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下床去洗了个澡,头发也没擦干,跟个洒水车似的走到楼下,和教练请了个假,打算出去买手机。
手机被他前几天砸坏了,屏幕碎得不成样,机身也开了缝,修好还不如直接买个新的。
近两天没有训练,对于一般的请假教练还是批准的,只是嘱咐了两句把头发擦干不然出去风一吹就感冒啦之类的老妈子一样的话,温途点点头,上楼去把头发擦干了。
外面的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尽管冬日罕见的太阳还带有温度,但风一吹在身上,那丁点儿暖意便什么都不省了。
温途一出门就打了个颤,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后迈步向外走去。
路旁的树不断落着叶,风一吹便落得更多了,有几片在空中打这旋儿落到温途脚边,踩上去发出了不算清脆的声响。
距离基地两条街的地方就有一家手机店,温途买了台最新款的手机,挑了挺大众的黑色款,结了帐。
温途把兜里的卡拿出来插上,开机,立刻就有好几条消息弹出来——是丁声然发来的——温途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删除,随后把手机揣进兜里,往基地的方向走了回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有谁在和谁吵架,温途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停住了脚步——是方迟的声音。
温途往那个方向望去,只看见方迟的背影,似乎正在和一名中年男人争论着什么,两个人越吵越激烈,方迟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怒意。
一个男人悄悄从后方一颗树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阳光下明晃晃地闪了一下,男人又背过手,将刀藏在了袖中,一步一步朝着方迟走过去。
而方迟和中年人争吵着,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方迟!”
温途突然喊了一声,大步朝着方迟走了过去。
男人注意到温途一直盯着自己,明白自己暴露了,懊恼地啧了一声,转身就想跑。
方迟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男人,本就不大明朗的表情变得更加狠戾,跟过去拽住男人,一拳打过去,不等对方反应又补上一脚,直接将人撂翻在地。
“滚!”方迟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意,他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男人,又踹了一下,“操/你妈的!滚!”
温途跑到方迟身边,皱着眉看着男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打的地方和一脸愧疚的中年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后,他才问方迟:“你没事儿吧?”
方迟站直了身子,微微低下头来看着温途,年长的ad要比辅助高出一截,平时两个人都是坐着,看不大出来,这阵儿并肩站着了,身高差才体现出来。
温途同样抬眼看着他,阳光刚好照下来,像是给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毛边。
方迟盯着温途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抬手在温途脑袋上揉了一把:“你昨晚是倒立着睡的啊?头发翘成这样。”
温途的头发是有点儿翘,大概是他擦头发的时候动作过于粗暴,有几撮无论怎么捋也捋不下去,温途也没在意,直接就出门了。
谁想到方迟会突然注意到这个。
“啊。”温途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觉得方迟大概是不想提刚才的事儿了,“回去吧。”
“你抽烟么?”方迟站在原地没动。
“不抽。”温途说。
“我抽,”方迟笑了一下,“陪我抽根烟吧。”
第六章
“陪我抽根烟吧。”方迟说。
温途本来是想拒绝的,他琢磨着我一个不抽烟的十八岁大好青年为什么非得去吸二手烟呢,结果一抬头看见方迟的表情,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方迟出来的时候没带烟,打算回基地拿,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基地走,也没人说话。风呼啸着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贴在肌肤上,温途又打了个颤。
“回来啦?”易繁瞅见他俩回来了,笑了笑,“看出是谁暗恋你了么?”
“看出来了,把我抱门口亲了好一阵儿才放进来的。”方迟指了指自个儿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颊,“看见没,可激烈了。”
易繁就窝在电竞椅上笑,瞥见温途从后面跟上来,连忙坐直了身子,严肃正经地说:“你咋还带着温途去呢?带坏未成年?”
“我成年了。”温途说。
“是啊,成年了。”方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找出烟盒和打火机,冲着温途挥了挥,“爸爸得带他看点儿不一样的。”
“成年了也不能瞎看啊。”易繁啧啧两声,游戏进了,也就没再和方迟继续唠下去。
两个人又从训练室走到了基地后门,七绕八拐的,温途还是刚知道基地后门儿原来有片空地。
小半个操场那么大,左边放了个垃圾桶,看着挺脏;周围是些枯萎的杂草,还有些倔强生长着的,差不多到了温途小腿那么高。
“一开始是打算给我们搞成户外活动场地的,”方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后来负责人忘了,就没弄。反正弄了我们也不会出来活动的。”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后吐了出来,还挺有技术地吐了俩烟圈。
温途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
“不喜欢烟味儿啊?”方迟笑了一下。
“嗯。”温途应了一声,把视线移开了。
方迟摇摇头,站得远了些。
他要温途陪他抽根烟,就真的只是抽根烟,直到把烟抽完丢进垃圾桶里,方迟都没有再和温途说一句话。
或许是真的心情不好,方迟抽烟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温途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抿着唇笑了笑,就当无事发生。
什么毛病。
温途站在原地,等着方迟丢完烟头走回来。
“不好意思啊,叫你出来陪我吹冷风。”方迟笑着,把手揣进兜里原地蹦了蹦,“心情不好,总想叫人陪着。”
“没事。”温途说。
“不能‘没事'啊,啧,”方迟摇摇头,“你得说‘那你心情好点儿了吗?刚才怎么了?’这天才聊得下去,不然我怎么扩展我接下来的话题啊?”
温途:……
温途:“……那你心情好点儿了么?”
“好多了。”方迟笑了,觉得温途一脸妥协的表情特别逗,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哎,温小途。”
“嗯?”温途被他掐得有点儿懵。
方迟顿了顿,手指不自在地收紧,最后叹了口气,故作云淡风轻道:“借我点儿钱呗。”
温途抬头看着他。
方迟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爸生病了,我钱不够。”
“哦。”温途应了一声,低下头掏出刚买的手机开始鼓捣。
“按理说我打了这么些年应该有点儿积蓄,但我爸这个病吧特严重,加上他心态不行,有点儿往神经病那条路上奔着去的趋势……”方迟话还没说完,温途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加个好友,”屏幕上是二维码,温途往他面前送了送,“转账给你。”
方迟愣了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加好友,转账,飞快完毕,方迟拿着手机冲着温途笑:“挺干脆啊你,不怕我赖账么?”
“那是你爸么?”温途忽然说,方迟还以为他看见方在东了,抬头左右望了望才回过神,啊了一声。
“是我爸。”方迟说,“你刚看见的那个,试图绕后gank我的那位,是我哥,方早,他俩找我要钱来了——”
“你还有个姐吧?”温途打断他,把手机揣进兜里, “叫方准时。”
“你很有想法啊。”方迟啧了一声,和温途一起拐了个弯,直接绕回了基地正门。
NK规定了每个选手每天的rank局数,方迟和温途一起床就外出了,这阵儿正好凑巧,干脆一块儿双排了。
两个人又从下午打到深夜,其余人都睡了的时候儿,rank局数终于达到了。方迟又开始困,摆摆手说不打了,然后关电脑回了屋。
温途白天总困,晚上精神特好,说白了就是个夜猫子,这阵儿正是精神最好的时候,想着再打两局,也没注意方迟出了训练室以后是往左拐还是右拐的。
左拐上楼是寝室,右拐直走是会议室。
方迟出了训练室,右拐,走到会议室里找了纸笔,铺在桌子上,挺认真地写着什么。
十分钟后,他拿着那张纸进了训练室。
“什么?”温途看着那张纸愣了愣。
“欠条。”方迟放在他面前。
“不用吧。”温途随便扫了两眼,写得还挺正规,欠债人借款人、日期、借款数目什么的都写上了,“花里胡哨的。”
“什么叫花里胡哨的,”方迟说,“这叫活得有仪式感,难道你不注重生活的品质吗?”
“用欠条注重品质?”温途操纵着布隆出了门,“不需要的。”
“需要的需要的,”方迟把欠条折好,塞进温途外套兜里,“保存好啊,等我还钱了你得把欠条给我的,然后再当面撕毁。”
“啊。”温途的手顿了顿,眉毛皱着,像是在沉思什么似的,几秒之后还是放弃了挣扎,“好的。”
方迟笑了笑。
“温小途。”方迟临走之前喊了一声。
“嗯?”温途正在配合着排位随机到的路人ad消耗对方的血线,“什么?”
方迟半天没说话。
温途皱皱眉,点了下塔下,看着布隆安全回到塔下后才回过头,刚好对上了方迟的视线。
一时间训练室的灯光变得模糊不堪,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扭曲的光影,温途深吸一口气,不明白这一时朦脓的感觉从何而来。
“晚安啊。”方迟笑了笑。
“啊。”温途说,“晚安。”
第七章
方迟回到房间,把温途转给他的五万,一次一千的给方在东发了过去,直到方在东打电话过来的前一刻,方迟还在认真地转着账。
恼羞成怒。
方迟接起电话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接起电话后是他母亲的声音,冰冷的,像小时候一样,一响起方迟就一身鸡皮疙瘩。
“你什么意思?”左婷问。
“没什么意思啊。”方迟坐在桌子前,吐出一口气,“给你们转账啊。”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不要太过分了,他怎么说也是你爸。”
方迟也沉默了一会儿,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钱一块儿转过去后看向了窗外,冬日的夜晚没有月亮,偶尔几颗星星孤寂地挂在天上,照不亮一方尘土。
而夜还长。
距离春季赛开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期间还得办个跨年晚会,放几天假,按教练的话来说,四舍五入第二天就是春季赛了。
“十二点约了OHZ的训练赛,训练赛打完以后开会,下路继续rank磨合,其余人根据训练赛结果来制定训练计划。”彭离宣布完安排,问了句,“有什么异议没?”
围着会议桌坐着的几个人东倒西歪,易繁靠着秦宇的肩膀,秦宇整个上半身都窝在椅子上,方迟索性趴在桌子上了,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此时才十点半,正是这群熬夜少年睡得正熟的时间。
彭离皱着眉,把视线放在了温途脸上:“你们看看别人温途,同样是晚睡的,现在喊起来开会不也精神抖擞的,你们还都比他大——”
话没说完,温途突然眼睛一闭,脑袋直接砸在了桌面上。
咚的一声闷响,吓得另一边睡觉的几个人一个激灵,纷纷睁开眼望了过来。
温途揉着脑门抬起头,摇了摇脑袋,抬眼看着彭离,示意他继续说。
彭离:……
彭离:“不说了,你们去打几把rank热热手,准备训练赛吧。”
方迟他们几个连连应了几声,站起来先后走出会议室,途径训练室的时候脚步都没顿一下,直接往寝室走了过去。
只有温途,拐了个弯儿进了训练室。
彭离在后面流下了欣慰的泪水,然后大步向前,把另外三个人踹回了训练室。
“你精神怎么这么好啊。”方迟不情不愿地打开了电脑,“昨晚通宵了吧?”
温途还揉着自己的额头:“嗯。”
“……操,”方迟骂了一句,“有训练赛也不提前说一声。”
“别抱怨了,今早上刚约到的。”彭离提起这事儿也翻了个白眼,“最近训练赛挺难约的,挺多俱乐部都放假了,好不容易约到一个没放假的,教练跟打鸡血了似的。”
“我们也要放假啊,那个什么跨年晚会后不就放假么?”方迟揉了揉太阳穴,“迟早给俱乐部整暴毙了。”
“殡葬一条龙服务还没给你退,”秦宇在那边接了句,“有需要直接就能去的。”
“行。”方迟挺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途在旁边听他们开玩笑,撑着脸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十二点,OHZ的队员准时登上训练赛专用账号,而NK的几个人也登陆了自己的训练赛账号,温途的账号是基地刚发的,这阵儿正自己调着一些游戏设置。
方迟看着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怀疑等会儿训练赛打起来他会不会直接睡着。
毕竟这人坐着都能头朝下砸桌子上。
等会儿睡着了咋整?
团战都不用走位,ad自动暴毙,原因竟是因为辅助挂机睡觉?
方迟乐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另一边的彭离:“你说,温途为什么经常给我一种想写遗书的感觉呢?”
“嗯?”彭离想了想,“可能你离死不远了吧。”
方迟笑了一下没搭理他,扭头看见温途又在那边无声地念叨,嘴唇飞快动着,方迟认真读了一下他的唇语——睡你妈锤子睡你妈锤子睡你妈锤子我不困我不想睡觉……——方迟给笑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