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若是让他的那些‘老友们’知道,连一只老鼠都能惊扰他,怕是会笑掉大牙。
眼前人俨然已经不是穆家嫡系大少爷‘穆谨’,虽然躯壳没变,芯子却是彻底变了样。如今取代他的人名为‘穆靳’,同音的名讳,境遇却是完全不同。
穆靳本是神界最强的魔君之一,有着绝强的战力作为底气,在神界逍遥的很。
谁曾想不过进了个秘境,他便莫名失了自己精炼了千万年的身体,换上了这具孱弱的壳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魔君等阶的神识并没有消逝,反倒因为这番境遇增强了几分。
穆靳对自己的神识有足够的信心,又深知那秘境的底细,自然不会将眼前的一切当做幻境。
他误入了一个极为稚嫩的世界!
稚嫩到他刚刚接手这具身体,便忍不住用这个词来形容它。
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他第一时间关注的自然是自身的情况,其次才是外界。只要自身没有什么问题,外界纵然有再多危险也不难解决。
穆靳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身体被置换,发现了经脉之中堆积着无数杂乱的灵力。
灵气乃是天地精气,对天地万物都有好处。
但,灵气并不是吸收越多便对身体越好。如果不能将其转化为自身可以控制的灵力,堆积在身体之中反倒会深受其害。
‘穆谨’每日凌晨和傍晚的疼痛,便是深受其害的表现。
吸收些许天地间逸散的灵气来维持自身是生物天性,昼夜交错之时更是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候,所能被动吸收到的灵气会增加少许。
对身体之中的灵力本就在临界点的‘穆谨’来说,便会因为超过负荷而疼痛。
‘穆谨’的‘死亡’则是因为灵力超出太多,将经脉撑裂。他体内的部分灵力也在修复经脉,但修复带来的是更为剧烈的疼痛。
两项叠加的疼痛,常人无法承受。生来便体会着经脉胀裂之痛的‘穆谨’也不能,‘穆谨’是硬生生疼死的。
作为魔君自然有无数可以将灵力纳为己用的方法,他接手身体后第一时间便准备将这些驳杂的灵力解决。虽然他的忍耐力一向不错,但没人愿意时刻体会那蚀骨的疼痛。
在他看来,有超强的神识作为助益,这身体的隐患本该是瞬间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真正做起来,穆靳才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使用的高超手段,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在一瞬间的怔楞之后,他从梳理好的记忆之中得到了答案。
‘穆谨’记忆力并没有修者的存在,在他眼中人的最强武力不过是‘宗师’,可以利用些许天地元气。
以穆靳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宗师’顶多也就是练气十层的修为。做不到筑基,便称不上修真入门。
筑基修为的修者都不曾存在过,更高一级的功法和手段,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自然是走不通的。
如果有人踏入筑基,便不难发现‘穆谨’体内的真实状况。穆家的家室也不难请到几位强者,或许也就没有他的取而代之了。
‘穆谨’经脉之中灵力拥堵的原因,更是不难猜测。
‘穆谨’的生母在生育‘穆谨’的时候难产,大出血险些死亡。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得一个缠绵病榻的下场。在生死之间挣扎了两三年,最后还是离世。
穆靳未曾见过‘穆谨’的生母,‘穆谨’的记忆中对她也鲜有印象。不过,穆靳可以确定,她并不是因为身体孱弱难产,而是因为服用了灵药。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穆谨’刚出生身体中便堆积的无数灵力。
‘穆谨’的生母非武者,身体中别说灵力,连内力都没有一丝。‘穆谨’又非那在胎中便可积蓄灵力的天灵之体,也不可能自己集聚灵力。他出生时经脉之中的那些灵力,只可能是外来的。
如果被强行从外部注入的是天地灵气,‘穆谨’与其母恐怕当场便会爆体而亡,显然外来的是已经有所收束的灵力而不是天地灵气。
在这个人类与动物都无法踏足修行的世界,也就只有草木能够不受影响的集聚灵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者,对灵草灵药的认知必然会变得极为片面。在他们眼中,只有人参、灵芝这一类相对温和的灵药才叫做灵药。
那些药效更为神奇的灵药,其灵力过于暴虐不易融入人体,需要外力相佐。在这个世界便被称为‘毒药’。
‘穆谨’生母服用的应该便是‘毒药’。
这些讯息,足以让穆靳确定眼前这个世界诞生不久。
只有新生不久,修行之道尚在摸索之中的世界,才会出现这样人类、兽类与草木像是不在同等级的情况。
之所以说‘像是’而不是直说他们不是同级,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也是公平的。
人类与兽类天生便拥有一定的神智,只是神智多少的差距。草木想要踏入修行,却需要一个开智的机遇,纵然开智之后比起人类与兽类也不占优势。在开智之前,他们纵有多少灵力,最大的可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虽然世界初生,但也不难判断出这个世界的等级与前景。
对于世界来说,‘资质’比之其他的一切都要重要,能发展成什么程度都要看资质如何。
世界若无修炼者,充沛的灵力便会用来滋养草木,从这个世界灵药灵草的多少便能看出这个世界的资质。
以穆靳的判断,眼前这个世界若是不被损坏甚至可以成为另一个神界!这样的世界之中有多少机遇不用多说。
不过,穆靳还未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便利,便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受到了它带来的不便。
他自己的身体消失不说,如今的这具身体也给他遗留了一些麻烦。
穆靳占据这具身体必然要解决与原主的因果,纵然现在修真不显,随着他的修行也会日益显现。如果将其置若罔闻,最后必然会有所反噬。
因果之事还可以暂且放在一旁,等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恢复这具身体的事,却不可延误片刻。
在他之前修真之路还未开启,要想使用相应手段,穆靳只能从头将这条路走出来。
他现在想要解决体内的问题,只能采用筑基之前的手段。此界宗师与练气期十层相当,但练气期的手段比起宗师却要多出不少。
练气期也有解决杂乱灵力的手段,但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则需要他之前预计的数倍甚至是数十数百倍,他所要忍耐疼痛的时间自然也会加倍的延长。
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魔君,下一刻却落到这般境地。纵是以穆靳的心性,心下也有两分不愉。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将身体伪装成一具‘尸体’,梳理体内的能量,未被旁人发现半分不对。
没想到,‘穆谨’下葬之后还会有老鼠跑过来挑衅,穆靳这才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再次调整好了心态,用刚刚收复的那一丝灵力在周围布下了一道阵法,重新阖上了眼眸。
第3章
四季轮转,五年前的新坟,与一旁的旧坟已经没了两样。
盛夏的植物过于繁茂,坟包被新旧枝桠交错在一起的杂草、灌木遮掩,仅能看到一丝起伏,那坟前立下的碑铭也被隐藏了起来。
从一旁看去,仅能看到些许起伏的植物,类似的弧度在这山林之中太过常见,并不引人注目。再加上夜色遮掩,更显得此地平平无奇。
这‘平平无奇’的地方突然狂风大作,风起的十分突兀。草木的枝桠紧跟着不断变换风向的摇摆着‘脑袋’,不少枝桠因为动作太大被折断,一声声脆响隐没在风声中。
周遭的动物被狂风所惊,飞快的向着周围四散而去。
……
狼嚎声越发嘹亮,距离他也越来越近。柳誉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迹,迈着已经有几分发虚的腿继续向前。
虽然在深入山林之前他便想过可能会遭遇危险甚至身死在其中,但真正遭遇的时候他心下依然说不上坦然。
也对,求生是人的本能。再无能的人,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柳誉苦笑了一下,重新打起精神向前奔跑。眸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枝桠,看到一只肥硕的兔子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若是在他为遭遇狼群之前,看到这样一只兔子他会心生欢喜,他入山本就是为了寻觅有价值的猎物。现在他却是顾不得其他,只想着能够在狼群的追逐之下逃脱升天。
脚步不敢有任何迟疑,甚至还尝试加快速度。
不过是十余步的距离,柳誉陆续又看到了几只小动物从相同的方向跑出来,一个比一个速度快。若不是他眼力好,怕是要将他们忽略大半。
一只两只还能当做是偶然,那么多动物从同一个方向奔逃出来,很可能是那个方向有什么让他们十分惊惧的东西。
柳誉心下有几分沉重,像是为了呼应他沉重的心情,身后的狼嚎声再次响起,隐约能看到一双双冒着寒光的眼眸,在夜色之中闪耀。
后有狼群追逐,前面有不知名的危险……
柳誉忍不住抿了抿唇,视线从犹豫变得坚定。
他如今内力与体力都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坚持不了多久,最终也逃不过被狼群撕咬的下场,倒不如赌上一把。
这样想着,柳誉加快了脚步,向着动物奔逃过来的方向跑去。
再次穿过一道草木的屏障,柳誉借着内力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心下也忍不住惊疑。
狂风大作的景象在山林之中倒也不算罕见,但只局限在方圆五六米之内场景就有些奇异。
眼前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迟疑了一瞬,便步入狂风之中。
站在风中也只觉得发丝随风舞动有几分凌乱,这样的狂风比起身后的狼群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柳誉踏入狂风的一瞬,狼嚎声再次响起,似有几分不甘。
他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没过多久又一声狼嚎声响起,这次声音明显是从更远的方向传来。
成功逃过一劫,柳誉稍微松了口气。他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停留,察觉到狼群离开,便准备离开此地。
他打量四周,想要寻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向离开。眼角不经意撇过了一个枝桠交错间的缝隙,心下不由的一毛。
枝桠随着狂风晃动,两座碑铭在枝桠的晃动之间隐约可见。
狂风仿佛有意识一般,让其中一座碑铭上的文字一个个显现,最终定格在名讳印刻之处。月光也极度配合,让那名字在夜色中依旧显得清晰。
‘穆谨’。
因为穆家的缘故,五年前这个名字不仅在‘穆谨’逝世的江安郡出了名,在整个崇国都小有名气,身处临郡的他也不可能没听说过。
不知多少人曾为这个早夭的穆家嫡子惋惜,亦有不少人在心中感叹过他生前身后受到的荣宠。
眼前这碑铭上带着明显的风雨痕迹,坟前也是一片荒芜凋敝,显然已是许久无人来此祭奠,与传闻有诸多不符。
如若真如传闻那般,家大业大的穆家不至于连个守墓人都没有。纵是无人守墓,定期前来扫墓也总能做到。
脑中有诸多思量,最终定格在‘穆谨可能含冤而死’这个猜测上。这样的猜测、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符合某些鬼怪奇谈的开场。
柳誉喉结不由自主的滑动了一瞬,下意识的想要转身。
随后他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腿脚一阵虚软,他在狼群的追逐之下本就疲惫到了极致。若是隐藏在这里的‘人’对他真的有想法,他显然逃不掉。
尽力压下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抬了抬手。“江宁郡柳宁县柳誉,因狼群追逐不小心惊扰了兄台,还请兄台见谅!”
柳誉一身书生打扮,心中的些许恐惧使得他站姿格外严谨端正,当真有文人的君子风范。他身后背负的那柄长剑,让他少了些温和多了些锐利,也为他增添了几分胆气。
若是他胡思乱想自是最好不过,如果真的有那鬼怪,听到他的歉词说不定就能放他一马。
下一刻,风中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击打极为厚重的木桩,然狂风笼罩的范围之内,并没有高耸的树木。
距离狂风笼罩范围最近的树木,也有十余尺。在月色的映照之下,不使用内力也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并没有什么击打树木。显然,这击打声并不是源自于旁边的树木。
几尺之外,同样品种的草木安然的站立在原地,叶子只是偶尔晃动一下。两相对比之下,那坟头过于‘活泼’的草木越发显得诡异……
在诡异场景的映衬之下,带着规律的‘砰、砰、砰’,每一下都仿佛是敲打在柳誉心头。他的心跳忍不住的迎合着这样的旋律,跳的越来越快。
柳誉觉得他的心跳随时都有可能跳出喉咙,却不敢转身逃离。
以这让他心跳与周围声音同频的手段,隐藏在这片区域的‘人’想要他的性命再容易不过,他如今就是那待宰的羔羊。
若是让柳誉回到之前选择的时刻,他宁可自己葬身狼腹,也不愿像现在这般忍受来源于心理的酷刑。
他忍不住做了一件自己昨日还颇为抗拒的事,向那些曾经知晓的神佛祈祷。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那要命的砰砰声终于停了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嘭’的一声,声音比之前不知大上多少。同时整个坟地尘土飞扬,狂风骤然加剧,吹得柳誉的身形都有些不稳。
柳誉抬起手掌挡在眼前,从指缝中隐约看到红色的影子一闪而逝。下一刻他仔细打量,脑袋有一瞬间的发懵,那飞起的分明是棺材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