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章这个老板怎么过得如此乏味。
但司年没有想到的是,段章的生活一点都不乏味,因为他自己,就是对方的调味料。
翌日一早,司年才刚刚睡醒,楼下就传来门铃声。他本不想理会,可记起金玉说今天管理局的人会登门,这才勉为其难地起床洗漱。
到得楼下,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司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目光一扫——家里哪有什么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坐在沙发上的不正是段章吗?
“你来做什么?”司年停下脚步。
段章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露出胸前戴着的妖怪管理局的徽章,从容镇定,面带微笑:“金玉没跟您说吗?今天我是来登门拜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我又来了,惊喜吗?
第16章 断骨
司年信了段章的鬼话,才有假。堂堂盛光老总,进什么劳什子管理局当公务员,段家难道要破产了吗?
“你看起来闲得很。”司年迆迆然走到沙发上坐下,语气里两分不悦三分嫌弃五分戏谑。
“您的事,不该比公司里的事更重要吗?”段章从容不迫地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桌上刚泡的茶,给司年倒上一杯。
“行了。”司年抿了口茶,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问:“管理局的事情都搞定了?”
段章把文件打开给他过目:“都搞定了。那些手伸得太长的,能砍则砍,如果还有人不长眼,他们也打不过您,不是吗?”
司年斜睨他一眼:“少拍我马屁。”
说罢,司年连文件都懒得翻,让他放在那儿,就开始下逐客令。但段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拨弄着茶盖儿,忽然说道:“听说黑市里曾经倒卖过一瓶能续骨疗伤的丹药,叫断续丹。开价五十万,最后以三百万的成交价被人买走了。”
闻言,一点寒芒在司年的眸中乍现,他缓缓抬头凝视着段章,沉默几秒,道:“你查过涧鹰了。”
涧鹰就是酒吧老板的名字。
段章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退:“您把他交给我,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吗?”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打探我的过去。”愈发冷硬的语气,似披着厚厚的寒霜。司年眼神愈冷,周遭的空气就越沉重,压在段章的肩头如千斤坠。
可段章依旧神色不变,锋芒尽敛,但又坚如磐石。那双深邃的眼睛回望着司年,似乎无论投什么东西进去,都能尽数吞噬。
视线焦灼,气氛凝滞。
强大的妖气在暴走的边缘涌动,杯中的茶水也泛起了不安的涟漪。司年微微眯起眼,心中闪过千般念头,毁灭的欲望也一闪而过,可最终却又如冰消雪融一般倏然褪去。
“你查到哪儿了?”他又懒散地靠回沙发上。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恢复流动,段章垂眸看了眼杯上的裂缝,微笑:“我其实并没有打探多少,只是听到了一些旧事,所以有心留意了一下。我想,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跟您的故事,恐怕还是有所差别。”
这意思便是,我想听你自己说。
司年不得不承认段章真的很有胆,但这话里的直白却又不让人讨厌,至少现在司年还没有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那瓶丹药在哪儿?”司年问。
“上海,只可惜已经用去小半了。”说着,段章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推到司年面前:“乔迁贺礼。”
司年拿起盒子,却没有急着打开。他想到段章前几天去出差的事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这丹药是被谁买走的,他又是怎么弄回来的,都不重要,甚至于这丹药本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段章这份的心意。
他是受呢,还是不受呢?
时间静悄悄流逝,过了很久,司年终于拿起了那个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小瓷瓶,司年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抛了抛,随口问:“你知道这是用什么炼的吗?”
段章诚实作答:“不知道。”
“是血。”司年声音幽幽:“无淮子的血,还有不少好东西,卖三百万还是亏了。那个假道士炼丹是一绝,手里没有余钱的时候,经常让涧鹰去帮他卖药。”
断续丹能用到鹤仙的血,自然不是普通的丹药。司年在血胡同一战后身受重伤,翼骨都断了,还是靠这东西长好的。
只不过如今一到阴雨天,背上还是会痛。明明伤口都好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但那种痛更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时刻提醒着他有些事不能忘。
段章留意着他的神色,忽然说:“那我算是赚了,半瓶丹药,我讨价还价压到了一百万。”
司年抬眸:“你堂堂大老板还砍价吗?”
“钱多并不烫手。”段章笑笑,目光瞥向西边的房间,问:“游戏房用得还满意吗?”
“你以为我几岁了,小朋友?”司年挑眉。
“小朋友准备的,当然都是些小朋友的玩具。”段章丝毫不怵,立刻反将一军。
司年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关键是那些游戏真的不错。什么AR、VR的,还有什么抓娃娃机,只比他炸丹炉差一点。
“要来一局吗?”段章又提议道。
“不来。”司年可不轻易跳段章的坑,他站起身来,径自朝厨房走去——他才刚起床,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刘婶和王厨都躲在厨房里削土豆,看到司年过来,王厨连忙起身把刚做好的土豆泥端上来。这土豆泥是司年昨夜点的,他怕司年不够吃,还另做了土豆虾仁芝士派和烤土豆。
司年捧着搪瓷碗舀了一口土豆泥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
段章也走过来,看着他这副用勺子舀东西吃的姿态,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又看了一眼,发现如果忽略司年那格外惹人在意的眼睛,只看他的下半张脸,白白净净的,竟意外的透着一股奶气。
司年注意到他的打量目光,晃了晃手里的勺子:“想吃吗?”
段章:“你愿意分我?”
“不,我是让你回自己家去。”
“家里的冰箱都让章宁搬空了。”
司年端着搪瓷碗又慢悠悠地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搬空你的冰箱?”
“她胃口大。”段章面不改色,目光又移到司年的脚:“怎么不穿鞋?”
司年从下楼到现在,就一直光着脚,因为他在家里就不爱穿鞋。鸟儿是天空的王者,是最自由的存在,怎么能穿鞋呢?
脚步顿了顿,司年又侧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段章:“你管我穿不穿鞋。”
老子不要你管。
你滚吧。
恰在这时,门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穿鞋之争。刘婶快步跑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长头发的俊秀青年,笑容亲和,自带圣光。
“嗨,我来找司年。”他咧嘴一笑,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白牙。
屋里的司年早从那熟悉的妖气中认出了来人,未等刘婶把人请进来,就扬手关上了门。“砰”的一声,差点没把鹿十的鼻子撞塌。
“司年你这个万恶的屠夫!你有本事请我来你有本事开门啊!”鹿十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玻璃窗前,圆溜溜的鹿眼瞪着司年,一身圣光瞬间去了大半。
司年走到窗前看着他,说:“你还没被揍够吗?”
鹿十缩了缩脖子,但仍英勇无畏地反抗强权:“反正你也打不死我,嗳你自己请我来的干嘛不让我进去,让我住一晚怎么了?我还没住过大别墅呢!”
“滚。”
“我不。”
说时迟那时快,鹿十看到屋里的段章,顿时整个人趴到了落地玻璃上,好奇地问:“那是谁啊?凭什么他可以进去我不能进?”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不是我话多,是你话少,你自闭。”
“我看你是想自尽。”
两人隔着玻璃互怼,最后,司年还是把鹿十放进了屋里。鹿十此妖,长了一张颇为仙气的欺骗性的脸,实则就是个内心污黄的二愣子。
就冲他拍拍段章肩膀跟他说“兄弟你好”的样子,司年就想打他。
什么鹤啊鹿啊,在人类传说中格外圣洁的存在,都是表里不一的家伙。
“这是蜀中的鹿十,上次我送去的鹿茸和人参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司年简短的介绍了一句。
段章还没开口,鹿十就惊讶上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很有钱的段家的小子啊,你是来报恩的对吗?那你能不能顺便也报一下我啊,山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给我追剧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最近的离婚风云你看了吗?特别好看。”
事实再次证明鹿十真的是个很烦人的妖,司年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跟他成为朋友。不,他们不是朋友,是无淮子和鹿十是朋友,司年是被迫的。
相比起来,司年宁愿跟段章在一起。
“客房在二楼,厨房里有吃的。”司年三言两语打发了鹿十,随即趁着鹿十奔去厨房的空档,转头问段章:“会开车吗?”
段章:“当然。”
“走。”司年当机立断,把新跑车的钥匙丢给段章,头也不回的把鹿十扔在家里。等到鹿十端着热腾腾的新鲜出炉的土豆虾仁芝士派出来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满屋子寂寞的空气。
商四给他发来信息,问候远道而来的朋友。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到了?
鹿人甲:到了QAQ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又被打了?
鹿人甲:不是!
鹿人甲:是司年带着个男人跑了!!!他丢下我跑了!!!
鹿人甲:气死我了!
十分钟后,屠夫司年带着个男人私奔的消息刷爆了大妖们的朋友圈。而司年本妖,正坐在豪华超跑的副驾上,优哉游哉地逛街兜风。
作者有话要说: 你姓司吗?
不,我私奔。
第17章 打赌
关于车子的问题,其实司年也是在拿到车子后,才发现自己不会开车。而司年自恃大妖的身份,飞机都飞不过他,便一点也不想去学这劳什子的乌龟开车,拖到了现在。
此刻坐在段章的车上,他就更不想去学了。
段章是个好司机,长腿配豪车,人帅车技好,别的不说,至少很养眼。
呼呼的风吹着有段时间没修剪的刘海,司年难得的没有戴墨镜,也不去管被风吹乱的头发,闲适地靠在副驾上,侧着头,欣赏倒退的街景。
段章用余光看着他,问:“想去哪儿?”
“随便。”司年想起还没吃完的土豆泥,忽然想回去打鹿十一顿。
“今天怎么没戴耳环?”段章又问。
“我又不是耳环精。”司年随口回了一句,隔了两秒,又转头过去打量着他墨镜下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说:“你喜欢我戴耳环?”
好的,我以后不戴了。
段章抿唇笑笑,不予作答。车子拐过一个街角,最终在一家咖啡店停下。咖啡店的装修风格很复古、很有格调,但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特别。
堂堂一个大老板,活动内容这么普通的吗?
司年兴致缺缺地在店外的遮阳伞下坐着,点了一杯冰美式,尝着味道也很一般。他向来不喜欢将就,所以尝了两口就放下来了。
对面的段章依旧很从容,戴着墨镜,双腿自然交叠的样子,比司年还像个大佬。他的视线也不在司年身上,而是越过司年的肩膀,看向了远处的高楼。
“你知道那儿原本是什么地方吗?”他蓦然发问。
闻言,司年回头看了一眼,可入目的不过就是繁华商铺、高楼大厦,对于他这个隐居在深山的老妖来说,各处的高楼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段章应该不会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司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目光扫到街边的路牌。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像是后来改过的,那它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呢?
这里还没有出南区的范围,他应该记得的。
“是打孔桥?”司年有些诧异。
“对。”段章点头:“那桥后来不在了,这里新建了商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司年有些恍然,这里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他刚才根本没有认出这个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
沉默片刻,他又看向段章,慢悠悠说道:“其实那桥只是座小石桥,在你们人类那里也不叫这个名字。打孔,是妖文‘永恒’的谐音。”
“妖怪的文字分很多种,对不对?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文字,打孔又是哪种?”
“它出自鹤京,是京中的官话。”
“鹤京?”
司年老师看着问题多多的学生,忽然拿起小银勺敲起了咖啡杯,“叮叮铛铛”的清脆声音组成了一段简单却很特别的旋律,像是某种古老文明在祭祀时才会出现的歌谣,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得很远。
“羽鹤之南,在水之滨。”司年轻声念着,挖了一勺松露蛋糕放进嘴里,又道:“你不该都猜到了吗?那是我的故乡。”
鹤京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它曾矗立在妖界版图一角,拥抱无限荣光。但繁华易逝,当司年出生的时候,鹤京已然没落了。
一个沉湎于旧日荣光中不肯醒来的王都,一个无心权位一意修道的太子,拉开了鹤京昏黄的日暮。
“金玉、涧鹰,都是鹤京的旧人。不过鹤京彻底消失的时候,金玉才刚刚出生,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很多人他也不认识。”司年说着,态度随意得像在聊刚出的八卦。
段章:“把这些告诉我,没有关系吗?”
“不是你希望我能亲口告诉你吗?但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你不如猜猜——自己还能活多久?”
“比起妖怪的寿命,人类活得本来就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