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感觉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再一抬头,那还见什么阿姝的影子,人潮涌动,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的阿婉不免有些心焦,不停用目光搜索着她的好友。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子被几个人一撞,青石板湿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与此同时,一个温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事吧,姑娘?”
那人黑发白衣,脸庞像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玉器,头发未束,就那么随意的散着,端的是风流韵致,白衣在微风之下微微飘逸,月光衬得他更像是神明降世。阿婉长到这个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当即就涨红了一张脸,羞得低下了头。
而在一旁看了半天话本般初遇过程的花倾楼站在原地略微震惊了一下,虽然与现在的元魔君在气质上有些差距,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便是当年的神官无邪。
“姑娘?是受伤了吗?”
阿婉回过神来,慌忙从那人的怀里直起身子,连连欠身道:“是我撞到您了,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元魔君又是一笑:“姑娘没受伤就好,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得不说,当年的元魔君,的确长了一张令少女春心暗动的公子脸。
人群密集,没过多久他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阿婉攥着手上的帕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张望着,过了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她走散的阿姝拉住了她的衣服,嗔怪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婉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然后笑了笑:“没什么,买到想买的东西了吗?”
阿姝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一个绣工精巧的手帕塞到她手里:“还说呢,刚才买帕子的时候你不在,这个帕子只剩一条了,要不是我在啊,你就别想要了。”
阿婉这下彻底把目光收了回来,将新帕子牢牢抓在了手心,道:“好啦,我知道错了,天已经很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阿姝一直紧紧拉着阿婉的手,一边紧张地望着四周,一边絮叨道:“早知道就不玩到这么晚了,天一黑,我又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鬼故事了。”
阿婉素来不爱听这些妖鬼神魔之类的故事,却生出了几分好奇,便问道:“什么鬼故事?”
“还能是什么鬼故事!听说城南李家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姐姐被一个负心汉抛弃,还怀上了孩子,她从小就在亲戚家长大,亲戚听说了此事,非但没有替她出气,反而还说她污了家族门面,把她赶出了家门!最后她走投无路,竟是上吊自尽了,死后便化为了厉鬼,专挑小姑娘下手。前几天好几个与咱们同龄的姑娘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可不就是这个厉鬼干的嘛!”
阿婉笑道:“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怕鬼敲门,没什么好怕的。”
阿姝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那些姑娘也没做什么坏事啊,还不是一样被厉鬼带走了,听说啊,那些失踪的少女在失踪前都是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之后……”
就算阿婉再不信这些,也被阿姝说得心里毛毛的,忙打断她道:“哪有这么多邪门的事啊,再说了,不是还有神官无邪吗?听说他总是下凡济世,说不定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把那个厉鬼除掉了。”
说到神官无邪,阿姝又是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也是啊,听说神官无邪品貌非凡,若是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是问题了!”
不知怎的,阿婉听了这番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扶住她的那个男子,脸也微微红了起来,好在夜色已深,没人看见她红了脸的样子。
要是真的有神官无邪的话,大概就是那个人的样子了。
回到家后,不出所料,她的姨母早早就在门外守着了,见到她回来,一双眉毛都竖了起来,怒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知不知道现在城里有厉鬼出没,你看谁家女孩子还敢在晚上出门!”
她自幼父母双亡,所以一直和姨母一家生活,姨母的脾气是火爆了些,但一直很关心她。她深知自己犯了错,没有为自己辩驳,低下头认错道:“姨母,我错了。”
女人叹了口气,将她拽回了屋子里,拍着她的手道:“你姨父和表弟出去找了好几轮了,刚刚才回来。差点没吓死他们,都以为你也被厉鬼拐走了,以后可别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疯跑。”
这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鬼故事的缘故,阿婉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接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厉鬼捉走,一会儿梦见神官无邪从天而降救走了她,一会儿又梦见了集市里撞见的那个男子。
她出了一头冷汗,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笃笃笃”
她猛地想起来路上阿姝给她讲的那个鬼故事,所有女子在失踪前都是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敲门声。背上再一次生出了一层冷汗,那阵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她轻轻下了床,站在门边,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却迟迟不敢不敢把门打开。
她满心期待敲门的那个人是她的姨母,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时辰,姨母早就睡熟了,万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就算是来叫她,她这么久不开门,依着姨母的性子,早就在门外喊上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那个敲门的人开了口,声音虚弱:“有没有人……劳烦帮个忙……”
阿婉一惊,赶忙打开了门,门外一个男子半躺着,一身白衣尽数染上了鲜血,黑发凌乱不堪,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是晕了过去。
☆、梵天女二
元魔君怎么也没料到, 身为一代神官的他, 居然能有一天被区区一个厉鬼打成重伤。
他初到扬州,就听说了此地有厉鬼作祟的事情,作为经常下凡济世的神官, 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以他的修为和能力, 对付这种品级的恶鬼,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可这件事坏就坏在,那个厉鬼在奄奄一息之际捉了一个无辜的过路姑娘当挡箭牌,他一时闪避不及, 才中了厉鬼的阴招。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把那姑娘救下,谁知那个姑娘把他当成了厉鬼的同伙,以为要取她性命, 把浑身是血的神官丢在了荒郊野岭。
不得不说,像元魔君这么惨的神官,花倾楼还是第一次见。
阿婉看见门外晕倒的白衣男子,心里犹豫了一下, 还是将他拖进了自己屋里。
应该不是……厉鬼吧?
她一介弱女子, 等到把不省人事的元魔君拖到自己床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大汗淋漓, 困意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褪得一干二净。天色微亮,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她站在房里想了想,快步去屋外打了一盆水,跪在床边, 细细擦拭起了元魔君脸上的血迹。
满脸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之后,阿婉手上的帕子一下子掉回了水盆里,她慢慢凑近了床上昏睡男子的脸,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明明就是刚才在灯会上遇见的那位公子!
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些,阿婉的呼吸都喷洒在了元魔君的脸上,元魔君的皱了皱眉,睫毛一颤,悠悠转醒,直勾勾地盯着全神贯注的阿婉。
阿婉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从他身上撤开,红着脸道:“您……您没事了吧?”
元魔君迟疑道:“是你……救的我?”
阿婉点点头。
元魔君皱眉想了一会,好像自己的确是晕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于是笑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阿婉白嫩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低头摆手道:“不……还要多谢公子在灯会上扶住了我……”
她声音温和,语气里透露着亲近和少女的羞涩,任凭谁见了,也不忍心给她甩脸子看。元魔君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人界的女子谈话,原本紧绷的心思,也被阿婉三言两语化软了,他脸上神色一松,淡淡笑了笑。
阿婉的脸更红了,作势就要往门外走:“您……您饿了吧?我……我去外面给你弄点吃的……”
刚走到门口,她的门就被敲响了,姨母把一扇木门硬是敲出了气壮山河的气势,叉着腰在门外大喊道:“阿婉?准备好了没有?你姨父把马车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阿婉愣了一下:“准备什么?”
姨母道:“不是说好了跟我们去京城吗?你姨父要做生意,正好带着我们去京城里玩玩,还不快点拿上你的行李出来?”
这……
屋子里还有个重伤的元魔君,阿婉若是开了门,姨母必定会看到她房里有个陌生男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教人产生些不太妙的联想。她暗暗握紧了双拳,鼓起勇气道:“姨母……我……我不去了!”
姨母疑惑道:“怎么不去了?之前说起来的时候你还挺感兴趣的,现在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阿婉道:“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她本以为姨母会就此离开,谁知姨母直接从门外推开了门,有些着急得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跟阿姝出去玩的时候着凉了?”
阿婉的脸瞬间变得死灰,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花倾楼也是如此。
然而姨母好像并没有看到床上躺着的元魔君,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些银两,塞在她手里:“你姨父在催了,钱给你留下,记得去药铺子里抓点药,如果不够的话就让他们记在账上,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阿婉抓住钱,等到姨母走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关上了门,背靠着木门缓缓滑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床就正对着门,姨母都开门进来了,怎么可能看不见他?
她走路不稳,缓缓走到了元魔君床前,颤抖道:“这不可能,姨母怎么会看不见你?”
向来不在世人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元魔君不知怎地转了心性,突然伸出了手,在手中积聚起一丝灵力。泛着微光的灵力在他手心处不断缠绕,最终形成了花朵的形状。他把那枝花插到了阿婉的发间,道:“我可是修仙之人,一点障眼法还是会的。”
看到这里,花倾楼心里也有了个底。怪不得梵天女对元魔君如此死心塌地,无论换了哪个姑娘,碰上这种温润如玉又会讲话的男子,都会招架不住的。
阿婉闻言惊讶了一下,手慢慢摸上了那朵花,道:“您是修仙之人,此话当真?”
元魔君笑了笑:“怎么?修仙之人虽少,但还是有的,不至于如此震惊吧?”
阿婉忙摇了摇头:“是我冒犯了,从前也见过一些修道之人,可他们却……”
“却不像我这般年轻?的确如此,修道需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以大部分修道之人都是白发长须的样子,可我道行浅,也只是修了不过几年的道,所以只会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和那些前辈们自然是比不了的。”
阿婉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我相信公子以后也会很厉害的,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元魔君道:“哦,小生无邪。”
他每到一处,便会以这个名字自称,久而久之,人们便道天上有一心肠极好的白衣神官,名叫无邪。可这是扬州,还没人见过他,或许阿婉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也断断无法把他和那个神官联系到一起。
阿婉眨眨眼,顿了顿道:“我在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神官无邪的传闻,难道公子的名字也是取自这位神官?”
元魔君皮笑肉不笑道:“父母给取这个名字,也是想给我保个平安。”
他又道:“姑娘芳名是什么呢?”
阿婉道:“光顾着请教公子的名字了,都忘了说我自己了,我没有正式的名字,这里的人都叫我阿婉,。”
画面到这里,场景突然出现了碎裂,紧接着,面前的阿婉和元魔君全消失了。
花倾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的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那个石柱上记载的东西不全。”
莫思归纵使修为再高,也做不到凭空创造出一个有关记忆的梦境来,石柱上记载的生平不全,便只能像这样切换到下一个梦境中去。
画面一转,变成了河边,柳树随微风飘摇着,河面上被风吹起了一丝丝涟漪,阿婉低着头站在树下,面前是元魔君,花倾楼好奇地凑近一看,阿婉竟是哭了。
她道:“无邪哥哥,你真的要走?”
……这是跳了多少记忆?
花倾楼托着腮,在树下找了个地方坐着,努力把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和现在的场景连在一起。
他简单猜测了一下,大概就是元魔君在她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日久生情。可元魔君毕竟不是普通人,总有一天还要回到天上,不可能像凡间男子一样,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
再怎么清心寡欲的神官,终究也是动了凡心。
总结完之后,他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民间话本里的故事,估计都是按照他俩为原形的。
而真实的情况的确与他的猜测相差无几,元魔君就算再怎么想留下来,也拗不过仙界的条律,他替阿婉理了理乱发,又将她脸上的泪尽数拭去,柔声道:“我这次走,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你若是以后有一日寻得了好人家,就快些嫁了吧,千万不要等我。”
阿婉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哭道:“我不嫁!我已经说过倾心于你了,怎么可能去嫁给旁人?”
元魔君苦笑道:“没有定下来的事,都不作数。你听话,我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修行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么好的姑娘,肯定会有不少的好男子等着你,你就听我一次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