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温景逸说点什么来彰显他江湖大哥的地位,就敏感地捕捉到了身后射来一道如刀的眼神,扭头一看,发现又是那个神经兮兮的大个子。
温景逸浑身恶寒,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用大个子保证听不到的声音,冲着裴青雀偷偷道:“喂,后面那个,你家的吧?一个小时了都,眼神还粘着你不放呢。”
裴青雀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冰块脸一个(机器)人放在后边放了一个小时,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既不敢回头看,又想回头,最后只能愁眉苦脸道:“糟糕,我把他给忘了!”
“话说回来,那个大个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男朋友?保镖?”温景逸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见裴青雀不回答,便大胆猜测:“靠,不会是你爸吧??”
“!!!”眼看着温景逸的猜测越来越离谱,裴青雀赶紧打断他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猜应该是孟……唔,是我的一个、一个亲戚派来监,呃,监护我的。”
孟先生和他的关系不好被外人知道,裴青雀只能刻意模糊了对方的身份,模棱两可对错两半地给温景逸塞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啧啧,”温景逸看向裴青雀的眼神瞬间变了,语气酸溜溜的:“出来玩家里还派人照顾你,真好,我全都看见了,之前他还帮你穿衣服呢。”
裴青雀知道对方误会了,赶紧摇头:“什么呀,他就是个变种监视器,很严格的。我就连今天出来陪你,嗯,陪你体验生活,都求了好久。”
双双叹了一口气,温景逸哀戚:“我爸不管我,烦。”
裴青雀忧愁:“先生管太多,烦。”
两个蹲在路边的小家伙对视一眼,表情各有各的沧桑:……
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还没等两个人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静怡啊,静怡?”听到这个声音,温景逸“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裴青雀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这才看见几米之外,一个年迈的婆婆正佝偻着腰,朝着温景逸这边走过来。
很明显这是温景逸的老熟人,他把手里的水瓶手套一股脑儿地塞到了裴青雀的手里,迅速地说了一句:“帮我拿一会儿,谢了兄弟。”然后便立刻换了一副笑魇如花的模样,热情十足地朝着那个婆婆来到方向跑了过去。
那束高马尾在后颈处一扫一扫地,晃得裴青雀有些眼花,那纤细高挑的身材,甜蜜软糯的嗓音,还真是半点儿都看不出来是个男孩。
温景逸刚刚离开摊子没几步,裴青雀正感叹着,就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手里正提溜着他们卖剩下的小半块南瓜,笑眯眯地问:“小老板,这南瓜怎么卖?”
第21章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我不是老板,”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裴青雀还是有些害羞的,伸出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正在和阿婆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聊天的温景逸说:“他才是老板,价钱要问他,我不知道。”
“这人一年纪大了啊,就喜欢吃点甜的软的,南瓜好啊,南瓜最适合我这种牙口不好的人吃了,”只是说两句话一会儿功夫,男人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外皮磨损了不少的旧钱包,冲着裴青雀露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小老板,这南瓜你到底要多少钱才卖啊?”
男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深色的鸭舌帽,半张脸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即使裴青雀只与他隔着一个板车宽的距离,仍旧看得不真切。
自说自话的顾客显然给他带来了不少烦恼,虽然只是小半块卖剩下的南瓜,可说到底也不是他裴青雀的,自然也不能擅自做主决定卖多少钱。
裴青雀想要刚想开口把温景逸喊过来,就听到对方那把粗砺的声音继续道:“是不是嫌我买的少了?那这样吧,再搭几个白萝卜,一起称。”
“我没有这个意思,”裴青雀有些哭笑不得,重复到:“我不是老板,所以不知道该卖您多少钱才合适,这样,您先等一等,我把真正的老板喊过来?”
眼看着裴青雀就要转过身往温景逸的方向走,那个奇怪的顾客反而不答应了,向前跨了几步,朝着裴青雀的肩膀处伸出枯树皮似的手,声音哑得厉害,十分着急的模样,似乎想要把人拉回来:“老板,别走啊?我菜还没买……啊!!!”
被那个中年男人的惨叫吓了一跳,裴青雀赶忙回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原本一直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来,那顾客朝自己伸出来的右手被他牢牢握住,硬生生地悬停在半空。
和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人相比,孟望川的机器身躯十分高大,由上而下地扑下来一大片阴影,毫无疑问地将对方瘦弱的身形罩得严严实实。
“你……你要干什么?!”中年男子很是惊慌,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不停地挣动着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臂,发现根本无法逃脱。
“把你的手拿开,离他远一点。”剧烈的疼痛如同渐强的浪潮席卷而来,孟望川强忍着按揉太阳穴的欲望,从齿缝间挤出警告来,语气因此显得阴测测的,令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裴青雀头痛,不知道这个来买菜的路人只是伸个手而已,不知道又怎么踩到这个冰块脸的雷点了。眼看着四周探询的目光越聚越多,只能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腕往回拉:“人家只是来买菜,你不要这么容易神经过敏好不好?”
原本以为只要像之前一样服个软哄一哄,就能把处在暴走边缘的机器人拉回来,可裴青雀没想到这一次同样的方法却不管用了。
眼看着中年男人的手因为供血受阻而逐渐变得紫黑可怖,那种大到能捏碎骨头的力量也让对方受不了地痛呼起来,巨大的惨叫在大街上回荡:“好痛!!大家都来看一看,评评理!老板欺负人了啊!”
裴青雀被机器人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固执和敏感弄得有些崩溃,他不想在最后关头把全部事情都搞砸,也不想坏了温景逸在这条街上的名声,于是一边急急忙忙地给那个叫的凄凄惨惨的顾客道歉,一边伸出手去,想要把男人紧握的手指给掰开,脸颊因为着急和用力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憋着一口气道:“松手啊绵绵,乖啊,我们待会就回去,斤斤计较没什么意思。”
“计较?”听完裴青雀的话,机器人非但没有被说服的迹象,眸色在裴青雀看不到的角度反而变得更深,沉沉墨色仿佛快要溢出来一般,一言不发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中年男人的惨叫越来越大声,裴青雀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人家又没有什么恶意……你到底放不放开他?!我不需要你这种神经质的过度保护你知不知道!”
话音落下,死一样的寂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见对方原本还死死钳制着那个中年人的手倏地松开,低下头,看向裴青雀的眼神,平静之下,掩盖着的是不停翻滚着的暗涌。
裴青雀气喘吁吁地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皮,拒绝和男人对视,良久,才磕磕巴巴道:“我,我的意思是……你,我……”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裴青雀抬头,瞬间瞪圆了眼,像是电源耗尽了自动关机一般,机器人双眼紧闭,两米高的身子如同山崩,直挺挺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随即在一瞬间完成了形态切换,又变回了裴青雀刚从孟家别苑逃出来时随身携带的小圆球模样。
眨眼之间,局面翻天覆地。
原本佝偻着身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在看到那个机器人突然消失之后迅速直起了腰板,扔掉掌心里原本藏着的刀片,随即从腰包中掏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趁着裴青雀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三两步走上前去,把小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声音里还带着些之前那个大块头让他丢脸的愤愤,恨恨地说:“妈的,老子忍你们很久了。我警告你,温景逸那小子是来和我们抢生意的,你想保命,最好早点和他分道扬镳。”
“再让老子在烟袋街上看到你们,这把刀可就不一定像现在这么听话了,听明白了吗?”
说完,中年男人很快把刀收起来,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恢复了那副抖抖索索的凄惨模样,沿着不惹人注意的路边迅速离开了现场。
从机器人倒地到男人离开,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却硬生生地给裴青雀造成了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一般的错觉。
此时温景逸因为注意到了自家推车前的骚动,匆忙地和阿婆告别,快步跑了回来。
刚刚停下脚步,他就敏感地发现了裴青雀的不对劲,原本一直跟在对方身旁的那个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温景逸绕着裴青雀绕了好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裴青雀除了手上抱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圆球、并且神情呆滞之外,身上并没有受伤,也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的地方。
“喂,醒一下,”伸出手去戳了戳裴青雀软嘟嘟的右脸颊,温景逸问他:“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裴青雀这才从呆愣中惊醒过来,皱起眉头,几次欲言又止,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盛满了失落。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最后他还是隐去了男人倒地的那一部分,把其他的事端精炼成三两句话,一一告诉了温景逸。
“草,是他。”温景逸听完也紧紧皱起了眉头,随即和裴青雀解释道:“你应该是碰上了和我家对立帮派里的人,按照你刚刚说的情况,应该是‘手里剑’那个不知廉耻喜欢欺负小孩子的老妖怪。”
“哈?”裴青雀被他看似头头是道的一通胡乱分析绕得有些头晕,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抱着金属圆球的手,开口问道:“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嘁,”温景逸恨得牙痒痒,转而得意道:“当然是嫉妒我们今天生意好啊。”
温景逸伸手拍了拍裴青雀的肩膀,对他说:“你别害怕,反正今天的菜也卖完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今晚我就去和我爸告状,让他好好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老混蛋。”
说完,温景逸便拉起板车,和对方一起开始朝着裴青雀家的方向出发。
半路上,温景逸总觉得裴青雀过于沉默,甚至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步。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太诡异,他主动开口提醒道:“回家以后记得打开你家那个光溜溜的保护膜,”
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叮嘱对方:“我不能在你身边守着你,也不知道那些下作小人会不会恶意报复,你一定要记得开啊,那个透明的罩罩。”
晨曦越过层云,在板车上落下半片金黄。
裴青雀听完好友的关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抱着金属球的双手又收紧了一点。
第22章 梦魇
意识里最后一幅画面是烟袋街的清晨,嘈杂的人声仿佛仍弥留在耳边,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是由大量金属材料构成的,意识投射的时间越长,自己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就越差,身体自内向外地透出一片冰凉。
他还没有把那个妄图接近裴青雀的男人手心里握着的刀片夺走——类似的警告在一片混沌中不停地翻滚,如同烧红的铁片,刺激着孟望川已经碎片化的意识。
耳边突然传来金属相撞的脆响,一下接着一下,中间隔着冗长的空白,缓慢却持续不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被阴影笼罩,孟望川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华丽而巨大的鎏金大门,那种挑动人神经的响声,就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孟望川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像是不受他控制一样,朝着那扇门的方向迈步走过去。随着他与门的距离越缩越短,四面八方开始响起隐约的钢琴声,每一个琴键被敲击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音符,都在和他均匀的步伐应和着。曲调听不真切,却也一直没有停下来。
站在大门前,白玉一般的光滑表面倒映出了孟望川自己的脸。
影子里的男人双眉平展,神情却阴郁,那双深黑色的瞳仁里阴云密布,和外界风雨欲来的天气倒是十足的相似。
男人如同被设定好程序一般,僵硬地伸出左手按在大门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大门就被他轻易地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成年男人手腕粗的柱子,直挺挺地连接着地面和屋顶,材质跟那扇镶金的白玉大门相类似,每一根之间的距离都很窄,即使侧身也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
满屋的金银玉石一起在吊顶的琉璃大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有些刺目的光晕。能继续往房间里走过去的路只有一条,在密密麻麻的柱子之间空出来,十分显眼。
孟望川沿着这条“路”走进去,到了尽头,才明白这个房间为什么会拥有这样奇怪的设计——整栋屋子,与其说是房间,不如称呼它为放大版的牢笼更为贴切,四周的柱子就是藩篱,围绕着中心,层层叠叠,繁复堆积,从而保证里面所想要囚禁的东西没有任何逃跑的可乘之机。
金属敲击的脆响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光洁冰凉的地板上跪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影,右手被裹着软垫的手铐吊在某一根白玉柱子上,纤细白净的手腕弯折着,隐隐透着一圈被摩擦出来的红痕。
听到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被囚禁在房间中央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瞳仁中散发出来一道无机质的光。
他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修理而显得有些蓬乱,又尖又细的下巴和轮廓明显的锁骨似乎在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泛着点点青黑。浑身上下最后的一点力气全都用在了被吊起来的、不停地抬起又放下手腕上,从而使得手铐和柱子相撞,发出来那种久久不停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