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跑了几趟,帮他运来了一些农药、菜籽,样品全部整齐地放在玻璃橱柜里展示;两人又吭哧吭哧抬了几大袋子氮磷钾肥靠墙堆着。再在收银桌上摆上个计算器,抽屉里备上一些零钱,开业前的准备算是全部妥当了。
挑了一个温度适宜的晴日,顾玺批发了一箱子小块肥皂,带着复印好的宣传页,时隔多年第一次踏上王家村的土地。
村子里大多数的人家都姓顾,却几乎没人姓王。但要追问起来为何不叫顾家村而叫做王家村,这里头就又是一个冗长又神奇的传说故事。顾玺从小耳朵听得出茧,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从未想过去考证过它的真假。
村子里的大多数人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容貌上的衣着上的几乎一如从前,顾玺也都记得认得。但顾玺从一个毛头小子长开了许多,对村民们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了。
这样也好,就像书本翻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顾玺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推销起自家的店来:
“叔叔婶婶,这是新开的农技店,就在老街上,以后买农药化肥都可以来。”
“对,就在陈阿五理发店边上,价格优惠。”
“嗯,杀虫药除草剂都有,各种种子也都有的。”
“这个是宣传单您看看,再送你块肥皂。”
……
顾正看着顾玺渐渐步入正轨,心情着实有些难以描述。
忆起当时这小孩打来电话时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刚见他时那泫然欲泣的小表情,自己当真有生出了一种看见小奶狗无法遗弃的崇高责任感。不过,现在好多了,顾玺小脸蛋上的表情也明快了许多,未来终归会越来越好的。
顾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看看还缺什么东西吗?”
顾玺环顾了一圈:“不缺啦,什么都不缺啦。”他挠挠脑袋,颇有些腼腆道,“再说缺了什么我可以自己买的,小正哥你也不必把米和菜都给我搬来了呀……”
顾正笑笑,扯了扯他有些长长的头发梢:“抽空去理个发吧,今后我不催着你,什么事情都得自己记得。”
“嗯,是有点长了,抽空就去剪。”
“今天就要自己住了,怕不怕?”
顾玺有些哭笑不得道:“小正哥你怎么总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呢,这有什么怕不怕的?”
“好好好,那我走了,”顾正笑着踏出门口,又忍不住回身叮嘱道,“一日三餐别忘记吃啊。”
“知道啦——”
午后时光空闲得很,顾玺打算去给隔壁陈阿五老头送点生意。
陈老头醒过盹来,一副破铜锣般的大嗓门“嗯啊阿啊”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年轻是要来理发。
顾玺扯扯卡得死紧的围布,心里忍不住想,这要是村里的老人来剪头发,那和耳背的陈老头凑一堆,一起嚷嚷起来不得震响半条街哪!
陈老头问他:“小年轻怎么来我这里理头发啊——”
“我就住在隔壁——”顾玺也扯高了音量回道。
“难得难得,我这里来的都是些糟老头,呵呵呵……”
“街上美发店开得太多了,年轻人大概都去那啦——”
“是啊,看见你我就想起我孙子,念大学啦!”
“在哪里念书啊——”
“对,他小时候的头发也都是我给他剪的呢……”
……
就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各说各话聊了半天,顾玺觉得稍微有些疲惫。他刚准备眯起眼睛养会神,突然,陈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隔壁好像有人在拿东西。”
顾玺心神一凛:“啊,哪个隔壁?”
“呶,”陈老头努努嘴,“就那边,东西都被装进塑料袋里了。”
顾玺一看,那边不就是自己的店吗?他很怀疑,隔这么远怎么可能听见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声。他这么想着也就随着问出了口。
陈老头哼哼两声得意道:“你陈大爷这双防贼的耳朵可灵着呢!”说罢,他一抖围布上的碎发,“你不信就看看去。”
顾玺将信将疑地付了钱,然后拐回自个儿店里。
化肥一二三四五六都在,展柜里的一切也都原模原样、分毫不差,他又拉开抽屉数了数,钱也一分没少。
“啧,真是信了他个鬼……”顾玺自嘲地摇摇头,去院子里洗了把手,准备把电饭煲里中午没吃完的米饭盛出来,以免天热饭坏得快。
他打开电饭煲,觉得有些奇怪。
他明明记得他剩的米饭还要多一些,想着晚上可以偷懒再吃一顿。但现在——怎么看都不到一小碗的量了!
敢情是遭了个偷饭贼!
顾玺立马把店里院后察看了一遍,一丝翻动的痕迹也没有。他关好了窗户,稍稍放下心来。待他整理“小厨房”时,却发现顾正给他买的茄子和胡萝卜都少掉了好几个!
入夜后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连网,顾玺想着白天的事忿忿地躺下了。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世上居然还有不要钱只偷饭菜的贼,也真真是让顾玺这只初入社会的小白兔大开眼界。那可是小正哥给自己买的蔬菜啊!不过转念一想,万一对方是个吃不上饭的可怜人也说不定……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他进入了新居的第一场安眠。
睡梦里,顾玺隐隐约约听见耳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小兽的爪子敲击着地面,笃笃笃笃、哒哒哒哒。顾玺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耳朵,嘟囔了几声,翻了个身,终是没有醒来。
第二日一早,顾玺准备淘米煮粥,架不住他心细如发,第一眼就发现他自己放在锅里的玉米少掉了两根。
他猛地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这下,他有些发怵了。
要不然,还是去找小正哥吧。
顾玺承认,自己一个人住有些害怕。
第4章 壮胆
顾玺搬了个凳子守在大门口,给顾正打了个电话。
“喂,笑笑,怎么打给我了,第一笔生意成了?”
“没,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空,叫你来我这里吃晚饭,”顾玺又急急忙忙补充道,“我觉得我做饭还挺好吃的……”
“哈哈,我也想来尝尝,不过——”顾正道,“我可能来不了了,今天被站里派出去,要去县里参加一个会。”
“啊,这样啊……”
顾正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失望,细心安抚道:“过两天就回来了,换个日子可以吗?”
“呃,可是……”
“菜都买好了?”
“不是……”留饭是假,留宿是真,顾玺急得抓耳挠腮。
“非要今天晚上吗,说吧,到底怎么了?”
顾玺只得道出实情来:“我这里好像遭贼了……”
“什么?!”顾正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人没事吧?丢了什么?抓到了吗?”
“小正哥你别急,就是丢了点吃的,但我感觉晚上似乎有动静,本来想让你陪陪我的……”
顾正想也没想直接道:“你去我那里住吧。”
“可,这也不是长久的法子,我就是想壮壮胆。”
顾正在那头沉默了一会,道:“我实在是走不了,要不这样吧,我有个朋友,人高马大的,人也可靠,我让他过来看看。”
人高马大好啊!顾玺不住地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好,人你也应该听过,我跟他说一声。”
顾正介绍来的这位朋友,名叫徐勋良,以前跟顾正是同一届的高中同学。据说毕业后自己捣鼓创业,如今的餐厅做得也红红火火的。
他俩高三毕业的时候,顾玺才刚进校园念高一,虽无法亲眼目睹两人的风采,但是校园里处处流传着关于他俩的传说。顾正那会儿不爱笑,冷面秀气;徐勋良高大硬朗,严肃起来简直叫人汗毛竖立。再加上另外几个混得好的小伙伴,简直就是那种校园电视剧里颜值高受追捧的发光小团体。
想想莫名有点带感。
下午四点多钟,这位昔日的校园名人走进了顾玺的农技店。比模糊的印象中更黑了一点,稍微长了点肉,更贴近一副完备社会人的模样。
来人将手里的一摞外卖餐盒放在桌上,笑问道:“你就是顾正的弟弟吧?”
“对,我叫顾玺。”
“我叫徐勋良,不知道你哥说过我没有,他老是叫我大头,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顾玺还是规规矩矩站着叫了一声:“徐哥。”
“真乖,比你哥好多了。”徐勋良又道,“等我一下。”
只见他跨出门去,再进来的时候左手里又拎了一袋子水果,右手提了一把折叠椅。
“好了,这下咱们有吃有喝,就等着天黑吧。”
顾玺急急忙忙给他搬了凳子又泡了水,摸着自个儿毛茸茸的刺猬头,难为情道:“徐哥,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没事,”徐勋良打开一个快餐盒,里面是卤好的鸭锁骨,“都是自家店里的东西,你哥特别喜欢,你也尝尝看。”
“徐哥,会不会耽误你餐厅的正事?”
“餐厅里有管事的,我平时都待在自己的批发店里,离你这里不远,有事三步路就到了。”
二人吃着东西聊着天,渐渐熟稔起来。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愈来愈凉,很快天色也暗了下来。
洗漱好后,顾玺强作镇定地将剩下的水果、昨日之后就再没碰过的萝卜玉米一并放在了小厨房里。
徐勋良则展开折叠躺椅,打算就此将就一晚。
顾玺关好门窗,小心翼翼道:“徐哥,我们待会如果听见声音了该怎么办?”
“那就把他逮起来报警,”徐勋良示意他看过去,墙边正竖着两根他带来的木棍和一团麻绳,“不打无准备之仗,是不是比你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可靠多了?”
顾玺的小心脏安分了许多,默默地同意了他的说法。
大约到了后半夜,顾玺似睡非睡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惊醒,立马推了推边上的徐勋良。
徐勋良也没有睡死,睁开眼睛仔细侧耳听了片刻,借着透过窗棂的皎洁月光,跟顾玺确认了眼神。
顾玺点了点头。
两人轻轻爬起身,拿了木棍,光着脚丫,摸索着打开了门闩。
月色下,模模糊糊一团小小的黑影拽着一个红红的塑料袋——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此刻正在顾玺的小厨房里猫着做什么。
顾玺手心冒汗,他使劲捏紧棍子,硬着头皮跟在徐勋良身后悄悄地向那团黑影摸拢过去。
眼看距离不到五步远,徐勋良举起手里的木棍,准备先给这贼的腿上来上那么一下。
顾玺吞了吞口水,耳畔却隐约听见那团黑影发出孩童稚气的声音:“哧溜哧溜,这葡萄真好吃啊。”
“徐哥别动!”他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喊出了这一句,接着只听乒乒乓乓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惊动得那小毛贼慌不择路一通乱窜。
顾玺立马拉开电灯,明亮灯光下无处遁形的偷饭贼居然就是缩在墙角不住颤抖的小屁孩一个!
“哎哟,真是……”徐勋良松下戒备,一手把那小孩提溜出来,拎着放到了店堂里。
那小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坐在店里的凳子上,两脚都悬空着,两只小手搁在身前拽着衣襟。
“说吧,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来偷东西了?”
那小孩抬起眼怯生生瞟了一眼徐勋良,似乎是被他的模样吓坏了。
顾玺咳了一声,心想这年纪的孩子懂个什么事啊,便放软了声音哄道:“你乖乖告诉我们好不好,说完了就放你走。”
那小孩又在顾玺脸上看了一圈,动了动嘴唇道:“肚子饿。”
“啊?”
“肚子饿。我没有偷钱,我想拿点吃的……”
顾玺心道这估计也是个可怜的娃娃,顿时恻隐心起。徐勋良接过话茬问他:“那你怎么进来的?”
那小孩瞥了瞥院子里头:“爬墙进来的。”
“爬墙太危险了,”顾玺忍不住道,“你下次肚子饿可以跟我们说,万一摔了怎么办?”
“噢。”
说教了几分钟,小孩乖乖听着,顾玺也没有报警的打算。徐勋良叹了口气,最后叮嘱道:“小孩子家家的千万不能不学好,不管是不是钱,小偷小摸都是不对的。”
“噢,我知道了,我能不能走了?我爷爷还在等我呢……”
“行,”顾玺把小孩的塑料袋装了点吃的又塞还给他,“别让你爷爷着急,这些吃的你拿着。”
那小孩跳下凳子,朝顾玺挥挥手,转身要朝门外走去。
2 页, 下,”徐勋良又唤住他,“要不要我送……”
没想到那小孩却回头恶狠狠道:“还有完没完了!”
二人一愣,徐勋良道:“哎,你这小孩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刚刚是不是装的啊?”说着就要去抓他。
那小孩皱着眉头,脸上一副颇不耐烦的表情,全然没有了刚才纯良无害的模样。他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只见一团小小的青烟散去,哪里还有那小孩子的身影。
低头一看,只有地上一只眼睛通红的白毛兔子。
顾玺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只听得“咚”地一声,徐勋良两眼一闭,先晕了过去。
第5章 妖怪
就这么愣神的一瞬功夫,顾玺已经失去了晕倒的先机。
他只得头皮发麻地跟地上这只半大的兔子人畜四目相对,哦不,是人妖四目相对。
那兔子仅凭两条后腿站着,直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毛上沾着的锅灰。顾玺下意识后退一步,心里无来由想到:接下去该不会是开口说话了吧……
果不其然,丝毫没有辜负顾玺的预判,那兔子张嘴便道:“看你人个子小,胆子倒是要大得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