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忽然就紧张起来。
荣岁他们在龟山之中,地方偏僻。感受的并不明显,但是独自留在家中的韩仲与他们联系却越来越频繁,情绪也一次比一次焦躁。
荣岁敏感察觉到了他濒临爆发的情绪,忽然意识到什么,着急起身去找其他人,“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激化人族跟妖族的矛盾?”
在出事之前,人族对大妖一向恭敬,就算是普通的妖族也不会随意出手,偶尔有犯事的妖族,那也都是非管局中的妖族出手处置,但是现在,却忽然颠倒过来,就像是……像是故意激怒妖族一样。
“有人想要两族开战。”殷烛之笃定道。这些日子他一反常态没有出面,反而频繁找夜行游女商议事情。荣岁找来之前,他们就正在讨论这件事。
夜行游女道:“可是当初我是亲眼看见他死的。”
殷烛之声音微沉,“鲲鹏也说他死透了。”
“鲲鹏?”夜行游女更加惊诧,“鲲鹏当年不是也一起……”
殷烛之摆摆手,显然不想就鲲鹏的事情多说。夜行游女知趣的没有再多问。
荣岁满脸莫名的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谁没死?你们知道幕后推手是谁了?”
殷烛之在身侧拍了拍,示意他先坐下,沉声道:“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一定就是颛顼。”
他这么说,夜行游女反而又不确定起来,“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疯?挑动两族开战,届时他便可以趁机出来带领妖族反抗人族,一统妖族称帝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殷烛之沉思片刻,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尸骨当初葬在阳陵山中,鲲鹏之前去看过,我再去确认一回。”
“我也一起去。”夜行游女道:“他是我的父亲,是死是活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她嘲讽的笑了笑,“若真是他没死躲在暗中生事,我第一个杀了他。”荣岁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狰狞的表情,仿佛两人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可是夜行游女明明又叫那人父亲。
担心问到不该问的事情,纵使心中有无数的疑问,荣岁都忍住了没有开口。两人确定了要去阳陵山后,夜行游女便一脸煞气的离开。等她离开了,荣岁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人,颛顼,是夜行游女的父亲?”
“嗯。”殷烛之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见他满脸疑惑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捏捏他的耳垂,“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瞒你。”
荣岁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将心中的疑问尽数问出,“鲲鹏又是谁?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抬眼看着殷烛之,缓缓道:“我是说天崩之前……”
他对过去的所知都来自于殷烛之的讲述,仅仅也就是知道颛顼与共工一战导致天地塌陷,但是在这之前的事情呢?即使荣岁已经不记得那段历史,但也知道那是个大妖神灵遍地走的时代,没道理天地的存亡全系在颛顼与共工二人身上,其他大妖与神灵却不出面制止,眼睁睁看着天地崩毁。
殷烛之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忽而笑起来,“竟然让你看出来这么多东西,偷偷在脑子里琢磨了多久了?”
荣岁挠挠脸,“没多久,就是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
殷烛之收敛了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原本打算一直瞒着你,人类的生活安宁平静,本不该将你卷进来。”
“怎么会……”荣岁着急的想要辩解,却被殷烛之轻轻按住了嘴唇,“不过带你去钟山之时我便想通了,你与我在一起,便已经被卷了进来。”所以多说一些或者少说一些,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反而能让他对自身的处境更加明晰。
荣岁抓住他的手,抿抿唇,轻声道:“我愿意卷进来,也会努力不给你拖后腿。”
殷烛之揉揉他的头,目光缱绻,“既然如此,我便带你亲眼看看吧。”他伸手揽过荣岁的脖颈,与他额头相贴。荣岁只觉得眉心微微一热,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耳边是震天的野兽咆哮声,荣岁还不太适应这样的视角,听见声音看过去时,便看见一只巨大的、有些像老虎的妖族四肢着地,低着头左冲右突,嘴边两根尖利而长的獠牙将围着他的妖族挑起,白色獠牙刺穿敌人的身体,鲜血瞬间喷洒而出。
围在他周围的妖族不是他的对手,却悍不畏死的采用人海攻势,前赴后继的往上冲。
“这是梼杌。”
荣岁被这血腥的一幕震住,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殷烛之指着另一边道:“那是句芒。”
荣岁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就看见句芒张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他的周围围绕着无数鸟类妖族,他们在句芒的指挥下,扑向一只有四只翅膀六只眼睛的大蛇。大蛇凶猛,张开的嘴中长满利齿,往下滴落着粘稠的毒液,句芒的手下不是他的对手,交手几个来回就被他冲散了队形。
句芒发出愤怒的鸣声,翅膀后收俯冲而下,尖利的爪钩直取大蛇的喉咙。大蛇躲闪不及,被他生生撕下一块肉,伤口往下淌着淋漓的鲜血。
一击得手的句芒引颈长鸣,翅膀在前胸交叠又猛然张开,盘旋上天,高亢的叫声穿透战场。四散开来的鸟族重新聚拢,再次冲向大蛇。
“这就是当年的战场么?”荣岁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他刚才看到不过只是战场的一小部分,目光掠向远处,他甚至看到了荣富,或者说穷奇更为恰当,穷奇白色的皮毛已经被染红,正站在一只巨兽的尸体上发出震天的啸声,鲜血从嘴边滴落,宛若罗刹恶鬼。
“当年颛顼与共工一战,不过是最后的决战。其实在黄帝让位之后,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黄帝让位,颛顼接任中央天帝之位,成为五帝之首,但他却不满另外四位天帝的存在,认为是对他的制约,一边施行暴政排除异己,一边暗中招兵买马,然后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发动了战争。
坐镇东西南北的四位天帝自然不肯臣服,这场战争便如此开始了。以四位天帝为首,无数大妖神灵卷入其中,各有立场。这场战争持续了几百年,妖族死伤无数,大地被鲜血浸透,降下的雨水都是红色。而共工原本是颛顼麾下大将,因为不满颛顼暴政,后来带着炎帝残余部落叛出,与颛顼为敌。直到四天帝在战争中接连陨落后,两人一战,共工撞断天柱,天地崩毁,天道降罚,这场战争才被迫结束。
真相如此惨烈,荣岁看着下方的战场,良久才道:“那颛顼呢?他怎么死的?”
共工撞断天柱身死,颛顼却不知道结局。
“颛顼?”殷烛之眼中带了些嘲讽,“他与共工一战受了伤,但并不致命。他是被天道降下雷罚,生生劈死的。”
天柱断裂,西南天倾,大地上洪水肆虐,而裂开的天空之中,无数雷暴降下,将满身血腥的大妖劈的皮开肉绽。染满敌人鲜血的战场,最终也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埋骨地。
“他本来想逃,不过作恶太多,撞到了我的手上。”殷烛之淡淡道:“我拦住下他,后来鲲鹏也到了,用肉身将他困死,一同在天罚中陨落。”
没想到殷烛之也参与其中,荣岁心里一跳,不敢想他是怎么拦下颛顼的。“那鲲鹏呢?夜行游女不是说他没死?”
“嗯。”说起鲲鹏,殷烛之神情有些复杂,“鲲鹏原本是四方天帝联盟的军师,四方天帝陨落后,原本该由他带领剩下的妖族对抗颛顼,但他却带着四方天帝留下的秘宝投靠了颛顼……”
联盟阵营中的妖族对他恨之入骨,但最后却又是鲲鹏出现,将欲要逃走的颛顼困死。
“如果不是鲲鹏,跟颛顼同归于尽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了?”荣岁忽然转头问道。
殷烛之难得心虚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天道降罚,是针对所有过于强大的妖族。”他身为烛龙,早该与三圣一同消亡,虽然侥幸活下来,但若是第二次惹上天道,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鲲鹏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殷烛之道:“你也见过他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他没死在天罚之中。”这也正是他所疑虑的地方。早该死了的鲲鹏却苟延残喘至今,那么颛顼是不是也有可能没死?
“我见过?”
“嗯。”事到如今,殷烛之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他,干脆道:“老园长便是鲲鹏。”
荣岁震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老园长是鲲鹏?”
殷烛之颔首,“是。”
荣岁两眼发直,怎么也无法将传说中的鲲鹏与苍老的园长联系在一起。
第144章
荣岁看着下方厮杀的战场,殷烛之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回荡,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其他人知道吗?”
“句芒知道。”殷烛之淡淡道:“鲲鹏命不久矣,何必再提旧事,惹起争端。”
荣岁一愣,“命不久矣?”
“他的肉身在天罚中受伤,之后便一直未痊愈,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开始腐烂。”
“原来是这样么……”荣岁陡然想起以前曾跟白图一起清理池子时,在池子底部发现的脱落的鳞片和浓重的铁锈味。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味,而是血液的味道吧。因为身体已经腐烂,所以池子底部永远有清理不完的鳞片,屋子里永远有散不去的血腥味道。
“难怪老园长几乎都49" 除了我幼儿园全是妖怪0 ">首页 51 页, 不出门。”荣岁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久远的往事他并不记得,当初的对错无从分辨,但是现在相处的记忆却是真真切切的,骤然听闻噩耗,难免悲伤。
“鲲鹏入水为鲲,出水为鹏,但是受伤之后,他实力大减,几乎不能再化为鹏,只能常年待在水中沉睡,以此减缓身体的腐烂。”
殷烛之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温声道:“所以你不必感到悲伤,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荣岁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下方还在厮杀的战场,一时无言。
“该回去了。”殷烛之抬手温柔的捂住他的眼睛,两人相贴的额头分开,荣岁睁开眼,就看见殷烛之正温柔的看着他。
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呆呆的抬手摸了摸额头。
殷烛之道:“明天我们启程去阳陵山。夜行游女会同我们一起去。”
阳陵山是颛顼的埋骨地,就在临海的Q市,他们必须尽快过去一趟,确认颛顼的生死。
“夜行游女……跟颛顼关系不好么?”荣岁想起先前夜行游女狰狞的神情,迟疑着问道。
“嗯。”殷烛之给他解释道:“夜行游女是颛顼唯一的女儿,是昔日帝女。听说夜行游女年幼时,曾与一个普通人族相恋,还在人间成亲生子。颛顼知道后震怒,命人将她抓回来囚禁,又杀了她的丈夫。幼子虽然逃过一劫,但因为失去双亲无人照料,最后也因病夭折。”
夜行游女听闻丈夫被杀,爱子夭折之后,就彻底失去神志,强行冲出囚牢逃回了人间。她回到了昔日家中,日日在荒废的宅子上方盘旋哀鸣,偶尔看见周围有长得像她孩子的幼儿,便会潜入人类家中,将幼儿偷走。
后来因为引起民怨,被人斩断一头,浑浑噩噩的夜行游女才恢复了神智。
“当年颛顼受天罚,夜行游女也在场。”
荣岁默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当着夜行游女的面问起这个问题,他决定将这事记在心里,不再提起。免得揭了夜行游女的伤疤。
……
次日一早,跟其他人打过招呼,三人便准备出发去Q市。因为时间紧迫,夜行游女提议化为原形直接过去,不想临出发时荣岁突然接到了韩仲的电话、
因为乘玉一直联系不上,最近韩仲与他们的联系便越发频繁起来,荣岁原本以为他又是来询问消息的,但是没想到电话接通,那头的韩仲语气却带着轻松,“乘玉给我传消息了。”
荣岁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边将扒在腿上的幼崽拨开,一边惊讶问道:“乘玉回来了吗?”
“没有。”韩仲道:“我跟乘玉有一套特殊的联系方式,昨天晚上他给我传了信,说他和乘玄机都没事,还让我通知你们,稍安勿躁。”
乘玄机和乘玉先后失去联系,他们先前猜测是因为那位老领导过世被追责,但是现在听韩仲说的,却又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荣岁顾不上腿上的幼崽,直起身严肃道:“他没有说出了什么事情吗?”
韩仲道:“没有,传给我的消息很短,只让我们稍安勿躁,别的都没有说。”因为这套通信方式是他跟乘玉独有的。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因此他对消息十分放心,连日焦躁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我们知道了。”挂断电话,荣岁看向殷烛之,不解道:“他们两人到底在搞什么?”
殷烛之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老领导过世的消息是真的吗?”
荣岁皱起眉,“我爸说是赤鱬族长打听的消息。”
“那就是还不确定?”
荣岁似乎明白了一点,微微张开嘴,调出通讯录,“我打电话问问。”
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消息都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传的倒是有鼻子有眼,但是到底人死没死,谁也没有确切的答案。荣富甚至还托了在首都的朋友打听,但也没有听说首都哪家最近有办丧事。
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荣岁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老领导根本没死……”
殷烛之显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乘玄机和乘玉都去了京城,白民国人擅长医术,还有乘黄相助……说不定,这次的风波,就是他们下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