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英得了轩齐子尸身,这几日又要研究净世圣徒,又要抽出时间查探奸细,正是最忙碌的时刻,鹤五奇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被旁人接手,他也能轻松些许。
考虑到这一点,顾余生来赶人时很是积极,把行李往鹤五奇手上一放便道:“鹤公子,我师父要专心解剖这些尸体,今后便由陶公负责照顾你。书阁藏书万卷,陶公亦是天下最具学识的修士,定能让你受益良多。”
鹤五奇被困在这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的穿林峰,本就无聊得快长草了,谁知此人竟还要把他送进书阁。他儿时便被父亲关着背诵各派术法,看见卷宗一类的东西就头疼,闻言便睁大眼睛道:“你们抓我过来就算了,居然还把我关起来看书?其实是我爷爷派你们来的吧?”
然而,这条学习之路他是跑不掉了,顾余生根本没给俘虏挣扎的机会,又将一个包袱送上,很是无情地选择告别:“成功修士时刻都要充实自身学识,这些笔墨纸砚送你,跟着文溯长老好生学习吧。”
听了这话鹤五奇本是要怒,话未出口手心却被顾余生暗中塞了枚留音石,他不明白这剑修想做什么,正疑惑地抬眼,却见顾余生已转身离去。
鹤五奇虽爱闹,却也是世家出身,知道此事怕有蹊跷,偷偷将留音石收入金刚伏魔圈中,只以满面愁容应对来接自己的陶公,很是无奈道:“算了,算了,你们这里有什么杂谈志异没?千万别拿典籍给我啊,谁让我看见那些比砖头还厚的经书,我保证一头撞死在上面!”
修士大多不喜枯燥的书籍,他这模样的少年陶公是见多了,每年阁中考核典籍不合格的剑修都忿忿发誓要群殴这负责出卷的文溯长老,奈何至今也没有一个成功,反倒是偷袭失败被关在书阁罚抄书籍的剑修数不胜数。
如今,这被称作万卷峰恶鬼的长老看着对未来一无所知的鹤五奇,只温和地微笑道:“鹤公子放心,书阁收藏古今奇书,定能让你满意。”
鹤五奇被文溯长老接走,穿林峰瞬间就清净了下来,释英缓缓舒了口气,拿起卷宗正要继续查看,天空却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往日不见人影的穿林峰竟接连有人拜访,释英正为这奇景皱眉,一袭青衣劲装的姬岁已落在了无垢洞之外,人还未至,利落的声音便已率先到达:“青囊长老,听说你寻到了江雪妃的尸体?”
刚送走了个鹤五奇,如今又有人询问江雪妃,释英眸色微动,只简洁道:“没错。”
姬岁行事素来直爽,见他承认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就道明来意:“她生前好歹也是个皇贵妃,怎好让你一个男子解剖?我来吧。”
释英没什么男女之防的意识,听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人似乎很在意被旁人看见肉体。江雪妃的内脏已被掏空,残留的线索并不多,交给姬岁本没有什么。
只是,之前在妖族领地发现的元婴修士尸体有三,万岳子交给了释英,道印门的凝霜长老却是由姬岁调查。他记得此案尚未出结果,不知为何姬岁又对江雪妃有了兴趣,只问:“道印门那具女尸查得如何?”
“她与前代门主私通,想要毒害门主夫人取而代之,被发现后反被门主夫人杀死,后来不知为何尸体就到了净世宗手里。易相道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便不让我继续追查。”
他不提还好,说起这事姬岁便有气,凤眸一凛就道,“凝霜的死因颇为蹊跷,堂堂一派长老何须执着于这些后宅斗争,我此次回来就是要掌门出手,不论如何都要将此事的真相挖个干净。
结果你们又要与道印门结盟,这事不知还能不能继续查,我闲着也是心烦,不如帮你看看江雪妃。”
父亲私通,母亲杀人,这样的事易相道人想要压下也是正常,若要再查只怕还需费上一番功夫。真相就快浮出水面,却被拦着不让查,释英能理解姬岁烦躁的心情,想了想,还是将储物戒指交给她,应了这个请求:“这是江雪妃尸身,你解剖时务必小心。”
她随手接过戒指,也不客套,只道:“女子尸身自古是由我红袖峰接手,放心吧,我比你了解女人。”
姬岁行事就是风风火火,目的达成便转身离去,释英看着那远去的御剑光华,良久方才对来倒茶的顾余生叹道:“穿林峰倒是难得如此热闹……”
顾余生明白师父为何忧叹,自从发现奸细存在,他们便不得不对昔日同伴心存警惕,这样时刻在猜忌旁人的滋味着实让单纯的仙草不好受。
他心疼此时烦恼的释英,却也知道谨慎不可避免,只能为师父按着太阳穴,轻声安慰道:“一旦起了疑心,对方的行径便处处可疑,要分辨真伪并不容易,师父辛苦了。”
陶公与姬岁战死之后,为他们收尸的都是释英,当初他看着满壁悬棺,从未想到自己会有怀疑这些同伴的一天,如今也只能无奈地轻叹:“我倒宁愿一切都只是我们多心。”
查这样的事虽少不得心累,释英却知现在不是惆怅的时候,既然已见过两位长老,这便对前来送卷宗的元如问:“执法长老可在阁中?”
剑修的行踪元如最为清楚,这便回答:“执法长老负责的那具元婴尸体似乎有些麻烦,至今还未归来。”
阁中派人调查阴寒山时,师无衣尚在北方,徐听松也未返回,如此嫌疑倒是比其余二人要小上一些,只是,也不能排除门下弟子代为行事的可能性。
释英回忆着各人当时的行踪,正在思考谁最可能做手脚隐瞒下阴寒山线索,元如却突地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道:“对了,师叔,你在天岭宗期间,牧海灯带来了胜邪长老的口信,说是当年旧事已有线索,请你尽快去一趟越京。”
作者有话要说: 陶公:旁友,补课吗?
鹤五奇:放开我,我不要学习!谁叫我做卷子,我就死给他看!
顾余生:打什么战场,学习使你快乐,快回去背书!
鹤五奇:你是魔鬼吗?
第八十五章
师无衣是沐音长老唯一的徒弟, 在师父意外身亡后便继承了掌管武阁的射天峰。
加入东灵剑阁之前, 师无衣只是普通的金丹修士,虽在公门已算高手,到底不被修真大派放在眼里。然而,拜入沐音长老门下不到十年, 他竟飞速结了元婴, 继任长老之位时已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样的晋升速度倒是与净世圣徒极为相似。
武阁是东灵剑阁负责对外作战的机构,阁中最擅厮杀的精锐剑修皆在射天峰修行, 一旦出了问题, 那便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所以, 每一代武阁长老都是掌门最为信任之人。
师无衣亲手灭了尸神宗,按理说该是嫌疑最小的长老, 可一想到当初轩齐子盯上的正是沐音, 释英仍是对元如谨慎地问:“胜邪长老入狱之后,已有数十年未归了吧。”
师无衣身为长老却常年不在门派之中,这样的奇闻轶事元如怎会错过, 果然, 释英一问他便答道:“是啊, 也不知道天牢有什么好的,他就是不肯回来,平日也甚少和阁中弟子联系,这些年全靠牧海灯在打理射天峰。”
他这一说,释英也想起每逢会议皆是牧海灯代表胜邪长老参加, 只是,想起那人在海域的话,又觉他不会和净世宗为伍。有了十四年前那件事,谁都可能被净世宗控制,唯有牧海灯,宁死也不会放过他们。
虽是如此,释英仍要掌握一切情报,又问:“你可还记得牧海灯是何时拜入师门?”
“差不多十四年前吧,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正是南北交战的时候。说起来,那时胜邪长老也出狱回援了,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原本该从空中袭击我们的天羽世家竟按兵不动,南方趁势稳住了防线,北方联盟见难以取胜,这才选择了和谈。”
说起这些事元如是如数家珍,正如释英所料,牧海灯应是在他攻入雪衣天城后才拜入东灵剑阁,只是,鹤五奇所在的天羽世家竟与师无衣打过交道,这倒令他有些在意,“可知胜邪长老与天羽世家有何交集?”
然而,提起此事就连消息灵通的元如也是一头雾水,只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阁中只有我师父能够联系胜邪长老,旁人根本无法与他通信,更别提打听情报。”
东灵剑阁以五座山峰支撑封魔之阵,此阵乃是风奕亲手搭建,山水布置皆有讲究,旁人根本寻不出其奥妙,释英在穿林峰住了这样久,也没有发现那魔灵之魂到底被封在何处。
所以,绘制出阵法图纸之人,必定对这五座由长老镇守的山峰极为熟悉,并且时常有机会接触此阵。
执法长老负责安排各峰弟子巡逻,是最了解东灵剑阁的长老,然而徐听松自小就在东灵剑阁长大,沈逢渊那时还给他换过尿布,之后更是一直关注这个师弟,从筑基开始便对其百般扶持。
徐氏早亡,徐听松可以说是沈逢渊一手带大,以老掌门养孩子的细心程度,释英不认为净世宗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徐听松变成净世圣徒。
除去徐听松,阁中最擅探查秘境的便是片玉长老,她独门的寻宝秘术是所有阵法克星,即便不识阵法来历,只要感知到宝物气息便能自发寻出直达道路。
而文溯长老博闻广记,对阵法自是颇有研究,书阁是东灵剑阁的情报机构,各峰资料皆储存在万卷峰之中。
至于师无衣,虽多年未归,考虑到其同沐音、天羽世家皆存在联系,还是不能排除嫌疑。
徐听松因时刻要管理阁中弟子,若无重大事件不会轻易离开东灵剑阁,释英这几日翻阅了他两百年来所有的出行记录,唯一与北方打交道便是十四年前的南北之战,除此之外,连南北边境都不曾去过,完全没机会接触净世宗。
沈逢渊带大的剑修还是值得信任,释英最先排除了执法长老的嫌疑,对剩下的三人却尚在斟酌。
释英正在沉思,元如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师叔是对自己的回答失望,作为东灵剑阁最八卦的剑修,他岂能就此英明扫地,自尊心一起,当即就小声道出了一个被徐听松听见定会将他打断腿的胡乱猜测,
“师叔,我元如岂是一般人,悄悄告诉你一个还未验证的消息,片玉长老每年七夕都会去一趟越京,她与过去的亲朋好友都断了联系,唯一的熟人就是胜邪长老……我看咱们东灵剑阁很快就会出现有道侣的剑修了。”
他这只是无端猜测,不过姬岁每年都会去北方倒是事实,释英听着前半部分还颇为严肃,待这最后一句入耳,终是忍不住瞥了眼此人,“余生说的没错,你果然是阁中小道消息最多的修士。”
元如搜集线索的能力的确强,然而将其发散编造故事的说书天赋更是不可小觑。每年徐听松都要从元如房中搜出一堆胡编乱造的小册子,东灵剑阁有名有姓的剑修都没逃过其毒手,人人皆是被凭空添了一笔不存在的情史,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个空气道侣。就连释英都被编排出了《仙草与祖师爷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成为了顾余生偷偷藏在枕头下的睡前读物。
释英自然不会傻到相信他的猜测,元如面对这怀疑的眼神却是热情地笑道:“我只是对大家比较熟悉而已,师叔哪天若想找道侣尽管问我,阁中所有弟子的籍贯资料和择偶条件都存在我脑子里,这手一牵就是一段良缘。”
顾余生平日没少和元如混在一起,本是沉默地守在一旁,以免这嘴上没遮拦的师兄出卖他,毁了自己在师父眼中的形象。谁知他不说话,这人竟还给释英介绍起对象了,顾剑神当即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插嘴:“我看你是嘴一张就硬凑出一对怨侣。”
元如自己虽是坚信道侣哪有八卦好玩,对看同门热闹却是极有兴趣,就连当初白发苍苍的沈逢渊都被他编排出了一场和执法长老的忘年恋,而他也因此被徐听松吊在悬崖上抽了三天,最后忿忿以虐待掌门视如己出的徒弟为名取消了执法长老的后娘资格。
如今他见顾余生神色不满,还道师弟是不想要师娘,当即开始了身为前辈的谆谆教导,
“师弟,你不想要后娘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咱们也不能阻止师父找第二春啊,一把年纪还抱着剑睡觉多寂寞。唉,不对,师叔大概是抱着花花草草,好歹还是同类,比我师父倒要好上一些。”
顾余生见他越说越诡异,立刻就是警告地瞪了一眼,“请把嘴闭上,我师父连第一春都还没有,也从不沾花惹草。”
他们本是随意在聊,释英听了却忽地想起对顾掌门的猜测,不懂感情的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所谓的第一春,见二人正在争论这个话题,索性就对顾余生本人问:“余生,你说,若一个人每日都寻找理由去见另一个人,对这个人承诺会永久守护他,这是抱着什么心思?”
释英本是借徒弟反应猜测昔日掌门心思,却不知顾余生早已想起那时记忆,此时更是确定师父果然知道他梦中做的事,或许,他会有那些梦境,也和师父脱不了干系。
难道,师父当初会收他为徒也是因为这些记忆?
顾余生多年疑问终得答案,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料元如已是抢先道:“这还用说,就是想找他做道侣啊!师叔,莫不是你的春天已经来了?”
元如这话说得直白,释英却看得出这是人的本能反应,闻言不由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徒弟,“当真如此?”
隐瞒了一辈子的情愫竟被这样戳破,顾余生也是一怔,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佯装对那些记忆全然不知的模样,抓住机会暗示道:“我想,若能与自己倾尽一生守护的人真正成为家人,从此相伴一生御剑天下,那一定是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