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郑星洲低声笑了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愉悦的笑声。
甲一耐心的等着他笑完,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发笑的原因,但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让他不动声色的等着对方开口。
郑星洲畅快的笑完了,语气里仍带着一抹笑意:“甲一,他能不喜欢我其他的人格,就不允许我其他的人格不喜欢他?”
甲一几乎要以为郑星洲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吃醋,他艰难的阻止了自己八卦的念头,一本正经的继续道:“但是你知道,你喜欢家主。”
他的语气很诚恳,郑星洲回答的语气也很诚恳:“不,我不喜欢他。”
他嘴角勾勒出微笑的弧度:“我只喜欢我自己。”
对方没说谎,甲一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对方不仅没说谎,甚至是笃定着这一点。
他心里浮起几分担忧,神情却毫无变化:“但你其他的人格喜欢他。”
郑星洲欣赏的看着他,神情恢复了平静:“我不觉得他值得他们的喜欢。”
这句话的意思是……甲一忍不住皱了皱眉,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对方催眠的技能,这让他无法不多想。
飞艇速度慢了些,昭示着即将达到目的地。
甲一知道他要抓紧时间了,他再度开口道:“这是一个不理智的行为,不像是你会做的。”
“但是感情本身就是不理智的。”郑星洲看着窗外的景象,连绵不断的仲家祖宅在高处看去,也不过是小小的一隅罢了。
“仲煜城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再度开口时,语速回归到了一贯的平稳:“他对爱情的恐惧和阴影,让他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如果他能坦然面对他喜欢郑星洲,喜欢他的每一个人格这件事。”飞艇微微一震,停靠在了飞艇停靠区,舱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传来。
甲一安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或许压根不会有我的出现。”郑星洲将目光落在甲一身上,强调道:“如果他能满足第三个人格的执念。”他微微停顿,加强了语气:“他本可以做到。”
“但他被过去愚蠢的阴影所影响,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郑星洲站起身,说完了那句话:“伤害了喜欢他的人。”
他朝前走去。
甲一在他身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察觉到了对方坚定的意志,按下按钮升起隔板时,仍有几分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担忧。
郑星洲走出了飞艇,没有在意身后的人,熟门熟路的朝主卧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缀上,甲一仍想说些什么。
对方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让这条道路归于平静。
房门被轻轻推开,漫天遍野的情人花瓣轻轻飘舞,几乎将这个原本低调奢华的房间掩埋,更不要那悬挂在空中的悬浮球,作为一种普遍用于求爱时的工具,它的外形十分可爱,不论是爱心还是萌宠形状,应有尽有,当然最实用的是它被调试好之后,自然悬浮在一定高度,展示着内部的礼物的功能。
圆圆的粉色外壳里漂浮着各色各样的宝石,宝石独有的光芒被悬浮球内部的液体浸染,不仅没有被遮掩,反而好似被洗去了灰尘,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珠光宝气之感来。
各色的宝石,囊括了各种颜色,被精心打磨成最完美的状态,在恰到好处的灯光下,在漫地的情人花花瓣下,交织成彩虹般神奇耀眼的光芒,足以任何人被它的美丽所征服。
更何况,这副场景中,最引人瞩目的并不是它们,而是主卧客厅里精心搭建的全息云图,从上到下,构建成一个城堡模样,每一处都旋转着以他们为背景的照片,只需轻轻一点,就能放大选中的照片,将那一段全息影像显现在面前。
照片被精心挑选过,每一张都充斥着脉脉情谊,云图漂浮成城堡模样,宛如一段被永存的记忆,记录曾经在A2星球发生过的砰然心动。
郑星洲在门口停顿了许久,才回头看向甲一,道:“你刚才应该告诉我的。”
甲一面无表情的脸下,是没有说出口的吐槽,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就这样把你原谅?
甲一陪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发现对方仍没有进去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客厅里有更好的欣赏角度……”
郑星洲没动:“仲煜城在哪?”
甲一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家主应该就在卧室。”
“那麻烦你请他过来。”
甲一在迈出脚步之前看了他三遍,对方的表情毫无改变,他只好认命,走向了男主人房。
仲煜城绕过全息云图,嫌弃的在厚厚的花瓣上踩出了一条路,一直到站到郑星洲面前,看着神态陌生的郑星洲,神情冷淡了下来:“怎么了?”
郑星洲指了指他身后的东西,语气不容拒绝:“处理掉。”
仲煜城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才能接着跟他继续对话:“这是我承诺给星洲的追求。”
郑星洲看了他一眼,明明毫无情绪的眼神,仲煜城居然生生看出了几分嫌弃,他按下爆出的青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养气功夫如此到位。
“不用了。”
“这跟你无关。”仲煜城冷淡的看他:“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也不是你。”
郑星洲多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您请我回来,是因为有求于我?”
仲煜城伸手揉了揉眉心,压制住被他毫无起伏的语气和几乎明示的嫌弃眼神挑起的涛涛怒火。
“家主,会议室那边收拾好了。”甲一恰到好处的发言。
仲煜城沉默的转身朝会议室走去。
郑星洲漫不经心的跟上,压根没有要为了仲煜城打乱自己的步伐的想法,两人一前一后,拉开了一长串距离。
仲煜城在前方自顾自的走着,郑星洲在他身后,每一步的步伐精准的如同被测量过一般。
等郑星洲到达会议室里时,成功收获了仲煜城的冷脸。
他拉开远处的椅子,落座,才看着坐在主位的仲煜城道:“可以谈了吗?”
仲煜城露出个假笑,正要开口,郑星洲忽而侧头吩咐甲一道:“对了,那堆碍眼的东西记得处理掉。”
空气沉默了一瞬,仲煜城确定了,对方有多看不顺眼他。
这让他冷静了下来,成功脱离了追求者的情绪,置身于旁观者的位置上,来与他对话。
“你准备怎么做?”
“这取决于您。”郑星洲示意甲一帮他倒上茶,才继续道:“您能做到什么地步?”
仲煜城语气很平静:“你的执念是什么?”
郑星洲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撩起眼看他:“如果我说,让您痛彻心扉……”
“痛彻心扉?”仲煜城重复了一遍,才轻声否定道:“我不觉得这会是你的执念。”
郑星洲放下茶杯:“是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他眼神里漆黑一片,折射不出其他光芒:“什么才会让您痛彻心扉呢?”
仲煜城沉默的并不久,就好似他早已知晓答案一般:“郑星洲。”
理智笑了起来:“唯有一个不爱你的郑星洲,会让你痛彻心扉吗?”
仲煜城看着他,轻轻叹气:“你的出现本身就是对我的惩罚。”
瞧他多会说话,理智伸手托腮看着他,并不敢苟同这一点,但他轻巧的转开了话题:“作为回报,我可以先消灭那个碍事又多余的第三人格。毕竟……”他眼睛里好似在笑,又好似没笑:“没有人在乎他。”
仲煜城前面那句话并不是说谎,一个他束手无策却又对他有恶意的郑星洲,已经足够他知晓,他错过了什么。
他本不该拒绝眼里只有他的第三人格。
而如今,对方轻而易举的抛出了筹码,他却发现他手上根本没有足够比拟的筹码,他在他面前一无所有。
因为对方并不爱他,却握有他爱的那个人。
仲煜城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但此刻对于郑星洲漫不经心的威胁,他仍感到了几分嘲讽。
在你因为旁人有恃无恐的喜欢而自以为是时,命运会教会你,珍惜别人的爱意,就如同回味你迟到的后悔。
“你不必用这种方式试探我。”仲煜城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他。”
理智耳边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声音。
是直觉,是被他的话从沉睡中惊醒的直觉。
理智冷淡道。
理智声音里的温度下降了两度
虽然这么说,但知晓对方根本不会安静下来的理智,屏蔽了对方的声音,才开口道:“您的意思是……”他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要将之后留下来的人格换成以他为主体吗?”
在他稳准狠的一刀里,仲煜城闭了闭眼,缓和了突如其来的难受,才开口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理智愉悦的点头,话语里都透出了几分开怀:“如果你把他们分得这么清楚,那么,你总该做出选择。”
在一阵阵轻微的酸意前,仲煜城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把你们看成一个人的不同的一面。”他轻声道,察觉到有什么随着他的话语沉甸甸的坠在心上:“那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郑星洲。”
理智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耐心等待着他期待已久的乐曲。
“那我必须接受,你不喜欢我的事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也就是……”
“你喜欢的郑星洲,不喜欢你。”终于等到了这个环节的理智,欢喜得接上他的话:“但我相信,你做不到这一点。”他亲切的甚至可以说是过度温和的对仲煜城道:“你做不到把我们看成一个人,更不会将我看成他们。”
“我不在意你选择哪一种方式。”理智看着他,语气里夹杂着几缕笃定:“不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你慢慢回味。”
仲煜城的神色没有透露一丝一毫他的内心情绪,他甚至还能平淡的接着他的话道:“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理智诚恳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比我做得更过分。”
“我陷入了艰难的抉择,痛苦的挣扎,能满足你吗?”
“容许我指出一点,这是你自己造成的后果,与我无关。”理智虽然这么说,但嘴角还是老实的泛起了笑意:“而且,你最终总会作出选择。我只是提前提醒了你而已。”
“恕我直言,在无知的作出选择,然后用余生来后悔的结局里,提前发觉自己的内心,然后作出痛苦的选择,是一个更好的情况。”
仲煜城没有开口。
理智朝他点了点头,欣赏完了他的平静,才继续道:“祝你好运。”
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厅,施施然的走向主卧。
甲一迟疑了片刻,看了眼走远的郑星洲,又看了眼看上去十分平静的仲煜城,选择了留下来。
这平静的表象下,是一座即将迸发的火山。
出乎他们的想象的是,仲煜城并没有陷入痛苦,淡淡的酸回荡在他心间,但仍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主人格,第二个人格,第三个人格。
他们都是一个人,他喜欢的那个人格,只是这个人的其中一面,而其他人格则是他的另一面。
他可以喜欢他的一部分,那只能说明,他没有那么喜欢他而已。
但他喜欢的不只是他的一部分,除去软绵绵的兔子,他也喜欢那个喜欢他到倾尽全力的郑星洲。
他做错了选择,但他可以挽回,这没有什么。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发现,他的喜欢远比他以为的更浅薄,他没有他想的那么爱他。
但星洲却比他想得更爱他。
这才是让他难受的来源。
我还远远不够爱你,我伤害了你。
他们是一个人。
一个人格轻易被他感动,在他追求他的第二天就准备答应他;一个人格愿意为了他的一句话消失,哪怕直到最后一刻,他仍在用炙热的爱追逐着他。
而剩下的那个人格,选择了不爱他。
仲煜城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开口道:“甲一,他们是一个人。”
甲一摸不到他的脉搏,没敢接茬,心里疑惑,张老他们不是反复告诉过你,哪怕是不同的人格,但仍是一个人。
仲煜城也没打算收到他的回复,他自顾自道:“我有点难受。”
甲一立刻紧张了起来,低声道:“家主?”
“我懂他想告诉我的事情了。”他重复了一遍:“我有点难受。”
甲一点开屏幕,琢磨着要不要联系张老他们过来看看……
“你爱过一个人吗?用尽生命去爱一个人。”
还是让他们来看看吧,单身狗·甲一按在了按键上。
“这太奢侈了。”仲煜城低低的笑了声道,看了眼甲一。
甲一到底没按下去,张老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还叫过来处理失恋这种小事,有点过分。
他试探着开口道:“但是郑先生仍是喜欢你的,家主。”
“我不值得他喜欢。”仲煜城扬起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他该好好的爱他自己,而不该把生命一样灿烂又沉重的爱情交到我手上。”
啥玩意?生命一样灿烂又沉重?
这问题好像有点严重啊,甲一瞥了眼屏幕,手又挪了回去。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没吃过猪肉我还没看过猪跑啊?谈恋爱就谈恋爱,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非要跟生死扯上关系是显得你格外高端一点吗?
在心里疯狂吐完槽的甲一平静了几分,又挪回了手,冷静的劝仲煜城:“那不是正好吗?反正他也不喜欢你……”
硬是在家主的目光下咽回了话的甲一,默默的低下了头。
“你不懂。”仲煜城以一句常见的话作为开头,让甲一顿生不详之感:“这就是爱情,唾弃着自己,又贪恋着对方的温度,被回忆所蛊惑,无法放手的感情。”他的语气几乎可以说得上语重心长:“他那么喜欢我,我更不该先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