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帝随手一招,被黑焰锁链困住的寒戈自云端重重跌落,坚实的白玉台阶轰然砸出碎裂的豁口。
黑焰的余烬随风散去,冰霜巨龙在一片血泊中变回人形,银发浸染了血污,狼狈不堪地贴在伤痕累累的身上。
“逆子,你太令我失望了!”龙帝沉冷的嗓音从头顶倾覆而下,压得众人心底一沉。
二长老和三长老大气不敢出,浑身颤抖着匍匐于地,倘若之前他们只是心中有些怀疑,龙帝这话无疑坐实了长皇子的图谋不轨!
“父皇,您出关了……”寒戈胸膛剧烈起伏,勉强支起身,仰头望着那个他一辈子都在追逐的身影,忽的呵呵笑起来,声音喑哑幽咽,仿佛在哭一般。
龙帝冷冷地凝视着长子,痛惜的哀色在眼底一闪而逝:“这些年来,你勾结巫族图谋反叛,你可有想过败亡的今日?”
寒戈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说,但终究化作自嘲地一撇,恹恹地阖上眼:“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大太子寒戈褫夺尊号,从今日起,镇囚于困龙潭,永不得释!”
龙帝一字一顿,宣判了他的结局,紧绷的脸庞始终如同大理石雕刻,冷漠严肃,看不清是喜是怒,他不再看寒戈,转头吩咐大长老肃清长老院。
寒戈低垂着头颅,任凌乱的银发遮住半张脸孔,不知出神想着什么。
龙帝的裁决让二长老和三长老眼前一阵昏黑。
跪倒的黑龙卫们茫然不知所措,直到大长老号令长老院近侍军将跟随寒戈叛逆的两位长老带走,才纷纷哗然——
他们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围攻身为五爪金龙的二太子殿下?
想到以下犯上的后果,兢兢战战的黑龙卫们冷汗都淌了一地。
龙帝谕旨再次响起:“二太子回川力挽狂澜挫败乱党,晋封龙太子尊位,晓谕四海。”
天地间回荡着龙帝威严的旨意,四面八方遥遥传开。
整个龙渊大泽顷刻间沸腾起来,无论是大殿前震撼莫名的众人,还是皇城之外无数异族和普通龙族,都在此时此刻,见证了龙太子宝座的归属。
远在万里之遥的庆隆商队,同样听到了龙帝的谕旨,比起其他茫然凑热闹的族人,亲眼见过段回川的他们,更加震惊不已,跟随商队的李胖掌柜兄妹,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
一片海浪般拜伏的朝贺声中,段回川握着言亦君的手腕慢慢往回走,正好与被押走的寒戈错身而过。
前任长殿下停下脚步,向他嘲讽地眯起双眼:“我终于被你夺走了一切,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在你还是一个龙蛋的时候,仁慈地放过了你!”
寒戈抛却了一直以来苦苦维系的沉稳和从容,多年积蓄压抑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宣泄而出:“你不过是父皇捡来的野种,我明明才是父皇唯一的嫡系血脉,凭什么你可以得到他的偏爱?就因为你是五爪金龙?”
段回川沉默片刻,冷漠开口:“就因为这个,你斩去了父皇的一趾?”
寒戈怪笑着扯了扯嘴角:“那是他不公的代价。”
暴虐的怒色染红了瞳仁,段回川忍不住就要去揍他,一直宽大的手掌忽的按住肩头,他回过头,对上龙帝深沉淡然的视线。
龙帝示意黑龙卫们退开,随手布下一道无形的隔绝屏障。
他双手负背,默然望着被大雨洗刷后苍青的云海,隐隐有潮声涨落的声音传来。
“你错了,其实回川是我亲自诞下的孩子。”
龙帝的话语不疾不徐,却砸得一干人等耳畔嗡鸣!
段回川瞪大双眼,尘封多年的隐秘终于在此刻揭开。
“他的母亲,在我与巫王对决中不幸被牵连身死,我为了保住母胎中龙蛋最后一丝生机,在忘川河中孕育了十数年,才终于平安诞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段:喵喵喵?我的多功能粑粑!女装大佬算什么!比不过比不过
言:不不不,骚还是你骚,有些人表面上帅裂苍穹,其实背地里还在溜鸟
段:……
第77章 宿怨终结
寒戈怔怔望着父亲的背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口中喃喃低语,几不成调:“不可能……”
段回川同言亦君对视一眼,埋藏在岁月深处的隐秘,震惊之余,多少让他们有几分不真实感,但这话由龙帝亲口说出,哪怕再荒诞,也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龙帝遥望着一行灵雁振翅扑入云端,幽深的眼眸陷在过往的回忆中,语气仍是淡淡:
“龙族历代龙帝皆是五爪金龙,但却不是每条五爪金龙,都能诞下同样血脉,所以族中一旦有可能孵化五爪金龙的龙蛋出现,总是伴随着各方倾轧的腥风血雨。”
“那个时候巫王和他的党羽蠢蠢欲动,我为平乱,没能保护好回川的母亲,连累她身死,巫王察觉了她胎中异象,竟妄图抢走龙蛋,我不惜一切代价镇压巫王以后,自己也身负重伤,跟随巫王的巫族残党不甘失败,频频报复,为了让回川平安降生,我才不得不封锁消息,谎称他只是忘川河边捡来的。”
龙帝转过身,定定凝视着失魂落魄的长子,满目失望与痛惜:“我对回川的补偿,被你视作不公和偏爱,你心中不忿乃人之常情,但你万不该在祭祀大典上动手脚,企图谋害他!如今更是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寒戈嘴唇嗫嚅半晌,终是自嘲一笑,抬眼看着他,仍不甘心地最后问了一句:“其实抛却补偿,在您的心里,依然更爱二弟,对吗我的父皇?”
龙帝没有再回答这句话,只是南辕北辙地轻叹一声:“你真的很像我。”
他挥手撤去屏障,令黑龙卫带走寒戈。
虽只字未答,但寒戈已是懂了——自记事以来,为了得父皇宠爱,他总是想尽办法学习他、模仿他,到头来连自我都失去了。
而人总是对与自己过于相似的人,怀抱着警惕和疏离的。
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终于消弭,龙帝令大长老处理善后,清洗长老院,拔除寒戈的党羽势力。
就在段回川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时,变故横生——
他正拉着言亦君的手,要跟随龙帝回到九霄殿,不料言亦君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整个人蓦地抽搐颤抖起来!
“师兄!你怎么了?”段回川一惊,忙回身抱住他。
男人的身体虚弱的可怕,轻飘飘的,不比一片羽毛有重量,言亦君奋力地强睁着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摇摇晃晃站起来:“没事……你不要靠近我……”
寥寥数语,仿佛用尽了全部力量,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言亦君眼前一片昏黑,狂暴的血液在体内沸腾,争斗不休,如何弹压也无济于事。
段回川在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黑白褪色的视界,眼前只剩一个不断张口开合的模糊人影。
不能伤他……不能……
言亦君心头反反复复回荡着这一句,空洞的双眼惶然无措,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来去归处,但他还记得他的师弟。
唯有伤害他,绝对不可以!
言亦君颤抖的手握着尖锐的巫杖,咬牙往自己身上扎,仿佛只有剧痛,才能勉强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言亦君!”段回川死死箍住他握着巫杖的手,脆弱的手腕青筋暴起,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苍青的血管下涌动的鲜血!
言亦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段回川看着这样的师兄,心碎如绞,他咬紧后槽牙,紧绷的脸颊突出颧骨的形状,沉着的脸像大理石般冷硬。
这柄悬在两人头顶上的死神镰刀,终是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段回川一言不发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抱起男人冲入九霄殿。
正殿之中。
无数颗璀璨的明珠于盘龙柱上次第点亮,大殿灯火通明,正气恢弘,再不复初时黑暗幽寂模样。
龙帝端坐在玉台龙座之上,头顶星河悬浮,缓缓流淌,垂落的衣摆云纹暗显,流转着瑰丽缥缈的光泽。
待段回川急匆匆寻来,三言两语说完言亦君和大祭司父子间的纠葛,急急询问血巫咒的解法,龙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言亦君身上端详。
男人分明陷在极度痛楚中意识不清,竟然还能克制着血巫咒嗜血冲动,默默隐忍到现在。
“血巫咒,唯有一种解法,要么下咒之人身死,要么中咒者死,换言之,他和他的父亲言哲,二人中只能活一个。”
段回川心底发沉,低头看着面容苍白双目紧闭的男人,蹙眉道:“那有没有能暂时压制的法子?至少让他不这么痛苦,之前我曾试过给他用龙血浸浴,但时间久了,就没有效了。”
龙帝暗叹一声,缓缓道:“供寒戈闭关修持的清一殿中,有一泉寒潭,底下是万载不化的坚冰,有醒神镇定之效,用它打造一具冰棺,将此人暂时封印,可以使躁动的血巫咒平息下来。”
“我知道了!”段回川苦笑一声,没想到父皇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终究还是要走到那最后一步。
清一殿。
这里仿佛常年被冰雪覆盖,白色的雾气在寒潭上飘渺如烟,失去了主人的殿宇空寂冷肃,只剩一朵朵莲花清冷地点缀于水面。
隔着水晶般的冰棺,段回川默默地凝视着言亦君陷入沉眠的脸,那双嘴唇已经失去了全部血色,宛如被冰霜淹没。
如果不是昔年在祭祀大典上为了替他挡那一箭而身中巫毒,大祭司怎会用血巫咒替他解毒。
如果不是他太没用,被困龙阵困住,又伤在寒戈手里,言亦君怎会不管不顾动用巫力救他……
段回川趴在冰冷的棺面上,脸颊贴上去,轻蹭着:“我会救你的。师兄,你要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冰棺里沉睡的男人仿佛动了一下,待他仔细看去,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段回川低低一笑,目光流连最后一眼,像是与他沉默作别,转身毅然决然走出清一殿。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冰棺里的男人眼睫微动,眼角一滴晶莹的泪光,无声滚落。
段回川刚一步出殿外,便看见立于云端的龙帝。不知站了多久,背对着他,遥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默然无语。
晨曦渐渐蔓上云头,轻柔的照亮他的身影,段回川看着这样冷寂的父亲,心中忽然有所触动。
“父皇……”他来到龙帝身后,轻唤一声。
龙帝目光似是越过无尽时空,无所寄托地凝望着某处,自言自语般叹息着:“你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年拉着我的手,要看我尾巴的少年了。”
“……”段回川尴尬地听着父亲提起旧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岔开话题。
“如果我不许你去找大祭司言哲,你也会偷偷跑去的,对吗?”龙帝终于侧过脸,深深看进他的眼底。
段回川动了动嘴唇,以无声的对视表达他的坚决。
龙帝坚毅的脸孔透着一股淡淡的疲倦,段回川知道父亲为了救他,强行挣脱缚龙索,伤势未愈,可是他却要为了另一个男人,赴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赌局。
“出壳的雏鹰总是要独自展翅翱翔的。”龙帝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笑了,“其实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坚强优秀,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说着,他朝对方伸出手,摊开手掌,一枚紫色的古朴戒指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父皇不在你身边,也不许叫外人欺负了去。”
段回川望着父亲沧桑的眼,其中包含着浓浓的期许和爱意,忽的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他如今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早已过了扑进父亲怀着哭泣撒娇的年纪,只得收敛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抿紧了嘴唇,再开口时,嗓音低沉且郑重:“我会回来的。”
他犹豫着往清一殿方向瞥了一眼,龙帝微微挑眉:“你怕我会杀了言哲的儿子吗?”
段回川想解释几句,龙帝抬手截断他,淡淡道:“那日,我看他既然能为你奋不顾身,姑且给你们一次机会吧。但是你要明白,身为龙太子,与一个巫族人在一起,将来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段回川并不会因此感到苦恼或者退缩,他知道,师兄也定是如此。
龙帝长久地望着段回川离去的背影,在他身后,清一殿静静伫立在那里,烟雾如绕,云卷云舒。
……
日出时分,万丈朝霞给流散的云霭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一条冗长庞大的黄金巨龙徜徉在云海之巅,猛烈的罡风托举着他灿金色的身躯,所过之处,云海被破开一条长长的痕迹,天空中所有的飞鸟霜风纷纷退避三舍。
巨龙掠过无边无际的龙渊大泽,飞跃过数不尽的高山丛林,最后盘旋在一片峡谷上空。
那里原本是巫族的领地,巫族破灭之后,族人向四方流散,原本热闹喧嚣的峡谷,如今也成了一片废墟。
巫族旧都就在峡谷的最高处。
五爪金龙俯冲而下,于一片蒙蒙金光中收束成一个黑衣男人,落在耸立于峡谷之巅的断壁残垣中。
四下渺无人烟,死气沉沉,偶有秃鹫落下,从石头缝里啄出一点残食。
段回川顺着阶梯拾阶而上,这条宽阔的石阶依稀还能看出旧时辉煌的影子。
石阶尽头,一座气势恢宏的雄伟高塔耸立在宽广的平台中央,塔尖早已在战火中折断,这座高塔却顽强地保留了下来。
正殿之内,却不是段回川所想象那种阴沉寂寥,反而明亮干净,脚下甚至铺着暗红色的软毯,显然是有人长期修缮的结果。
“二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自玉台上响起,穿着素白祭祀袍的大祭司缓缓迎向段回川,面带微笑,口吻温和而宁静,“也许,我该唤一声,龙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