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途皱皱眉,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日子随着时间推移,早就过了要盖着两床被子才能睡得早的冬季,温途的房间那些个毛茸茸的毯子也被基地的阿姨收起来了。
温途走到床边坐下,踢了踢放在床头的行李箱。
行李箱还是上次回家拿回来的那个,里头装了些夏装和初秋的衣物,但在基地时大多都穿队服和简单的T恤,所以温途还没去收拾。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温途望着行李箱,嘴唇不自然地抿紧,随后把箱子放下,拉开后一样一样翻找,直到把那些方迟给他叠好的衣服翻得乱七八糟他也没有找到自己要的那个东西,温途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措地望着行李箱。
上次和方迟在家里做了之后,润滑剂和套就放在了床头,之后再收拾的时候……放在哪了?
温途有点儿记不清了,他的东西是方迟帮忙收的,所以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带了些什么东西。
妈妈有轻度的洁癖,在他走后一定会去房间里把他的床单被罩换下来洗,如果那东西真的还在床头,那么妈妈一定会看见。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温途撑起身子腾一下站起来,慌张开门往隔壁走去,同时彭离也推开了门,疑惑地看着方迟的房门。
“方迟?”温途咽了口口水,敲了敲方迟的房门,“怎么了?”
屋子里头又是一声巨响,温途还没来得及拧开房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方迟背着一个简单的小包慌忙往外走,看见门外的温途时两个人均是一愣。
“怎么了?”彭离皱皱眉,“大晚上的,你去哪?”
“……”方迟回过神,开口时嘴唇都有些颤抖,“我……我回趟家。”
这反应和前几个月的那一幕有些相似,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温途往后退了半步:“奶奶……?”
方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打算侧身从温途身边走过时温途握住了他的手,方迟的手明明是冰凉的,手心却又一层薄薄的汗水,指尖也在轻轻颤抖着。
“对不起,我家里人……张奶奶打电话来,说我奶奶进医院了。”方迟哽咽着说完这段话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彭离也没有想到是这个事儿,他皱着眉,说了几句话安慰他。
“干嘛呢还没睡觉?”张应岘循着声音走上来,“非逼着我拔网线是吧?”
“方迟家里有事,”温途扭头看着张应岘,用力握了握方迟的手,“请假。”
"很严重?"张应岘看了眼方迟的脸色,外加温途也冲他点了点头,他沉思了一会儿:“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其他两个人自然是没什么异议,方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张应岘感激地点点头,又回握住温途的手,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地跟着张应岘下了楼。
“啊。”彭离说,“我去通知肖阳明天打训练赛,你早点睡,晚安。”
肖阳便是那个新人ad。
“晚安。”温途点点头,看着彭离去了另外一边的走廊。
他站在房间口迟疑了许久,还是推开了方迟房间的门。
方迟的房间温途来过许多次,常常是方迟找些稀奇古怪的借口哄他过来一起睡觉,房间里的摆设也是简洁大方的款式,方迟不太喜欢把房间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所以他的房间一向很干净。
此刻方迟的房间却乱成了一团,被子掀开一个角,枕头也掉了一个在床下。书桌前的木椅倒在地上,应该就是方才那声响动的来源,温途走过去把椅子扶好,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帮不上什么忙,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温途把枕头捡起来拍拍灰,放在床上,自己也坐在了床边,思维放空到了天边,想起方迟的奶奶,又想起那瓶或许放在床头的润滑剂。慌张感如潮水一般漫了上来,他就像即将溺亡的人,被恐惧紧紧抓住脖子,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方迟的房间待了多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丢在床上的手机恰好有人打电话进来,温途以为是方迟,连忙走过去拿起手机,上面的联系人却显示了,是妈妈。
“……喂?”温途接了电话,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连忙清了清嗓子,又喂了一声。
妈妈的声音还是如往常那般冷淡,仔细一听却能从里品出些许属于妈妈别扭的温柔,温途听着那声音只觉得愈发紧张,连妈妈说了什么都没有听得进去。
“妈妈。”温途打断了母亲的话,“有什么事吗?”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事。”
她说完这句便不在开口了。
温途屏息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只隐约听见了滋滋的电流声。
润滑到底有没有放在床头?放在床头了妈妈是否又看见了?今晚的电话是不是在试探什么?
温途想不通,也不敢去想。
“下次什么时候放假?”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你……那个队友,还要来么?”
“妈妈。”温途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不会来,但是……他是我的男朋友。”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吃力,最后几个字就像是被揉碎了塞进喉咙里一样含糊不清,或许应该选个更温和的方式说出这句话,可温途却感觉,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他之后会需要千万句谎话来弥补。
“啊……这样、这样。”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良久,她不再发出一声声音,或许是再也无法装作平静,最后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温途深吸一口气,手一松,手机便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仅仅一晚的时间,两个人身后的平静彻底被撕碎。
第六十五章
方迟就这么回了老家,直到夏季赛开赛也没有回来。
张应岘回来之后只说了方迟奶奶摔了一跤,方迟要照顾奶奶,归期成了未知。他的位置暂时由肖阳顶上,而也因为磨合不够的缘故,下路暂时成为了NK的短板。
局外人把锅甩到肖阳身上,说他比赛经验不足、说他根本不能顶替方迟、说他替教练当过子弹才能当上首发,但队内的人都清楚,这口锅肖阳和温途起码五五分成,甚至温途更多。
“下路磨合是一个很重要的点,肖阳年纪小,再磨会儿心态。”教练说完这句,顿了顿,视线落在了温途的头顶,“温途找找状态,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可以去找队里的心理医生谈谈,调节调节,我知道你们平时压力都很大。”
温途坐在会议桌最末尾的位置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相贴握紧,因为过于用力,整个手都在颤抖。直到教练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应了一句“好”。
赛后会议总是特别漫长,漫长到温途的思维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散开,最后随着视线一起落在了桌面的手机上。
自从那天出柜之后妈妈再也不接他电话了,短信微信统统没有回复,他想给方迟打电话问问怎么办,可方迟也十分忙碌的样子,每次说不了两三句就挂了电话,温途甚至来不及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几次下来,温途就不想和方迟说了。
温途告诉自己,方迟照顾奶奶已经很累了,没什么精力再来和他说几句话——可他真的非常想见方迟一面。
他见不到方迟,妈妈也不接电话,估摸着他坐飞机回去也一样见不到妈妈,所有的支柱都从他的背后撤离,不留一点情面。
会议结束后温途蹲在走廊上,一边揉着准时一边给方迟打了个电话,漫长的待机音过后电话终于被接起:“喂?”
“喂。”温途停了好一会儿,才问,“奶奶好点了么?”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么,就摔跤了,把张奶奶吓了一跳才会打电话给我的。”方迟像是叼着烟,说话时含含糊糊的,他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腿断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哦。”温途扯了扯准时的毛,“那你……”
“过阵子奶奶能出院了,我打算把奶奶接到我这边来,给她租个房子,我平时也比较好照顾她。”方迟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弹了弹烟灰,“你觉得怎么样?”
“嗯,挺好。”温途说,“你可以申请去基地外面住,能回来参加早会就行。”
“嗯。”方迟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那我先挂了,还有事。”
“啊。”温途张张嘴,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好的。”
六月的阳光已升了温,从窗口照进来,刚好落在了方迟的身上,他却觉得浑身都冷得刺骨,他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病房。
又过了两个星期,方迟才回了俱乐部。
张应岘帮忙在俱乐部附近租了房子,等奶奶住进去以后一基地的人又提着礼品去看望,平时里脏话满天飞的小伙子进了房间以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一个个的坐得端端正正,精神面貌好得能直接上电视台。
奶奶年纪大了又摔了一跤,精神看着都比上次见面差了许多,也不爱说话了,只靠在床头看着他们笑。
易繁是见过奶奶的,话自然要多些,很快就把气氛炒热起来。
方迟坐在奶奶的床边,而温途坐在人群的最末尾,两个人远远相望一眼,莫名地别开了目光。
“我出去抽根烟。”方迟低声和奶奶说了一句,又照着易繁的脑袋来了一巴掌,“别吵我奶奶啊,小声点说话。”
“再小声就是气音了。”易繁不服气地反驳。
方迟扯着嘴角笑了笑,出了门,就站在门口楼道抽着烟,从温途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方迟似乎也知道这一点,站在门口冲着温途勾了勾手指。
温途立马就站了起来,他这个动作实在过于突兀,导致所有的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温途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也去抽根烟。”
“你什么时候抽……嘶,你打我干嘛!”易繁回头瞪着秦宇。
秦宇耸耸肩:“手滑。”
温途往门外走去,越往门外靠近步伐就越快,推开门的那一瞬就忍不住扑了上去,方迟也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早早丢了烟,伸开手等着他。
“哎哟,”方迟被温途扑得往后退了几步,“想死我了。”
“你不接我电话。”温途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方迟身上的烟草味儿,明明是以前他最不喜欢的味道,沾上一点儿都要换件衣服,现如今却喜欢得不得了,“还不回短信。”
“您别乱扣锅啊,我接电话了的。”方迟一边乐一边伸手在温途腰上掐了两把,“太忙了,说不了几句嘛。”
“哦。”温途紧了紧双臂,把方迟抱得更紧了。
那颗漂浮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稳当落回了原本的地方。
“方在东他们就来了两天,其余时间都是我在照顾,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呢还能接你电话,你不该哭么?”方迟侧脸在温途耳朵上亲了一下,“这要是你忙成这样还接我电话,我保证每天捧着手机哭得稀里哗啦的。”
温途终于笑了起来,他松开方迟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打了两下:“你以后退役了去说相声吧。”
“也行啊,谋个生路。”方迟望着温途的笑脸,也跟着笑了笑。两个人就跟神经病似的站在门口笑了大半天,对门邻居开门都被吓了一跳。
两个好不容易快收起笑的人等着邻居走下楼以后对视一眼,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你一直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说什么?”方迟笑够了,伸手掐了把温途的脸,“我在医院的时候不好和你说。”
“哦……”温途拍开他的手,揉了揉被掐得有些疼的脸。他原本莫名其妙说不出口的话,在方迟问出口之后像是能说出口了,他没怎么犹豫,只是在说出口时思考了一下措辞,“就……我出柜了。”
第六十六章
温途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不再开口了,他有些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努力把视线集中到方迟的脸上,想要看清对方是什么表情。
方迟愣愣地看了温途一会儿,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我操?”
温途看着他的脸,突然有点烦躁。
或许是被最近黏糊的恋爱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因为方迟走那天晚上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有些急切,简而言之再回想起来时,温途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同样会在那个时候和妈妈出柜,但会选择一种更加温和的语气,至少不像那样毫无铺垫的切入了主题。
方迟知道他出柜了会怎么想?他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万一方迟不想让妈妈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万一他不想呢?
方迟明明刚刚才丢下一根烟,此时又从兜里拿了一根出来,捻着滤嘴,没有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的叼进嘴里,也没有拿出打火机点燃的意思。
他看着脚边被自己丢掉的烟头,啧了一声:“真挺牛逼啊温小途。”
“啊。”温途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说,你真的挺厉害的,能直接说出口。”方迟低着头,轻轻地说,“你妈什么反应?”
“不理我了。”温途用更轻的语调回他。
“……得让阿姨缓缓,过阵子打完比赛再回去看她吧。”方迟说完,抬起头看着温途,“但是你有空还是多给她打几个电话,不管她接不接,你总得让她知道你是念着她的。”
“好。”温途点点头。
“这个事儿吧……”方迟终于忍不住把烟递到了嘴边,看了温途一眼又把抬起的手放了回去,“我家不好说。我爸妈那副样子你也知道,我奶奶这边……我不想让老人家受什么刺激,你懂么?”
温途皱起眉,觉得方迟说得其实挺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