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幕场景越来越清晰,脑中打斗的人儿一个个活起来,带着色彩。他攫住自己的咽喉,停下呼吸,尽力回想那残忍的一幕。心中念叨:再往前去!脑海随即又转换了场景:无聊枯燥的魔城,整个天空暗淡灰色,呈现一种死寂,只有一个人是有色彩的。帝旒影拼命地想看清那个人是谁,却怎么也跟不上,叫天天不应,记忆飞速运转。那是谁?望着背影是青年男子。
循着虚幻的记忆线索,帝旒影绷紧了神经,拼命地追跑过去,暗淡的童年中那个有色彩的背影是谁?他不清楚这是梦境幻想,还是记忆真实,说实话他分不清了。梦中,盈我衣成了他的妻子,陪着他过逍遥山水的生活;梦醒,樱浅一直守在他的身旁,形影不离,陪着他过温馨的废柴日子,这些大概都是他内心深处渴望的生活,被压抑的梦想——
虚无尽头,追着的帝旒影见那有色彩的人转过巷道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声。他摸索着走入一家院子中,这处房屋十分陌生,在魔城不起眼的地方。一会儿,从屋中跑出一个年轻的男孩,帝旒影一眼便认出来了,一定是樱浅,在院中跑圈圈儿,倔强的神色酷肖。父亲大步踏出门帘,跟在他的后面,追着他,“小樱,不要让我逮到你啊。”然后帝旒影抬头向屋门处望去,一个盈盈女子站在屋内门槛处,一手掀开布帘,嘴不合拢地笑个不停,还边提醒道:“樱浅,小心摔倒!”
只听一声“噗通”,果然小樱在院子坑洼处摔了个狠狠的狗吃屎。父母赶紧跑了过去。令帝旒影惊讶的是,樱浅不仅没有嘤嘤哭泣,反而直接自己站了起来,笑着对走过去的父母道:“没关系,我不要紧。”
母亲走到小樱跟前,眼中充满感激:“小樱最懂事,从小就让父母省心。”然后双手装起樱浅的两只泥泞小手,“走,去屋中让妈妈给你洗洗。”随后一家三人便走进屋中,消失在合拢的门帘中。
帝旒影看得呆呆的,关于母亲的向往和回忆无数,原来这就是一家人温馨的场景,让他向往许久的温暖。
帝旒影再次定神时,他仍旧立于孤仞峰之巅,眼中一切幻像消失。他仔细思索,白日梦中那处院子,确定没去过,所以这段记忆不是自己的,要么是自己想象出的情景,要么是樱浅父母的记忆,那么小的樱浅大概是记不清这样的事情。樱浅的父母真的回家乡了吗?
帝旒影脑海中又渐渐拉出他重生前虚幻的情景,就是樱浅的父母。当是他以为是虚幻之境,未曾细细想来。今日再次探去,觉得那一定不是梦,而是真实的记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今他受梦境影响渐渐减少,但那梦中之境为何对他影响这么大?他是如何复生的?明明在孤仞峰上被万千刀剑穿身而过,早已死翘翘。为何又会以一副陌生之人的面容从黄泉归来?
帝旒影伫立风中多时,脑中由一丝线索钩带出更多蛛丝。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樱浅应并非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复活帝子,这个原因不用问,帝旒影大概也猜出几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能装糊涂打岔。记忆中,小樱浅还是一个乖巧可爱的人,帝旒影一直把樱浅当成自己的小弟来着。想起这个片刻,帝旒影嘴角微微一笑。
樱浅父母到底去哪里了?
樱浅天真地认为父母回瀛岛家乡,是真的吗?
帝旒影想起苏醒前樱浅父母出现的情境:我与他父母到底交谈些什么?帝旒影感到,他忘记了一段对樱浅而言最重要的记忆,即他父母的去向,他复活的原因和方法,及樱浅父母对樱浅交代的话。这些隐隐约约有过,但一闪而过,如今怎么都想不起来。想太多了,头微微痛。帝旒影双手撑持自己的头,望着当年的血腥遗地,浑然无感。记忆追寻的起点是孤仞峰一战,野猫子与无情、魔帝的关系,记忆追寻的终点却是樱浅和他的父母。过往已去,他更关心后者,心中渐渐明朗起来。人常说,记忆并非无缘无故消失,大概隐落在某个角落内,等到时机成熟,场景再现,线索出现时,这些记忆就会再度出现。既然明白了心中疑惑之指向,就等待日后某一瞬间灵感涌现,毕竟来日方长,晚上回去听听樱浅关于魔城的童年记忆,或许就有线索了。
打定心意,帝旒影便拔脚迈向山下,张开一双白色蝶翅,滑翔着掠过夏日的山中密林,耳边鸟鸣虫叫,让人心生可爱。
帝旒影对自己道:你还真是变了,被杀之仇也忘得干干净净。
回程途中,身轻如燕。天色已暗,他想起来答应樱浅要带好吃的,就走进集市中,碰见一个烧烤小摊。看着那个卖家的荷叶包装,像是樱浅之前喜欢吃的那家烤肉。他便走上前去,“买些烤肉。”
摊主让他自行选择烧烤的肉类,他随便挑了几样,烧烤起来。滋滋的香味在火花中跳动着,很诱人,他便伸手又加了几串,原本只是给樱浅带,谁知引诱起自己的吃欲,干脆每人带一份得了。
他手指尖掂着一包,手中摊开一包,一边走着,一边把烤肉往嘴里送去,酥滑的感觉在舌尖抖动着,香气扑鼻,热腾腾的烤肉果然很好吃。那日吃着的烤肉略凉,没有刚出炉时好吃。怪不得樱浅说儿时很喜欢吃呢。
夜风拂过,有些冷冽。他施展轻功,一路小跑,加上翼翅翻动着,让他走得更快,从集市处,没到一炷香时间已到古道风霜住处。
远远望去,烛光亮着。他仿佛已经听到屋檐上那串小黑风铃在摇曳唱起清脆的歌声,待他飞至门口处,大声叫了声,“樱浅,我回来了。”
他停下来顿了顿,没有任何人响应。
帝旒影笑着继续道,“樱浅,我给你带了烤肉。”
风吹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响铃十分熟悉。
“樱浅,小黑。”帝旒影急忙跑进屋中,环伺一圈,没有人在。他又飞跑至樱浅的小卧室,没有人。他愣了愣神,小荷叶包裹突然从手指滑落。他嘴中念叨,“不会的,应该是外面干什么事了。”
他捡起小荷叶包,轻轻放至桌上。灯光还亮着,蜡烛像是新点上的,有可能是等他不回来,便出来寻找了,应该没事的。帝旒影便大笑道,“想什么呢?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大步走道躺椅处,把伏着的书小心捧起,然后躺着舒舒服服地看了起来。
时光流逝许久,烛光逐渐暗淡,那人脸上皱起深深的眉头,脸庞黑了起来。“似乎不对劲。樱浅从来不会晚上出去的。”帝旒影想起樱浅常说的话:晚上坏人太多,我是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樱浅是个十分小心的人,像个婆婆妈妈的人,一大堆道理和借口,没有必做之事,他是不会屈尊走入黑暗中。
他去哪里了?帝旒影突然捂住心口,心不知为何痛起来。眼皮子又开始不停跳动,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以光速冲出胸口。“樱浅去哪里了?”心中想起早晨不安的预言。
☆、第三十七回 寻寻觅觅 惨惨戚戚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摊破浣溪沙》
帝旒影等至夜半,丝毫不见樱浅归来,按捺不住,急急奔往夜路中。黑夜中,只听到不停的嘶喊声响彻天宇,“樱浅,你在哪里?”却无人回应。从这里到市集这段路,喊了无数,毫无人影。樱蝶妖敏锐的嗅觉亦觉察不出任何的痕迹。他心中想,樱浅会不会已经回去了,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再回时,进入屋中一片茫然,未有归人。
“你会去哪里啊?”帝旒影心中空落落,他敢笃定,樱浅必定不是不辞而别,必定不是离家出走,难道有人来过这里?他急忙新点上一只蜡烛,秉烛细细游走屋中各个角落,寻找错失的线索。
在黑暗的屋中踱步,光照一处便看清一处。客厅中,仰头望去,一串串的黑色千纸鹤还完好无损,不曾有打斗破坏的痕迹。脚不自觉走向躺椅,椅上的书已经不见了,再一看旁边,正被摞在书堆上。随即走到那张小木桌,平常是用来吃饭的,最近常常当成叠纸鹤的地方。仔细盯着桌面,杂乱地躺着几个小黑千纸鹤,还有一个尚未完成的千纸鹤,只叠了一半,就仍在了桌上,帝旒影心中起疑:是什么让他突然放下未完的纸鹤?
回想来时,天色初入暮。蜡烛燃烧的距离,不超过半个时辰。是什么人让樱浅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形无痕?帝旒影持着蜡烛继续朝樱浅卧室走去,被子叠得规规整整,白日睡醒起床后晚上尚未睡觉。他又走进自己的卧室中,被子也被叠得像豆腐块。帝旒影闭上眼睛,感受不到屋内有任何其他人来过的气息。再走至厨房,干干净净的,晚上应该没起炉罩。
也就是说,樱浅晚上未有吃饭,点上一根蜡烛,坐在木桌旁,信手叠着黑色千纸鹤,或许,他听到屋外有声音,以为是帝子,便急忙跑了出去,然后莫名消失了。
莫名消失的原因在哪里?
帝旒影瞬时移立屋檐下,叮叮咚咚的风铃诉说着情感。可惜它不能说话,也许它见证了一切。帝旒影拼命地嗅着院中的气息,微微弱弱的流动气流中,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你去了哪里呢?”想到樱浅出了什么事情,帝旒影突然急得眼中流出两股无言泪水,“我答应过要照顾好你的,你绝不能有事。”全身戾气贲张,攥紧了双拳,“我应该带你一起出去的。”
“是谁?”帝旒影心中一片慌乱,心智渐渐迷失。
“去哪里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
“不是说好了,晚上回来听你讲故事,给你带好吃的。”帝旒影的情绪突然控制不住,失声掩面哭了起来。“怎么能爽约呢?”
“你会去哪里呢?我竟然这么不了解你,你是去找其他朋友了吗?”帝旒影自言自语。突然想起歌舞姐妹,樱浅与歌舞姐妹关心不错,莫非去笙歌画舫找姐妹吗?帝旒影越想越觉得可能,于是急忙冲出门外,一路朝着歌舞姐妹住处跑去,心越来越慌乱。
走至笙歌画舫门口,方才稍稍宽下心。纵身一跃,跳入宅院之中,朝着阁楼住处直奔而去,大喊,“两位姐姐在吗?”
楼内姐妹听言,便跑到窗边,打开窗户黑乎乎道,“是帝子吗?”
“嗯,我是帝旒影。”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歌舞姐姐匆忙问。
“我问问樱浅有没有在这里。”帝旒影慌张问。
“最近从未见过。”
帝旒影一句“啊”十分失落。“那我先走了。”
朝歌暮舞大喊一声,“且慢,帝子稍等一会儿。”
帝旒影心慌意乱,听到喊叫就止步了。不一会儿,阁楼亮起通透灯光。歌舞姐妹着轻装,走下台阶。姐姐前问:“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樱浅不见了。”帝旒影失望地道。
“公子先莫急。屋外风大,我们进屋细细分析。”歌舞姐姐拉着魂神已失的帝子走进屋中,安置他坐下。
“公子,樱浅会不会被谁带走?”歌舞姐姐问。
“我重生以来,无冤无仇,樱浅亦是天真无害,又有谁想加害他呢?何况我们一向与世无争,住在古道风霜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帝旒影心中不惑。
“公子,难道是前世魔道仇人?”歌舞姐姐一语惊人。
“我出世未有透漏名姓,音容笑貌与过往迥然不同,又怎会招惹上一世的冤仇呢?”帝旒影曾往这方面想过,但觉得不太可能。
“那樱浅又如何知道你是帝子?”歌舞妹妹抢先言道。
“我的命正是他救的。”帝旒影回道。
“那我们呢?”歌舞姐姐反问。
一语惊人,“确实,若是十分了解你的魔道之人,恐怕一早就识破你的身份,也不无可能。他处心积虑,必定知你难以擒拿,所以要找一个人质为要挟,换取条件。”帝旒影一步步深入细想,忽觉身边可能千万只眼睛一直盯着他,只是没注意到罢了,如今只觉恶心瘆人得慌。
“那若欲要挟帝子,樱浅公子应暂时没有危险。只是恐怕若要找人,还得一段时日。”姐姐开导帝子道。
“不,还有一种危险的可能,对方本就是要找樱浅的,一直沿路跟踪我们,并不认识我,直到发现我不在,便对樱浅下手。若是如此,恐怕樱浅性命堪忧啊。”帝旒影眉峰紧蹙。
“樱浅不是有武功吗?”歌舞妹妹插话。
“嗯。”
“这不就得了,比樱浅武功更高,又知道你打不过你。那家伙故意避开你,难道不怕杀了樱浅,以后你找他们报仇?所以,多半是以樱浅性命为要挟,与帝子你交换条件。恐怕你帝子的身份早已被有心人识破而不自知。”歌舞妹妹刚抢话说完,姐姐便瞪了她一眼。
帝旒影听了觉得十分在理,松了一口气,神色稍解。
“公子,不如今日你先在此休息,明日我们派人一起寻找。”歌舞姐姐挽留帝子。
“不了,我回去看看,或许他已回去。若没有,还请两位姊姊帮我费心。”帝旒影说完便朝院中飞身离开。
“姐姐,帝子跟樱浅的关系不一般呢。”妹妹笑道。
“公子的事不用你操心,回去睡觉。”
帝旒影走在空旷黑暗寂静的荒原,心中不停想道:希望你不是因为我而涉险,否则我欠你的会更多了。他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一幕场景,也就是苦苦寻找的一段梦中记忆:樱浅父母对他说的话。
帝旒影在苏醒前的一刻,梦境外,樱浅焦急地等待着,数着每一分一秒。而梦境中,时间缓缓流淌。帝旒影一个人走在一片荒漠中,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对年轻夫妇模样,正是那日见到的樱浅父母。他们皆是樱蝶之妖,羽翅摇曳,飞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