏了一把他的脸。
白芹面无表情地拍掉他那不安分的爪子,对那个少年道:“梁师弟,师父找你。”
少年一听便立即要走,临走还不忘对裘千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裘千淮原话奉还。
“梁昭,日召昭。你呢?”
“就不告诉你。”
“???”
白芹一旁看着,脸越来越黑了。
裘千淮赖皮道:“我可没说你告诉我了,我就得告诉你啊。”
“你等着!”梁昭可算气急败坏,不过掌门着急找他还是正事要紧,他不能多留。抄起一本清心咒的大册子就跑。
白芹见梁昭不随手关门,脸黑的跟炭一样,他关上门后才理会裘千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脸上无比认真,可裘千淮呢,紧接着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摩擦摩擦胳膊,道:“天文院这么冷怎么不把墙补厚一点?”
白芹回应道:“天将降大任于……”
“打住。”裘千淮打断他的话。“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冷冰冰的啊?”
“修行之人需摒除杂念。”
裘千淮半眯缝着眼睛,一脸复杂,明明自己修行的时候也没戒东戒西的啊……
白芹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裘千淮靠近时他只能别开脸,就像害羞似的,多看两眼就得要人负责一样。
裘千淮笑道:“不逗你了,我们去玩。”他把书塞进衣服里,拽起白芹就往外跑。
那时候外面也有小雪,白芹义正言辞地拒绝。裘千淮像个小孩似的吐吐舌,跑去叫救兵。他把掌门叫过来亲自“请”白芹多动一动,还叫白芹凡事都要听这个“小师兄”的。
要说白芹没反感那是假的,可他更多的还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兄感到奇怪。
掌门使出杀手锏:“吾雪,你就好好去放松一下吧。”
每次这样叫他,就算是再委屈的事情白芹也可以全权接受。白芹点了点头,呆若木鸡,裘千淮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刚出门就迎上梁昭:“是你!”
“唷吼~跟我走~”然后就被裘千淮轻易架着就拐跑了。
“吾……雪……白吾雪,这个名字有点好听的诶!”裘千淮由衷称赞道,说时抹了一把坛子上的小雪。
白芹仍旧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冷把他的五官都冻起来了。
梁昭俯在裘千淮耳边说悄悄话:“你居然把白芹带出来了,厉害啊。”
这时一个裹成粽子的女孩拿着一把大剪子:“去去去!一边玩去!别碍老娘的干活!”
“……”裘千淮躲了躲,让这个女孩可以修剪他身后的灌木。看来她也是人间院的弟子,裘千淮打量打量,虽然只能看见她的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皮相不错,时则院也是人才辈出呢。
她一边说着还不忘数落裘千淮一顿:“你谁啊,新来的吧你,刚来就想着玩。”
梁昭道:“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结果女孩一剪子戳地上就进了三分:“哦?不知道什么人把我抄好的十遍清心咒弄湿了,是不是你们走路不长眼睛啊?”
梁昭挡在两个人前面,对怒火冲天的女孩不但不怕反而迎上去了,可是语调还是直打颤:“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还看见你桌上有一沓清心咒呢,你你你别想赖我们!”
裘千淮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看梁昭之前在书阁偷偷摸摸的,怕他才是想偷书的那个吧?偷清心咒?怕是弄脏了人家的作业,抄好了用来赔的。
裘千淮弱弱地附声道:“对啊,我们人间谷,以德服人……”
其实他更想说:你这女娃子咋这么凶。
就怕她听了生气,还是闭嘴了。裘千淮把身后的白芹拽过来,壮胆。
白芹才有点反应:“你是……柳梢青?柳师妹吗?”
柳梢青撅了撅嘴,不过三人并看不见。认出白芹还很惊讶:“你怎么也开始跟他鬼混啦?”
梁昭插嘴:“怎么跟我就叫鬼混???”
“不,等等,”白芹道,“我记得师父给你布置的,难道不是十遍绝芳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裘千淮感觉柳梢青整个人像被点穴,定在了原地。梁昭则是愣愣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望,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咳,天真冷哈……”
……
半夜,裘千淮拿过那本《人间院纪事》,随手翻开一页,果然前几页写的都是他的事情。他的名字,他曾获得的那些虚荣,那些他从未做过的好事,被曲解意义的绝句。
又要开始了。裘千淮掌心攥着一颗钉子,现在记忆的抽离是时快时慢。令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生出汗珠。
明明老实忘记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多记一会儿又能怎样……
裘千淮自己也明白,可有些事情就是无法解释。
他张口大叫道:“你进来!”说得正是现任掌门,听见祖师爷一声吼,赶忙进来听候差遣。“白芹不适合当掌门,他只能当个掌司,他这个性子最容易钻牛角尖走岔路。真正适合做掌门的人,就得是像梁昭那样,天性坦荡自在的,虽然人蠢了点,只要有白芹的协助也并无大碍。其他弟子,虽然的确有资质,但是远远比不过这两个……女弟子里,这一届是真差……”
裘千淮没想到现在会这么痛苦,怕是此刻就是他最后的时间了。他忙着把现在的弟子粗略评价一番,掌门都没想到他对柳梢青的评价竟会如此之低。柳梢青天生灵力充盈,看来时则院掌司有意让她成为下一个人间谷掌门的灵力盅。所以将她送到人间院,根本不是她才智有多出众。裘千淮希望,这个善良的女孩儿别再人间院太显眼,灵力盅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活。
“白戒的确是性子慢热,可他的天赋也的确不容小觑啊……”掌门试图为自己的首席弟子辩解几句,结果裘千淮根本不听,伸手痛苦地扯住了他的领口拽到跟前。
“你听着!我现在给你念你一段经,你立刻给我背下来!”
黑气已经趁虚而入,成功蛊惑了他。只要有这力量在,就算自己忘记一切,重头再来,飞升又有何难。人间谷都是我的,劫难?功德?信徒?那些还不手到擒来……
裘千淮的嘴唇失了血色,周身的黑气让他就像什么厉鬼邪神似的。他失了心智,曾经亲手毁掉了那本堕入邪道的经文,终究还是传了出来。裘千淮背完最后一个字,晕了过去。可还没过多久,门外却是传来一个怪声,转瞬即逝。
裘千淮被脑袋里的嗡嗡声闹醒,手忍不住抓东西,脑海里一幕幕都是水江逢的笑容。还有很多人,很多讨人喜欢的小妖怪,她们都死了……
“啊啊啊……啊……”裘千淮半晌吐不出来一个干净的字,只是口中不停呜咽着什么,时而如幼兽孱弱喘息,时而如猛犬嘶吼嚎啕。活像个疯子。
他窝在那个柜子角落,在木柜的壁上用钉子刻着东西。他不是害怕忘记,可就是两行泪情不由衷地淌下来。
他刻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双眼通红地咬紧牙关开始刻那本邪术的经文。掌门看不下去,可裘千淮一声怒吼呵斥他停下了动作。
至于水江逢的名字,他刻下一遍,再也无从想起了。
第二天,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掌门换了木柜。像以往的每一任掌门一样,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对这个孩子无微不至,每天得要带在身旁,无论这个孩子做了什么错事都可以原谅。只要不离开人间谷,他想干什么都可以。半年后,裘千淮正式被改了戒字。
“是,师父。”
……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封瑭此时换了一身白衣,脸上已经化好了一副女子淡妆的模样。他站在裘千淮床边,就像一夜没有离开过似的,他用女子尖细的声音问道:“做噩梦了吗?”
裘千淮摇了摇头,“我梦见……你师叔们小时候,一个个都可爱得很。”说完又改口,“现在也挺可爱的。”
封瑭温柔一句:“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我去叫小二把早饭送过来。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临走前,他对裘千淮展露的笑颜如沐春风。裘千淮不禁看入了神,人走后还发愣,一瞬间被人惊艳到了。心道:如果是本相那该多好看啊。
裘千淮坐起来,真的听话不乱走动。窗户开着,夜里的寒流现在已经化作太阳的金光,洒进房间里,连地板都映得颇有食欲。好吧裘千淮承认他就是饿了。
果然没半分钟,小二就噌噌跑上来,把两盘小菜一个馒头一副碗筷摆在桌上。然后又噌噌要走。
“你等会儿。刚才叫你过来的那个……姑娘呢?”
小二道:“我没见着啊,会不会去茅房了?”
裘千淮只能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他坐下来夹了口咸菜,齁得慌,不过他感觉这“大病”过后的第一顿饭还不错。一边吃着,又慢慢回忆了起来,自己重获新生时最开始的记忆。
……
“原来你叫裘千淮,这名有什么玄机,还不好告诉我的?”梁昭帮他把新房整理好,看他搬来搬去真的不像一个小孩儿该有的力气。
裘千淮喝了一口茶,手脚还有些麻木不能随心所欲地动。“我没告诉你吗?”他像是坐立不安似的,其实屁股下坐着一本书。
“对啊,你说说,我还想找机会讨回来呢,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唬人的,仇人忘了还有什么好报的。”梁昭看起来委屈极了。
裘千淮露出单纯的笑:“你这么轻易就告诉我了,不怕我是装的?”
谁知梁昭这时候聪明了:“不怕,你跟前几天差太大了,完全不像一个人。要真是装的……”他给裘千淮竖了一个大拇指。
“嗨哟~你还会照顾人了?”听声音就知道是柳梢青来了。她进门第一句肯定是数落梁昭。
梁昭则是奇怪:“白师兄没来?”
两个人站在门口对话,裘千淮从身后掏出那本皱皱巴巴的书。瞧见那页上醒目的那行字:不老真仙——裘千淮。
他眉头一皱,将书丢进火炉里。然后蜷了蜷身子,将毯子裹紧了。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柳梢青像是不太习惯梁昭居然不反击,她撇了撇嘴,端正了一下仪态:“他好像也病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出现一个人,轻轻拍了拍柳梢青的肩。白芹轻咳一声:“小小风寒,不足为虑。倒是千淮……师兄病得重。”
裘千淮其实根本不认识他们……
不过感觉像一家人一样,气氛其乐融融的。裘千淮拍拍床榻招呼他们坐下:“来来来,坐啊坐。”
柳梢青让开他们才看见白芹原来端了一碗什么东西来。他本来放在桌子上,看见裘千淮不方便下床,便体贴地又端到裘千淮面前去。“我煮的,吃了应该能让病好的快些。”
柳梢青好奇道:“师兄还会做饭啊~诶这让那些丫头片子们怎么受得了~”
梁昭吐槽一句:“别说得好像师兄肯定要娶她们一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