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完结+番外完本[灵异耽美]—— BY:泠司

作者:泠司  录入:10-23

应该是个很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小孩子其实已经对美丑有了一些认知,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比方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好看。
“既然能看到我,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小孩。是有家里的人偷偷带你过来的?”
这个人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像是想起什么,很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难道你还不会说话?”
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在这个年纪,稍微聪慧一些的能够勉强说一些简单的句子,若是再愚笨一些,可能连爹娘都喊得磕磕巴巴。
但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其实他两三岁就能够说话了,但面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些细小的情绪,像是抗拒又像是新奇。
他固执地看着这个人,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你要和我一起来吗?”这个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灯,“难得的灯会,这样错过了是会留下遗憾的。”
远处燃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石头雕刻的神像,而聚集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好似这是什么极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四支火把同时亮起就说明神明听见了他们的愿望。”
这人看穿了他在好奇什么,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里的人每年都会在夏天的末梢举办仪式,祈求下半年的丰收与来年的风调雨顺,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这样的灯会祭典。
只要在这一天,正值妙龄的少女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闺阁,与心仪的男子约会。许多桩良缘都是以此为契机,所以附近的少女们早在五月底就翘首期待了。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来吗?”
在这人要转身离开时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还是不说话,可这个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好孩子。”
他坐在这个人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奇怪的是,不论周遭有多少人,这个人的步伐快慢都不曾有分毫改变,仍旧按照这一个步调前行。
熙攘的人潮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他带着他,先去看了摊铺上卖的小玩意,再往人少一些的地方走。
“再过一会有烟火。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烟火了。”
远处的河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光点,有红的也有白的,顺着流过去,像是朵朵莲花,而桥上的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手里拿着竹竿的男女,想要悄悄挑起心仪之人放下的那盏灯。
在经过那被无数人簇拥膜拜的神像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神像像是活过来一般,朝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偏了偏头。
而抱着他的这个人仿佛无所知觉,就这么带着他一直沿河岸走着,从热闹的上游到稍微冷清的下游。
“你要放灯吗?”
他摇摇头。灯有什么好放的?他又不是凡人,难道他们的神明也会听见他的心愿吗?
“正好,我也不信这些。我的愿望只有我自己能够实现。”
上游飘下来的河灯到了这里就变得缓慢起来,漂在一起,将河水映照得发白,跟白昼似的。
到这个地方就听不见那些人的欢声笑语,只有他和这个不知道来历的陌生青年人,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听着,倒也有几分和谐。
他注意到有一盏靠近他们的灯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请君听闻知我意”几个字,后面半句就看不大清了。
没有来由的触动和悲伤涌上心头,等他还想再看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起了风,明晃晃的河灯就这么熄灭了,眼前变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发生了什么?他还没张开嘴,一抹艳丽的颜色就再度撕开了黑暗。是烟火,这个人说过的,到了祭典的后半段会有烟火。
越是热闹神明就越是欢喜,毕竟他们都太过孤独了。
转瞬即逝的绚烂照得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模糊不清起来,他突然很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他们是初次见面,可他又总觉得,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花开了,可仔细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
“他们都叫我承天君,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他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要给我一个名字吗?”
他的本意是安慰,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曲解成这样,有些惊讶地松开手,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如果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写下来吧。”
这个人摊开掌心,他犹豫了很久,怯生生地在上面划了几道。
是一个止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个字,或许只是前些时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罚,顺带多写了两遍这个字留下了印象。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不要再问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做出的事,哪里能够有依据呢?
本来只是玩闹一般的事情,偏偏有人当了真。
“我记住了,‘止’这个字,是你给我的名字。我记住了。”
熄灭的花火将天空染成微微的暗红色,他很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那些斑驳的烟痕,似乎还在期待有更多。
但是没有了,这烟火本就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瞬间也是极为难得的。
“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叫什么。”
过了很久,上游的灯火都阑珊起来,看样子是祭典到了收尾的时候。
这短暂的幻梦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他感到一阵阵的焦急。他要说出来,他有什么必须要和这个人说的话。
“我姓穆。”
喉咙痛得像是被撕裂,可他到底说出来了。他想要告诉这个人自己的名字。
“离别的离,乌鸦的鸦,这是我的名字。”
会再相见吗?
“是个好名字。”
只有这个人没有在听到他的名字以后露出古怪而怜悯的神情。
“你该回去了。祭典已经快要结束了,你不能再和我待在一起了。”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这种事呢?你会忘记我的,一定会的。”这个人很是笃定地说道,“因为你将来会遇见很多人,所以会选择忘记那些无关紧要的。”
“不会。你不是。”
他固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不会忘记这个人的事情,一定不会的。
其实后来想想这样真的很古怪,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底气说自己能够记得?
他连自己的生母都能慢慢地忘记,为什么能够确信不会忘记这个人?
“没有关系,你如果真的忘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个人没有说完这句话。
毕竟什么?他总有预感,这后面承接的是非常悲伤的事情。
“你该回家了。”他又强调了一遍,顺带地将他放到地上,扶着他站稳。
“你的家人应该在到处找你。”
他不想回去了。就这样和这个人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是非常任性的想法,他其实是明白的,他不能不回去。他将来要学铸剑,要继承家业,要侍奉祖母……总之没有一样是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的。
“可是……”
血红的天幕下,他什么都再看不见了。
上一刻还清澈生动的梦境此时变得浑浊不堪,远处的景象搅在一起,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画卷,五彩斑斓的颜色难以分辨,只能看到脏污的一团团。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不是孩子的,而是成年人的,修长好看,带着细小的伤疤和茧子。
他见过这个人,他的的确确在一切发生以前,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他没有认出来呢?一定有原因的。
河中漂浮的灯开始变形,它们之前只是做成了花的样子,现在却在变成真正的花朵,直到填满河流,还在继续溢出。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走远。他越是想要去追,这个人就离他越是遥远,身影都快要消失不见。
“还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再来见你。你要记得给我的名字,假如你也忘记了,那么我就会真的死去。”
那些开得败了的花朵一朵朵地砸在他的身上,直到将他淹没。他嗅到浓郁的腐烂香气,可他偏生记得,椿花是香气极其寡淡的花朵。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看着那些花朵凋零,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说你不要回去,你不要死去。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做噩梦了吗?”
意识不在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骤然听到有人说话,他剧烈29" 绮夜抄28" > 上一页                  31 页, 地颤抖了一下。
嗓音清冷如山间泉水,不带分毫温度,很熟悉,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他动了动眼皮,想要从干涸的花与水中挣脱。
快些醒来吧,他这样和自己说道,但那扯住他的力道没有放缓分毫,还是动弹不得。
“梦到了什么?”
和嗓音一样冰冷的手指落在他的前额,像是在试探有没有什么不妥。
再确认没什么大碍后,那双手又迅速地离他远去,好似他身上沾着什么让人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
四周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仔细去闻又怎么都闻不到。是椿花,他依稀记得自己家就是被这种花环绕起来的,问起原因仅仅因为祖母喜欢:不同于其他花一瓣瓣凋零,它是整朵落下,就像决绝的死亡本身。
可是他还是醒不过来,沉溺在漂浮的河灯与花中,向着那远去的背影伸出了手。请不要离开。
无数的花落在他的身上,其中还有一把把锈蚀的剑,直到将他彻底鲜血淋漓地淹没。
“再不醒的话我就得走了。”
那个人又开口说话了,这一回腐烂的花朵还有斑斓的色彩急速褪去,眼前是晃动而潮湿的灰色光晕。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工笔丝绢屏风,精巧的兽首香炉里燃着安神镇魂的水沉香,是他从小到大看惯了的摆设。枕头边摆着一把极其奢华的短剑,镶金嵌玉的剑鞘,一颗青绿色的珠子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他看了一愣,伸手将它握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惶恐惊惧些什么。
屋里不算亮堂,但也不暗,外边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和平时在家中度过的下午没什么区别。
“终于醒了吗?”
他握着剑,偏头看向那一直呼唤自己的人。
这人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容颜如冰雪雕琢般冷淡昳丽,又带着几分非人的妖异。他是认得这个人的。
“是,我醒了。”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从榻上坐起来,恭敬地喊道,“父亲。”
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外衣滑了下去,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花纹与样式都不是他惯常穿的,究竟是谁的就一目了然了。
“您等了很久吗?”他握剑的那只手还在不自觉地用力,到上头的花纹都要刻进血肉里,而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不肯松开手。
这梦还在继续,他仍旧没有醒来。
“我不是有意……”
他试图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要睡这么久。
穆弈煊看了他很久,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说不出来的东西,而他只能忐忑地等待宣判结果。
听其他人说,他的父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自打他记事以来,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严苛冷漠且不近人情。
父亲最看不上他的懒散怠惰,好似他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小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父亲从剑庐回来的那几天,那几天里他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生怕又被罚跪。
“我还以为你是病了,看着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点担心。”穆弈煊轻声道。
不是斥责或是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柔和的关怀在里边,他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睡得太久骨头缝里都是倦怠和酸痛,“我现在已经醒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他低下头,慢慢地又说,“没有。”
这是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本能,从不反驳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被轻易苛待,可他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全身的刺,提防着这个人接下来的一言一行。
对他这幅样子,穆弈煊叹了口气。他坐在正对窗子的位置,模糊暧昧的天光透过云母窗,要人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么我现在就走。”
他听着他这样说,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人一样听着,没有一点反应。
窗子外头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香炉里的香料快要燃尽了,袅袅的白烟稀薄又寡淡,很快涣散在了雨水的潮气里。
“你想要我离开吗?”穆弈煊没有放过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说咄咄逼人也不恰当,因为这完全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平和而温情的。
想要这个人离开吗?他想要点头,那简略的回答都到了唇舌边缘。是,他想要和自己从不亲近的父亲离开,让他一个人呆着静一静。
但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已经错过一次,不要再错过第二次了。
“不是很想。”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颤抖,甚至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痛苦,“留下来吧。”
“留在这里。我想要见您,一直都很想。”
穆弈煊微微愣怔了一瞬,“你在难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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