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另有天地。
小小的玻璃房在外面看上去才那么一大点,可里面却是多个世界的交接回合:
一处是潮湿闷热的热带雨林,一只白色的鸟站在一根巨大的藤蔓上,歪着头看着进来的夏云逸,整块地以一道白线画出界限;
过道的另一边是一片荒漠,黄沙漫天,一只黑色的甲虫慢悠悠地在沙海上爬过,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从沙窝窝里弹出一根布满刺的根茎,一把将甲虫给吞噬。
“轰隆——”
东边忽然降起了暴风雨,电闪雷鸣之中,一株巨大的植株在黑暗之中舒展,最后在雷电的轰击下,植株顶端开出了莹莹的,带有白色亮光的花。
夏云逸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个小小的玻璃房将整个地球的不同地方缩小,放到了这里,美轮美奂,又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走在最前面的沈无涯在进入玻璃房中,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在身后一大群学生注视下,陡然转身,他透过金丝眼镜镜片看了一眼队伍末端的夏云逸,唇角微勾,但在下一秒,沈无涯又重新恢复面无表情,正式开始上课:
“现在我们开始上课。就如你们所见,这是……”
整个玻璃房之中,沈无涯独特的清冷,宛如金玉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虽然好听,但因为其中不含一丝情感,反而像是一台早已被设好程序的机械发出的齿轮转动声。
不过,对于所有在玻璃房的学生,包括夏云逸来说,这一点不足为道,他们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沈无涯虽然不喜与人接触,也不喜与人交流,但是多年阅历和积累下的知识让他十分善于总结与教导知识,他教的那些,简洁明了,通俗易懂,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夏云逸听着沈云逸的声音,站在学生队伍的队尾,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于他来说十分新奇而又陌生的的世界。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夏云逸一愣,站在原地,垂下头,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那个声音消失不见。
就在夏云逸垂下手,以为真的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这个声音又重复了一边,依旧虚无缥缈,如烟如雾。
这一次重复的时候,这时的夏云逸不知为何,眼前的事物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在一秒离他远去,也似乎是他摒弃了天地间的事物,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他陷入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幻境,四周浓白虚无,只剩下那个声音。
夏云逸不由得把自己全身的感觉都放到了那个声音上。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般,夏云逸仔细听着,恍惚间竟然以为这个声音渐渐与现实的一个人的声音重合,熟悉得让夏云逸心脏“怦怦”直跳,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仿若受到蛊惑一般,夏云逸双唇颤颤,瞳孔微微扩散,自己发出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口里出来的,他模仿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这是……月见……”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他开口的时候惶然而至,夏云逸懵懂而又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一边,他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人影,而实际上,他眼前依旧是浓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夏同学?”
就在夏云逸要深陷幻境不可自拔的时候,一点手臂上的温暖突然将他从中拔了出来,夏云逸在一秒之中回过神,愣愣地看向前方——
前方站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学长,云岩。
云岩正关切地看着他,一只手正扶着他的手臂。
在云岩关切的视线下,夏云逸忽然有些尴尬,他眨眨眼,尽力从之前那种玄之又玄的晕眩感中摆脱出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云岩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叫我云岩就好了,” 云岩温柔地说道,“我在这儿,是因为我重修这门课。”
顿了顿,云岩促狭地说道,“先恭喜夏同学,看样子夏同学得偿所愿了。”
“哦哦,谢谢。可我之前没见到学长……”
见云岩微微皱眉,夏云逸连忙改口,“不是,是云岩。”
“啊,那是因为我迟到了,” 云岩笑笑说,“我应该是最后进来的。”
“是吗?”
夏云逸心中有点疑问,但醒过来之后,四周一瞧,发现此地只剩下他和云岩,便明白他和云岩应该是与大家走散了,顿时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地拉住云岩就往前冲:
“别管这么多了,我们掉队了。”
“掉了就掉了。”
云岩回握住夏云逸的手,阻止了夏云逸前冲的动作,安慰道,“我是重修的,对沈教授会教什么内容很清楚,何况就只是一节课而已,不碍事的。”
“可是……”
“夏同学是第一次来吧?”云岩的笑容渐渐扩大,反客为主地紧紧握住夏云逸的一只手,诱惑到,“难道夏同学就不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在那时,夏云逸看了一眼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似乎有一股凉意从那里一窜而上,直冲天灵盖。
他为人单纯,没什么心思,但是本能还在,于是挣扎了一下,说:
“这样不好吧,沈教授会生气的。”
“你为什么会怕?”
云岩歪歪头,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什么是月见草吗?”
“你知道什么?你听见了?!” 夏云逸觉得自己被侵/犯了隐/私,不由地有些警惕。
本该就此就算了,但奈何夏云逸还是好奇,于是忍不住继续问道:
“你知道月见草?”
“当然,我会带你去看月见草是什么样子,” 云岩重新拉住夏云逸的手,不顾他的挣扎,往南方的一个小角落走,“就是夏同学帮我一个忙即可。”
这云岩看上去温温柔柔,但是力气很大,挣脱不出的夏云逸被迫跟着云岩,问道:
“你要我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岩回头,瞳孔里的黑影似是一滩化不开的墨,他温柔地注视着夏云逸,仿若一个小孩子得到了世上最好的宝物,他说:
“这世上最美的花。”
☆、第 11 章
“这世上最美的花。”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夏云逸听完之后浑身不舒服,他内心的警钟又开始嘶鸣,但云岩握住他的手就像是钢铁铸成的一般,他怎么都挣脱不了。
被迫跟着云岩拐了几个弯,依次穿过一个热带丛林和一个冰山雪原后,他被带着来到了一个岩石丛生的地方。
灰色的岩石耸立,间或一点绿色的植物在岩石缝隙中生长,顽强地开出小花。
云岩将夏云逸带到了一个两块巨大的岩石的交接处,牵起他的一只手,说:
“它就在你的面前。”
夏云逸抬头,看见粗粝的藤蔓爬满整个岩石的墙面,仿若一个人的血管一样,紧紧的,紫色的汁液在粗大的管道中蓬勃运输,在阳光下透漏出诡异的紫光。
“夏同学,能借用一下你的血吗?”云岩说。
夏云逸听闻,毛骨悚然,连声拒绝:“云岩学长,你别吓我。”
“都说了不要叫我学长了。”
云岩的目光和语气依旧是温柔,只是他的动作却完全不一样。
云岩笑着,将夏云逸的拒绝视为无物,手中亮光一闪,夏云逸便觉得自己手腕一凉,红色的液体便从手腕处奔涌而出,滴落在地上的藤蔓上。
“你干什么!!!”
等疼痛后知后觉地攀延上神经,夏云逸立刻飙出眼泪,心里又怕又气,连忙伸手去捂住伤口,然而等他刚刚一伸手,云岩就闪电一般打到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臂上,顿时整条手臂又麻又疼,一点劲儿都使不了。
云岩笑道:“放心,割腕而已,死不了的,我只是想要你的一点血而已。”
“滚开!”
兔子急了还咬人,就在夏云逸准备一脚踹上去的时候,云岩松手,轻轻一躲就立在了一边,云岩说:
“好了,等会儿花开的就好了。”
“你想看开花就用自己的血啊!”
夏云逸手忙脚乱地用衣服堵住伤口,一是委屈又是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算是明白了,这云岩根本就是个神经病,于是连连后退,准备离开。
“别走,它是为你而开的。”
云岩注意到夏云逸的动作,轻轻说道。
“不稀罕。”夏云逸抽噎了一下,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退路。
夏云逸没有注意的是,地上的藤蔓将他的血液吸收殆尽,里面紫色的汁液仿若被注射了什么一般翻腾起红色,这点红色顺着奔腾的汁液迅速蔓延,于是肉眼可见的不一会儿,整个攀延在岩石石面上的藤蔓变成血红,粗粝的表皮上挣扎着长出肉刺。
“噼里啪啦”
藤蔓渐渐收缩,抓得岩石石面越发的紧,岩石受不住顿时裂开了蜘蛛纹路,碎石从最高的地方开始掉落,引得下面两人不由得向岩石看去。
“开始了。”云岩一边说,一边唇角扩展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边夏云逸惊恐的看着整个藤蔓在阳光下折射出血色的光芒,最后依附在主要枝干上的细小藤蔓宛如活物一般聚集,扭转,扭转成一个花苞。
下一秒,这朵花苞再慢慢绽放,形成一朵花的模样。
一簇簇的花形成,朵朵花通体血红,红得像是要从上面滴下血来,又剔透得宛如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一片一片将那一片天空映得比火烧云还要红。
夏云逸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残忍诡魅得如同地狱,却又震慑于它独一无二的美丽,一时之间站在原地,忘了动弹。
“美吗?”
云岩回头,望向夏云逸,叹道,“如果你给他的血更多,他会开得更加漂亮。”
他说这话时,红色的光不断旋转着打在他脸上,原本温文尔雅的脸此时变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看得夏云逸心中一颤。
“你也可以的。”
夏云逸一咬牙,忍不住刺了回去。
“只有你的血可以,” 云岩说,“看,它们喜欢你。”
云岩的话音刚落,这些绽放在岩石上的花突然齐齐地一抖,紧接着如同活着的蛇一般猛地朝夏云逸射|去。
迅疾,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这落在他身上,完全是会被射成筛子啊!
夏云逸看着无数红色的藤蔓花朝他射来,脸色一白,或许在那一瞬间求生本能占据上风,肾上腺素激增,竟然往后一跃,躲开了藤蔓——
“轰——”
无数的藤蔓砸在地上,碎石四溅,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后,夏云逸趴在地上,手腕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又撕裂开来,血液又从中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唰”
藤蔓花一击不成,又嗅到血腥味,立即将自己从地上砸的巨大的坑里拔|出来,又猛地朝地上动弹不得的夏云逸射/去。
眼见着这次避无可避,夏云逸绝望了,他现在狼狈不已,地上的灰、泪水、血液混杂在一起,将他的脸变成黑乎乎一片,他看着藤蔓花越来越近,近的他都能看到上面的尖刺,知道自己再也避不开,夏云逸闭上了眼:
真是倒霉。
“铿——”
忽然类似金属碰撞的声音陡然响起,夏云逸被惊得睁开眼,却又被金色的光芒刺激得微微避开脸,但是他看见,一个银发身影站在他面前,长长的风衣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弧度。
金色的圆弧在那人手中展开,灼眼的红色花和紫色的藤蔓碎裂成千百块,在空中炸裂,紫中带红的汁液泼洒在巨大的岩石石面上,绘制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是沈无涯。
沈无涯的到来给夏云逸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长舒一口气,彻底地趴在了地上。
等所有的亮光褪下,面前的所有藤蔓已经不见,沈无涯站在夏云逸前面,望着云岩,面沉如水。
云岩到还是一幅不急不躁的样子,他与沈无涯对视,说:“教授,早上好。”
就像是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样。
沈云逸静静地与云岩对视半晌,说:
“滚。”
“是。”
云岩笑笑,微微弯下腰,表示算是知道了,然后抬起头,很坦然地说,“教授,你刚刚毁了这世界上最后一株血蛇藤,多可惜。”
“我可以把你做成花肥,试着培养血蛇藤。”
沈无涯微眯双眼,右手亮光一闪,一把银色的小刀出现在他手中。
云岩自然是看见了沈无涯手中的东西,他立刻明白沈无涯是真生气了,于是收起笑容,说:“不用了。”
然后化为一道青烟消失。
等云岩走后,沈无涯转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躺着的夏云逸。
面无表情,但是手中的那把银色小刀还没收回去。
夏云逸:“……”
自知理亏,夏云逸努力着爬起来,站在沈无涯面前,老老实实的。
“不要跟云岩接触。”
沈无涯忽然说道。
“不会了。”
夏云逸连忙接道。
他不是傻子,云岩都差点弄死他,以后自然是能避就避。
“伤口。”
“啊?哦,好的。”
沈无涯看了看夏云逸手上的伤口,发现上面染到了灰尘,不由双眉紧锁,将手放到了上面,手中蓝色的光芒一闪,等沈无涯的手离开时,那里的皮肤已经光滑一片。
夏云逸惊奇地又凑上前去瞧了瞧。
沈无涯瞧着眼前脏乎乎的夏云逸,叹了一口气:“麻烦。”
被称为“麻烦”的夏云逸不由脸红了红,好在他现在脸上黑乎乎的,看不出来,于是只能嗫嚅着,试图换一个话题:
“先生下课了吗?”
“是。”
沈云逸斜睨了夏云逸一眼,其中的嫌弃之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