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于是眼神就变得慈爱起来:“津,你长大了。”
“你好恶心!”钟子津吓得往后跳了一跳。
钟子津怒斥穆星河之后,很快又忘记这件事情,他兴致勃勃从储物袋掏出两把剑,一把还是他那黄金大宝剑,一把就过分了,是个树枝随便削的,只能说有点剑的形状的东西。
钟子津脸上还颇有自得之色,仰头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应战的,因此我还准备了两把剑。这把十方寂灭剑呢,就是有些高手,不太自信,骗骗他,这把灭却天邪剑呢,就是有些高手,看不上我,我以它作为武器,就能顺利引起高手的注意。”
穆星河望着那个粗糙的被名为“灭却天邪剑”的东西,目光颇为复杂,口中却说道:“人家那树枝做武器的都是绝世高手,你也不怕高手看你这个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钟子津便笑得十分灿烂:“那我赚到了啊,总之,有人跟我比试,只要水平没有太低,那什么人都不错。”
穆星河微微垂下眼来,他还很清晰地记得当初钟子津是为何配那样的剑,也因此,能明白如今钟子津为何能走到这样的一个地位。而他当初是与钟子津一样的人,甚至比钟子津更乐于挑战。
他很快问起了别的事情:“我也是刚来到这个岛就撞见了你,你来论道大会,是哪位前辈带你来啊?”
钟子津的动作顿住,眼睛都慢慢变得黯淡下去,默然片刻之后才说道:“瀛洲剑派……情况不是很好,你也知道,剑派的许多前辈看上去都年纪挺大了,他们成道晚,后来又屡屡经历意外,纷纷殒灭。师父是习惯漂泊的人,而今也只能镇守宗门,于是这一年论道大会,剑派也只有我一个人来。”
“啊……”穆星河有些意外,感叹了一会,又问道,“那小温师兄呢?是你打败了他才来,还是他自愿留下帮忙?”
钟子津的眼色却是更黯淡了,他头甚至低下来了一点:“师兄他……去了别的界域历练,向来是来去匆匆的。”
穆星河思忖道:“他有蚀命镜,魂魄之身,转界是比我们简单一点……不过论道大会和你们师门都是大事吧,他怎么也不留下来呢?”
钟子津缓缓叹出一口气,最后却是笑了。
“当年啊——师兄前来论道大会,是为了证明自己道路无错,选择无悔,如今他已不需要证明这些东西,因此他也不需要来论道大会跟旁人一较高下。”
那一年的论道大会对他对穆星河来说,都是不太好的记忆,但如今能从容回想起来,不过是因为温行泽如今确实很好。
只是钟子津早在当年就知道温行泽与人争胜是为了给自己以证明,如今却很难明白温行泽远去他界,又是在追寻什么。不知不觉之间,他好像已经捉不到这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的脚步了。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走得太快,还是两人本就不在同一条道路上,假若打定了主意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话,终究会离彼此越来越远。
钟子津不能想明白的事情还很多,说着说着,眉宇间就染上了困惑:“……总之他对宗门也没有从前在乎了,或许还是魂魄残损的关系,所以不打算留下看护宗门……其实也无可厚非。说起来我也是有些奇怪,我觉得真的……有些生疏,有些奇怪,但是对于他本人来说,或许也很好。”
钟子津微微抬起头来,房梁上有雨声不断,噼里啪啦砸成一片,他将愁绪化成一口轻叹吐出,而后却是缓缓笑了,是毫无阴霾的模样:“至少,他如今在喜欢他自己,喜欢他自己做的事情,那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我很开心。”
穆星河望着钟子津,那个年轻人轮廓越见锋利,从那个眉眼精致的少年郎变成这个清冷俊美的青年,时光就这样缓慢地划过了他们的皮肤,分明改变的只是许多微小的东西,回过神来却是一晃好多年。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他那么好的记忆力,如今也想不起来那是他们到临川之前还是之后,温行泽当时和他还不熟,他看见温行泽望着钟子津,眼中都是钟子津的影子。而又是一个月夜,他鬼使神差去问温行泽是不是喜欢钟子津,这个一贯表现得比他们成熟的人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有些羞涩,却十分坦然。
或许也是某个夜里,穆星河也去找了钟子津,当时的穆星河头昏脑热,手足无措,心中却满怀壮志,说他要泡大佬。
那时候他觉得什么都有办法解决,自己合该战无不胜。
或许是感应到了穆星河的情绪,钟子津回过神来,却是问道:“当初你和沈岫前辈一起去了小千世界,你回来了,那沈岫前辈呢?”
室外雨声纷繁,数道闪电照亮黑夜,然后便是闷雷滚滚,几乎是碾压着人们的耳膜。
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穆星河看着闪烁的烛火,轻轻开口道:“他被我杀了。”
“什么?!”
这声音却并非来自钟子津,而是来自门外。穆星河转过头来,却见门被推开,一个剑客站在门外,手上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却是如遭雷劈的模样。他惊了一惊,而后飞速地往外跑,风雨将他的斗笠打翻,他都无暇顾及。
钟子津也被这消息震得面色苍白,却是一把抄起他桌上的剑,急匆匆道:“我去截住他!”
穆星河看钟子津的模样,微微笑了笑,不急不慢地伸手拦住他:“没必要,我敢做,难道我还不敢认吗?”
“你……”钟子津迟疑了许久,站了半天,才慢慢坐下来,他想了又想,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穆星河看着自己朋友漆黑的、不带一点杂质的眼瞳,微笑道:“我做了个二选一的题。”
钟子津却是蓦然站起来,语声都有些不稳定:“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这样的问题,你不选。”
穆星河心中千头万绪涌动,最后却只归结到了两个字:“我怕……”
两人没有再说话。那灯火烧得越来越暗,雨声却未曾有半点要停歇的迹象。
却是穆星河在这越见黯淡的灯火中开了口,仿佛是不胜这样的沉默,百无聊赖而找一个话题:“我本来想找小温师兄的,我有件事……想借蚀命镜一用。不过他既然不在,那我再想想办法好了。”
他们其实都知道,温行泽的死与生都与蚀命镜脱不了关联。
钟子津看着穆星河,眼中闪动着黯淡而飘荡的烛火:“……我觉得,你这一趟回来,真的变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最近换了工作,忙得每天都很累很困,甚至不能再做午夜两点更新的蘑菇,早早就要爬上床了。这篇文也到了收尾的阶段,需要一口气存一些稿保证文气的统一线索的完整,所以可能会断更一阵。有时候会更新,其实是前面修改了内容,修改完了有字数要填补的会补上番外~上了会告诉大家的
第241章 代替品
穆星河没有让钟子津阻拦那个偶然听到消息的后果便是, 第二日在论道大会所有人都知道了临渊君身死之事, 说来古怪, 临渊君出身云浮,叛离云浮时是刺了自己的师父一剑,而他生命的了结, 却也是又一个云浮来了结,不得不说,世间因果, 实在玄妙。
然而自然也有人不相信的。毕竟即便有人记得关于穆星河那些传言,知道穆星河的能力,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据观察是还未至金丹的人能杀死那样可以说是没有破绽的临渊君。
“或许是趁人之危呢?”有人设想道。
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好似把天空中的阴霾全数落尽, 这一天是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穆星河眯着眼, 看着满天砸下来的灿烈日光,几乎有些支撑不住,而后他感觉到有种逼人的寒意就在不远之处,他回过头来,瞧见一个面目俊美得几乎有些妖异的道人站在他身后,神情几乎罩上了重重寒霜。
“季望师叔, 想不到这一次论道大会来的是您。”
穆星河笑眯眯打了招呼, 对方却是不领情,冷然道:“你杀了沈岫?”
穆星河在众人的目光中反倒一点不见羞愧或是感伤之色, 抬起头来,好像很得意一样:“是啊, 就在你先前待过很久的风海境。”
“拿出证明来。”季望妖瞳紧缩,冷声道。
他手中的拂尘微扫,积年金丹的凛冽威压便逼人而来。那重重压迫涌向穆星河,穆星河迎着这般骇人之力,举起双手来,无奈道:“好好好,给你看。”
他自袖中拿出一物,那是许多剔透的细砂,在真气之中拂动,扬声道:“这是溯时之砂,你自己试试看。”
季望抿唇不答,带出一条陈旧的剑穗,引导沈岫遗留的些许真力,去往溯时之砂中。
阳光灿烂,显得那些溯时之砂更为夺目,而沈岫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那段过往是穆星河一直站在沈岫面前,保护着因为蚀命镜之事而重伤的沈岫。
当时附近并非只有季望,穆星河并不愿意别人看到太多沈岫的事情,很快就把溯时之砂收拢起来。他看着季望说:“溯时之砂记死不记生,你该信了吧?”
这个容色冰冷如万年不化的寒川的宗师忽然微微抬起嘴角来,这看上去是个笑容,却使得他的气息变得更为骇人。
“很不错。”
他手上真气微动,穆星河心中还有一肚子诸如我为你报仇了之类的废话没有出口,他的力量已经霸道地涌来。
穆星河第一次了解到金丹宗师的强势——没有一点越阶挑战的可能,他的力量根本不需要任何起式,且即便他竭尽全力也不可阻挡。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真气被寸寸冰封,又寸寸碎裂,当那些碎冰勉强被他融化的时候,他的真气也已经若续若断,孱弱无比!
他支撑不住真气的涌动,重重被击退一步,血液和真气一样絮乱,心潮翻涌之下,他只觉满口腥甜,他抬手一抹,袖角都染出了一片血色。
季望连再看他一眼都吝啬,转过头去,冷然道:“你是云浮弟子,我不杀你。”
穆星河脚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却是缓缓笑了起来。
于是云浮弟子穆星河击杀前云浮弟子沈岫的事件又添新章,最终人们终于是确认沈岫已死,但与此同时也从那片刻的溯时之砂之中望见沈岫当年的状态,和这两人之间的亲密。
穆星河趁人之危杀死沈岫之事已成定论。即便沈岫是闻名天下的魔君,一个所谓名门大宗的弟子这般与他交好,又在他状态虚弱之时偷袭于他,总还是教人不齿的。
因而便有人谈论起云浮——说云浮总教出这样的弟子,不配为名门正宗。
但无论如何,这事也总归有人不关心的。沈岫的时代离人们很远,对后起之辈来说,沈岫也不过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符号而已,而穆星河的时代在炼魂期的比试者来说并不遥远,但时间过去太久,中间也冒出许多许多这般惊才绝艳之人,穆星河的留下的传说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更何况还有根本没有经历过他们的时代的人。
“论道大会,说是强者争锋之所,我觉得也就那样吧?”说话的人躺在树枝上,身体伴随着树枝一晃一晃的,是非常惬意的姿态。
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却说得兴起:“没几个能做我的对手的,早些,早些拿到魁首提个要求早点走好了。”他口中叼了根树芽,说话含糊不清:“要云浮给我打开‘天门’就可以了吧?无聊无聊,那什么也学斩月碎星诀的人呢,喊个出来跟我比一比也挺好的吧——老爷爷,你有什么想法呀?”
没有人理他,他反倒更加高兴起来,口里还哼着模模糊糊的歌。
过了片刻,有人走到树下,垂头道:“叶限,你的比试快开始了。”
叶限一下跳落下来,高兴地拍了拍那人的头:“师叔不错啊,这个论道大会实在太无聊了——我就差睡过去。”
他大步走向比试台,腰间的竹笛挂着朱红穗子,摇摇晃晃的。
今年的论道大会出了些意外。
一则是居然有个剑修以势无可挡之态一路击溃对手,已然锁定前二之位。剑修虽不比道修弱,但在论道大会场地下,道修可以利用的手段更多,更容易营造胜势,且剑修的实力多在无可挽回的绝境之中才能淋漓展现,这种还有退路的比试多少削减剑修的气势。是以这么多年来,虽有剑修能闯入前十六前八,再往前者却寥寥无几。
但这个剑修不一样,他非但是一路过关斩将,还是在某年论道大会更低一阶比试中取得过头名之人。
他来自一个很古老却未成规模的门派——瀛洲剑派,他的剑极快,恐怖的并不是他的剑如此快,而是他那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剑招能够轻而易举连成一片剑势,叫人无法捉摸,也无力抵抗。
甚至有人说,这是几百年来剑道的希望。
二则是头名的另一个争夺者来自于一个几乎可以称作毫无底蕴的小门派。通常来说,论道大会的头名都是被大宗门所占据的,并非是因为大宗门占有前面的名额,而是因为大宗门因为漫长的积累,无论是投入的资源、还是对弟子心境的修炼都远胜旁的门派,这些在弟子们的修行生涯中,恐怕比单单一本绝世功法、单单一个绝世奇遇都要强上许多。
但这一次大宗门的弟子尽数折戟,有些输给了那个剑意比剑气更为凌厉的剑修,有些却是输给一个几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那个门派名叫逐日楼,前身是个因为涉入许多门派不能容之事而被覆灭的追日宫,这般勉强才存留火种的小门派,本不应该培养出那样的人,可那人一手映照天象的术法使得出神入化,对术法的理解也深出他如今的修为许多,轻松就看破别人破绽所在,没有一场比试是他使出全力的,实在是强得教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