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攸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望了望,周围都是乘凉的人,其中不乏带着宠物的。但视线所及内的都是身体健康的犬类,发不出刚才那种脆弱的呜咽。
他站在原地,试图分辨出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不要这么凶嘛!”几米开外,围坐在花坛边的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有个女孩大声地笑了起来,“它会死的!”
她的嗓音又清又脆,像只百灵鸟,吐露出的却是恶魔一般的措辞。
“死了也活该!”一旁的男生接下话头,毫不客气地抬了抬脚,“小东西——”
“啊!”然而他没能踢到想踢的目标,在同伴的惊声尖叫中,他被一脚踹出好几米远。
“你们在做什么?!”看清楚被围在中间的东西,涂攸的脸色瞬间冷了。
一只瘦巴巴的小猫蜷在花坛边上,明明是酷暑,它却用爪子挡住脸一个劲儿发抖。
小猫身上基本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食物的蘸料、灰尘还有污水尽数浇在身上,让皮毛变得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但这并不是最糟的,它的一条后腿怪异地朝外凸着,腿上露肉的伤口在杂乱的毛中若隐若现。暗红色的肌理昭示着伤口的严重程度。而头顶的小耳朵也缺了一角,正在血淋淋地朝外渗血。
“你这人怎么动手打人啊!”见涂攸踹了同伴,说话声音像百灵鸟的女生登时不乐意了,“有没有点良心!”
涂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突然噤声了。
眼前的青年明明长了副人畜无害的俊秀相貌,眼神却异常冰冷。就像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一般不带分毫温度。
“你他妈找茬是不是?!”莫名其妙被踢了一脚,男生分外火大,撸起袖子直奔涂攸而来,“我艹——艹!松手!快松手!”
他刚抬手,涂攸就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腕骨,然后用力往下一掰。
“保安!保安!”女生尖叫出声。
保安正忙着和大妈争执广场舞的问题,被人群隔在远处,根本听不见这边的动静。
来不及和这群年轻人掰扯,涂攸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地方抱起小猫。也没了给大王买零食的心思,他直接捧着猫一路狂奔,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到了光线充足的医院,他才发现小猫的伤情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之前小猫一直用爪子捂着脸,涂攸还以为是害怕被人踢中头部。等急诊室的医生抬起爪子一看,大家的表情都不对了。
小家伙的左眼眼球基本已经完全到了眼眶外,右眼则紧紧闭着。眼睛上方的毛像是被火燎过,少了一大片。没有毛覆盖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些圆圆的疤痕,仿佛是烟蒂的痕迹。
医生看向涂攸:“我们得赶快给它做手术。”
涂攸咬着牙,胸腔里的怒气快冲出来了。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家人类开的医院,一激动暴露本体就完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仿佛没气息的小猫突然开始颤抖,耸动的脊骨一下下顶着单薄的皮毛,现出一条分明的骨线。
“没事没事。”涂攸忍着怒火,努力把声音放到最温柔,轻轻地托着小猫的爪子,“我在这里等着你,别怕好吗?”
一连安抚了好几声,小猫抖动的幅度才缓下来。医生赶紧趁这个时候把它抱走了。
坐在手术室外,涂攸的脑子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的。
他眼前全是小猫用爪子捂着头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缺了一角的耳朵、被烫伤的疤、血淋淋的后腿。
“您好......”值班的护士端详着他的脸,又往手机上瞥了好几眼,“您是......”
涂攸面色不善地抬头。
“填一下缴费单吧。”小护士本来想搭讪,见到他的表情就把话吞了下去。
“好的。”意识到自己的神色不对,涂攸勉强地冲小护士笑笑,“不好意思。”
填好缴费单,准备去付钱,涂攸一摸口袋,发现自己带出来的那支手机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手机大概是在来医院的路上丢的。跑得太着急,他根本没发现手机掉了。
“不好意思......”他有些尴尬,转身去找刚才的小护士,“我手机丢了钱包在家里......能先回家一趟吗?”
这理由说出来他都脸红,听上去就像恶意讹医院一样。
“没事儿没事儿!”没想到小护士一个劲儿冲他摆手,“您去吧!别担心!”
人类大部分还是很善良的,涂攸松了口气:“我马上就回来!手术一定要给它做!”
话没说完他就冲了出去。万一因为他的疏忽没能及时给小猫做手术,那他能被自己活活气死。
刚冲出医院,涂攸突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左手拎着个勺儿,右手拿着个纸袋,正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钱先借我用一下!”涂攸两眼发光,一步跳到臧十一身边抢过纸袋,“回去就还你!”
第9章
在停职之前,臧十一从来没有被拖欠过工资,更没有被抢过钱。
所以当他心情很好的拎着勺子走在路上盘算着这笔钱怎么花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半路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抢钱的。
“臧先生我回去就还!”涂攸的力气太大,纸袋直接从臧十一捏着的地方断开了,“我这儿等钱救命呢!拜托了!”
最后一个字远远传来的时候涂攸已经跑回了医院,留下臧十一左手拎着勺儿,右手捏着半拉纸袋沉默地站在晚风中。
他感觉很不好。
涂攸这边刚交完钱,转头就看见臧十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手里还拿着勺子。
“真不好意思!”涂攸下意识把剩下的钱往臧十一手里一塞,“臧先生......”
“涂先生,有个情况得跟你说一下。”话还没说完,手术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径直朝涂攸走过来。
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涂攸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人脸色。人类的表情是所有动物里最丰富的,他学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入门。
而现在对方的眉头紧皱,眼角朝下耷拉,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一旁虎视眈眈的臧十一。
“左眼保不住了。”医生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错。送来的小猫一看就是大街上备受欺凌的流浪猫,一般人舍不得花大价钱去救一只受伤这么严重的流浪动物。
涂攸点点头。
看到小猫左眼时他就知道眼球肯定留不下来,他以前见过那些所谓“顽皮小孩”凌虐幼猫的手段,残酷到难以想象。对于小猫而言,摘除已经没有什么用的眼球比留着要好,强行留下反而还有让另一只眼睛感染的可能。
但医生的表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更难看了。
“右眼......”犹豫了一会儿,医生还是开口,“它的右眼在送来之前就已经没有了。”
涂攸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方才小猫的右眼一直是紧紧闭着的,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和几乎脱落在外的左眼球相比甚至能算得上完好。
“眼球应该是被人......”医生略过了最可怕的一部分,“现在眼眶里面已经感染了,我来问问您还要继续治吗?”
右眼已经完全失去,现在又要做手术摘除左眼球,再加上异常麻烦的后期感染治疗和身上其他的伤,总共算下来需要花费不少钱。
而即使治好了,这只小猫也成了一只什么都看不见的瘸腿猫,还有随时病情反复的可能。之后的投入难以估计。
医生并不想放弃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但他认为涂攸有权知道这些情况。
插在兜里的手猛地攥紧,涂攸缓了两秒,压着嗓音说:“治。”
医生松了口气,冲涂攸点点头,又回手术室去了。
走廊里只剩下了涂攸和臧十一。
涂攸对着墙双手插兜,指甲全部掐进掌心里,站到腿有些麻才发现身后还有个人。
“臧先生。”心情一团糟,他也顾不上害怕臧十一,潦草地点了点头,“我......”
“明天还钱。”臧十一还是冷冰冰的表情,把涂攸刚才塞回来的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拎着孤零零的勺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涂攸还没来得及说话,走廊里就已经看不见对方的影儿。
他伸手去拎纸袋,一摊手才发现手心里全是血痕。
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凌晨,手术终于做完了。
小猫的眼睛上蒙了纱布,受伤的耳朵也被上了药包裹起来。先前伤口狰狞的后腿被仔细清理过。大概是打了麻药的缘故,它乖乖地趴在垫子上一动不动。
“还好脏器没受伤。”医生累得满头大汗,“这几天不能洗澡,药在家里自己换就行。记得过两天带来复查。”
涂攸认真地听着。
臧十一留下来的钱正好够手术和药的费用,等到小猫迷迷糊糊有意识之后,涂攸就带着它离开了。
一心全扑在小猫身上,他并没有注意值班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按理说小猫应该放在猫包里带回去,但一抱进去它就开始不停地发抖,同时嘴里低低地叫着。
那声音又轻又软,呜呜咽咽的,比起“喵”来听上去更像是带着颤音的“咩”。
叫的同时,它努力撑着没什么气力的腿挪动。眼睛看不见,它只能茫然地伸着爪子到处乱够。一会儿叫声就逐渐变得凄厉。
涂攸赶快把它抱起来。
被抱起来的时候小猫还是抖得很厉害,用没有受伤的前爪拼命地去扒涂攸的手,没几下就划了好几道血印。
“不怕不怕。”除了做手术被剃掉的毛外,小猫身上剩下的地方还是脏兮兮的。但涂攸一点也不嫌弃,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小脑瓜,“现在带你回家。”
来回摸了好几遍,大概体力已经耗尽,小猫终于不叫了。
它把头搁在涂攸手心里,身体蜷成一小团。
涂攸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了回去。
一开门,在家里饿得半死的大王彻底傻眼了:“这就是你给我买的零食?”
一只病恹恹的猫和一兜子药?
“厨房里还有一套新厨具。”涂攸很镇定。
虽说医生叮嘱不能给小猫洗澡,但妖怪有妖怪的本事。跑上跑下借了一圈东西之后,涂攸终于把小猫弄干净了。
他倒不是嫌弃小家伙脏,每天都要换药,万一身上有寄生虫进到伤口里就不好了。
收拾整齐后涂攸才看出来这只小猫原本的颜色,小家伙的毛色和糯米糍一样。但身上却远没有糯米糍那么饱满。
“怎么这么瘦啊......”大王放下啃了一半的锅铲,坐在沙发上看涂攸把小猫放在刚拾掇好的篮子里。
大概对新环境很是不适应,小猫缩在篮子的一角一动不动。缠着绷带的脑袋紧紧埋在两只前爪之间。
看着小家伙支棱起的脊骨,涂攸没说话。
“不过你放心!”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的大王哧溜一下从沙发上滑下来,四爪并用地爬上篮子,凑在小猫完整的那只耳朵边大声喊,“有我大王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你!”
这一喊出事了。
安静窝在篮子里的小猫惊恐地抬头,身子猛地立起,拖着受伤的后腿直接就想往篮子外头蹦。
“没事没事,这是哥哥。”涂攸连忙捧住它,在脑门上亲了好几下,“别害怕,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小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爪子没轻重地挠了涂攸两下,身体挣扎着还想往外蹿。
“对不起对不起!”瞅着涂攸的手直接往下滴血,大王也吓坏了,“你别挠店长啊!他好心把你带回来你怎么还挠他!都是我的错!要挠你找我挠!”
大王一连嚎了好几嗓子,小猫才安静下来。在涂攸的手里又开始发抖,爪子倒是不挠人了,一个劲儿地朝篮子的方向伸。
涂攸只能把它重新放回篮子里去。
大王十分有眼色地叼来棉球和酒精。
“为啥我感觉它已经有灵识了呢?”不敢再高声说话,大王跳到涂攸的肩膀上,一边盯着他消毒伤口一边问,“这气息不像没开化的啊?”
涂攸没说话。
眼前瘦骨嶙峋的小家伙确实隐隐开了灵识,按理说开灵识的小崽子已经能学会人类的语言了。
但别说人类的语言,这只小猫连本族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发出不连贯的叫声。
涂攸知道这是为什么。
隔壁小区前两年有个人类的小孩被家庭虐待,警方拘捕父母的时候孩子完全不会说话。医生说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从内心抗拒同外界交流。
从小猫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他大概能想象到这个还没成年的幼崽经历了什么。
“给它取个名字吧。”涂攸叹了口气。
取名是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这还是他和人类学的。
大王眨眨眼睛,摸了摸难得瘪下去的肚皮:“叫发糕怎么样?”
第10章
“你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都想着吃?”涂攸有些无语,“还发糕!怎么不叫它水泥块儿算了!”
他真不知道大王的小脑瓜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被这么一训,大王沮丧地啃起了爪子:“发糕多好啊,白白胖胖的,听起来健康嘛!”
蜷在篮子一角的小猫还是保持着用爪子抱住头的姿势,拼命缩成瘦小的一团。
涂攸叹了口气。
发糕就发糕吧,贱名也好养活。
希望这个小家伙真的能长成白白胖胖的样子。
就这样,发糕的名字被大王一锤定音。
盯着大王啃了一套厨具,严肃提醒半夜不准再吃地板后,涂攸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