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谁?”小女孩听到有人叫自己的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跑向陆楚的方向,却因为看不到而被绊倒在地上,发出“扑通”的沉闷响声。
陆楚没有动,而是侧了一下脸庞,低垂着眉眼柔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父母……”
“爸爸和妈妈。”
小女孩声音中含着一丝顿哑,不复原先的清亮,她爬在地上没有起身,而是用匍匐扭曲的动作朝着陆楚声音的方向缓缓挪动。
“刺啦刺啦——”
布料和地面石沙摩擦的声音令人听着不甚舒服。
“爸爸……可以听到,可以碰到的,出去,找吃的了,因为糯糯很饿很饿……后来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顿哑的声音中有了些许啜泣般的无助。
“妈妈……可以听到,但是不会痛。”
“妈妈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离陆楚越来越近,萝卜突然开始发出狂躁示威的低吼声。
“妈妈说,她不痛,一点都不痛,因为糯糯饿,她就会给糯糯找好吃的……”
小女孩声音有些委屈。
“可是一点都不好吃,也不好喝,很腥的肉和水,比牛奶还要腥,还要难喝呢……后来,妈妈没有再说过话,她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水,味道和我喝的一样,妈妈也嫌难喝吧。”
“好饿……他们,都不要糯糯了。”
小女孩缓缓靠近的过程中,陆楚终于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肉的气息,腐败腥甜,与之前被陆楚击倒的“无感者”身上一样的气味。
一瞬间,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第7章 第一局
萝卜对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格外敏感,此刻正用头来回磨蹭陆楚的裤脚,因为陆楚出门前和它说过,不要随意吼叫,所以它即便难以抑制自己的兽性,也依旧没有吼叫出声。
男人也没有出声,因为他看不见听不到,所以无法判断现状,如果陆楚此时怕惊扰到什么,那么他贸然说话,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乍一闻到那味道,陆楚便拉着男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堪堪闪过小女孩伸过来的手。
“大哥哥……”小女孩似在疑问,语气天真懵懂,“在哪里呢。”
女孩离自己很近,根据她声音传来的方位,陆楚已经能够判断出她的身高——不过刚及他腰际,约摸六七岁的样子。
“大哥哥?我看不到你……”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委屈,她伸出手胡乱地抓着,“你在哪里呀,我好饿,好累……”
“快闪开!”
正当陆楚思索该怎么和这个小女孩谈话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大喊,陆楚下意识拉着男人后退两步。
“噗嗤——”钝物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陆楚脸庞,与此同时,小女孩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陆楚立刻对来人吼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那人声音粗哑暴躁,“我在救你的命!”
“啊!疼……疼……”小女孩尖锐哭喊声刺激着陆楚的耳膜,陆楚上前一步,就想顺着声音的方向将那个小女孩扶起来,却又被声音粗噶的男人胡乱撞开。
被撞了一下后,陆楚担心地扶住手边的男人,声音含怒:“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声音徒然拔高,尖利疯狂,“我不是都告诉你了?我在救你啊,如果不是我,你!你们!都会被这个小恶魔吃掉!吃掉你知道吗,腿上的肉被生生撕下来生吞!”
陆楚心底一凉,男人的话仿佛在证实他刚刚的猜想。
恰逢此时,躺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再度呜咽啜泣起来:“疼……呜……疼……”
陆楚蹲下身,他并不觉得一个六七岁刚刚失去视觉的小女孩能对自己怎么样,事实上,发生“全城失感”这种事,对他的生活能力、判断能力甚至是自保能力的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
陆楚放柔了声音:“告诉哥哥,妈妈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声音粗噶的男人打到了小女孩哪里,只听她一直喊疼:“妈妈,妈妈睡了……好长时间……”
“妈妈有说过什么吗?”
“说……说什么……”小女孩咕哝着,“妈妈说她不疼,说会给我找吃的……生的,可以吃,很腥的有血的肉,也可以吃……”
听到这里,声音粗噶的人又要冲了过来,却因为找不到方向而跌倒在地,嘴里喘着气,难掩心底的戾气:“哈哈,她妈怎么教的,让我来告诉你。你是不是看她很可怜?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哈哈哈……”
那人忽然狂笑不止,然后抑制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开始我也这么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活下去本事就不容易。那天这个小女孩爬到在我家门口,我老伴说,这世道这么乱,一个半大的女孩要怎么生活下去,于是我们就让她进了屋。”
“本来好好的,但是两天后,我老伴就去了……”他沉默片刻,突然痛哭咆哮起来,“去了?你说,你告诉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了?!”
“后来我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摸到我老伴的腿上都是血,肉都翻了出来啊!”
听到这里,陆楚一阵反胃,情感上的极度不适令他手脚瞬间冰冷,感觉到他不对的男人紧了紧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
——发生了什么事。
这座城镇的人都失去的视觉,所以这种小动作不会有人注意。
——我没事,你不要在意。
“她吃人啊。”声音粗噶的人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
“妈妈说,不疼……不疼……”小女孩的天真烂漫的声音再度响起,却让人无端毛骨悚然,“不疼的人,就,就可以吃……”
“哈哈哈,我老伴失去了触觉,就算将她的腿锯下来她都不会知道啊!”那人痛声吼道,“你说,她还算是个人吗?!”
越是天真,越是残忍。
“本能”这个词在单纯的人身上,更体现还原的淋漓尽致。
“疼……疼——”小女孩不停呼叫的声音骤然停止。
“死了?”那人声音拔高,似喜悦似愤慨,“活该!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该死,该死!”
那人已经半疯癫,嘴里呢喃着不着边际的话,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我也,该死啊。”
许久,那人没了声音。
陆楚站在原地,心中沉闷。
萝卜蹭了蹭陆楚的裤脚,陆楚低头,轻叹一口气,在身侧男人手心写道——走吧。
————
出了小区门口,走几步就是一个较大的十字路口,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已经堵成了一片,。
这种情况下,陆楚不敢随意出声,因为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崩溃绝望到濒临疯狂的人潜伏在不可知的地方。七天——不过一周的时间,曾经那个安详平和的城镇就彻底的消失了。
如果说这是所谓的宿命,那么这一切起源又是什么?
陆楚因为目不能视的事情,自小就饱受他人异样的眼光,自那时起,他就已经养成了较为成熟稳重的性子。后来他的父母过世,使得他的性格更加自立、坚韧。
但这不代表他遇到如今这样的事,不会害怕和迷茫。
“萝卜,前面有路吗?”陆楚压低了声音问道。
萝卜叫了两声,代表前面拥堵,没有路可走。
果然。
陆楚知道另一条小路,其中弯弯绕绕,纵然是双目正常的人也容易绕晕,但是对熟悉这座城镇每一个角落的陆楚来说,通过那条路以越过这个十个路口,并不是难事。
——一会儿抓紧我的手。
——嗯。
陆楚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男人没有动。
——怎么了?
——进入高塔里面,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
第8章 第一局
陆楚可以想象,全城失感第一天的时候,这里有多么的混乱,但是七天后的如今,站在十字路口不远处,却只有风吹过地上纷飞的纸张和塑料袋时萧条的声音。偶尔有衣物摩擦发出的“沙沙”的声响,陆楚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稍远一点的地方隐约有许多人粗重的低吼的声音,间或还间杂着一声尖锐的叫声。
想必被车辆堵住的十字路口那边有许多“无感者”。
陆楚猜测,仅仅是失去视觉的人在短暂的恐慌之后,都会遵循着人类的本能,摸索着找地方藏起来,然后尽自己所能在确保自己安全的限度内去寻找食物、水,以及其他必需品。
那么在外面游荡徘徊的,最可能是失去双感,甚至失去更多感知更多的人。失去的感知越多,生存的能力也就越小,如果没有家人友人,他们很可能就要如此随意游走,无知无觉。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到目前为止陆楚接触到的人中,还没有无法说话的。
紧紧牵着男人的手,陆楚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循着根植在脑海中的这座城镇的地图,几番拐折后,陆楚走进了鲜少有人会经过的小道。
一路上很顺利,陆楚走的小心翼翼,偶尔有些障碍物但都可以很轻易的绕过去。等到快要走出这段小道,走到十字路口那端的时候,陆楚停下了脚步。
——一会儿要小心,走过这段路的时候,我会捏你的手指,食指向左,无名指向右,中指向前,如果要后退,我会捏你的掌心。
——好。
————
“咯吱咯吱——”
每走一步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在这种极度警惕的情况下被扩放到了最大。
就连萝卜都放轻了动作,爪子轻轻着地。
男人除了陆楚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不到其他任何东西。无声、无色,他现在的世界就是陆楚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在这种状况下,他却没有一点的恐慌和害怕。
生命托付于此是否源于信任,男人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并不惧怕死亡,从他选择将陆楚关在房中、尽全力保他安危的那时起,就已经思考过那之后的种种可能性,包括毁灭。
离得越近,嘈杂的声音越大,令陆楚的心都提了起来。
怎样通过这一段区域,还需要萝卜的配合。从小道出来,陆楚拉着男人贴墙站着,然后放下竹杖,蹲下身摸索着脚边的区域,手触及到一个石块,他拿起来掂了掂。
就这块了。
陆楚拿着石块,朝十字路口中心的位置用力掷了过去。
“咣当”一声,玻璃碎掉响亮的声音传来,与陆楚估计的差不多,这个距离,是砸到路口中央堵挤在一起的车玻璃窗了。
这样响亮而刺耳的声音,却没有引起徘徊在这里的人丝毫的注意力,陆楚终于可以确定除了视觉外,他们至少都失去了听觉。
如果是这样,他们经过这里,就要简单一些,尽量不碰到这些人,偶尔发出些声响也没有关系。这个区域这么混乱,想必不会有其他听力完好的人过来。
若是仅仅只有陆楚一个人,带着失去双感的男人,想要越过这群无感者,是有难度的事情,但是有了萝卜,这事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萝卜能看到这些人,能看到所有的障碍物,因此它能够绕过这些障碍和危险。周围的“无感者”是没有听觉的,每当萝卜找到合适的路,就会“汪汪”叫几声,根据它的叫声和它与陆楚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陆楚可以判断该往哪里走,甚至能判断出该走几步。
然后陆楚再去捏男人的手指,将行走的方向传递给他。
有好几次,陆楚都觉得那些“无感者”的呼吸就萦绕在自己耳边,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平日里,以陆楚走路的速度,十分钟就可以从十字路口走到下一个拐角处,此时却缓步前进了半个多小时。
神经极度绷紧,令陆楚喉咙干渴。
终于安全拐过了这条马路,下一条街是陆楚最喜欢走的地方,儿时,他的父母给他描述这里的鲜花店、超市和小门诊的时候,他就对这里有了向往和憧憬。
拐弯过去走几步就是小门诊,陆楚停下喝了口水,男人也饮了一些水。
过了第一道坎,陆楚心情莫名轻松起来。
——这也是一种奇特的经历。
男人始终如一的淡定,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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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别乱跑!”
小门诊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呵,陆楚身躯一震,立刻屏住呼吸警惕起来。
“贺贺,爸爸不是说了不要乱跑吗?”
贺贺……是开那间门诊的医生的儿子,听男子说话的音色,应该就是门诊的贺医生。
贺医生人不错,热心老实,传染病开始前,陆楚经常去他那里开一些小药,替换家用医疗包,两人还算熟稔,贺贺勉强算是陆楚看着长大的了。然而话虽如此说,陆楚却不敢轻易上前相认。
经过刚刚小女孩的事,陆楚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之前他认识。
七天,足以改变一个原本老实本分的人。
“不是说了,爸爸出去找点吃的,马上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把这里的卷帘门关上,等我回来在门上敲了暗号再开吗?”
“可是我想爸爸早点回来……”
“爸爸这不是回来吗?走,我们回去吧,不然外面的坏人会把看不见的贺贺吃掉的。”
“爸爸……怕……”听闻男子话语的小男孩,声音顿时带上了恐惧的啜泣,不知是不是真的曾经“耳睹”过什么场景。
“不怕不怕,卷帘铁门关上,我们再抵上铁柜,他们就进不来了……”
“咔嚓咔嚓——咚!”卷门关上的声音响起,两人的声音也减小直至消失。
陆楚伫立在远离,清俊的面庞上无喜无悲。
——如果从高塔可以离开,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拯救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