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知道,他死了。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黑猫一直守在卫末青遗体身边。卫深来带走卫末青遗体的时候,它跳到了卫深肩上,跟他一起走。卫深不知施了什么法,将卫末青的遗体一直保存在玉宫里,没有损毁。卫末青的魂灯还在跳动,不知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很多他的牵挂。
黑猫脖子上的铃铛,是卫末青捡到黑猫几年之后,某日修行结束后,拿回来给它戴上的。黑猫一直就当它是个普通铃铛,卫末青死后,它跟来了衣冠冢。卫深做了那四柱门障,他偶然发现了铃铛声音奇特,非寻常声,于是将黑猫的铃铛声作为开启玉宫的唯一方法。
此铃铛,也只有黑猫可以让其作用。卫深试过,他拿起铃铛的时候,摇出来的声音,就只是很一般的铃铛声。
这也就意味着,黑猫在,衣冠冢可开;黑猫亡,衣冠冢将永闭。
尸鬼被这一次更为猛烈的铃铛声吵得身体仿佛撕裂,他捂着头,疼的躺到了地上。他死睁着眼睛瞪着黑猫,“我迟早要掐死你!我迟早要掐死你!啊!你这条该死的猫!该死的猫!我就不该捡你!啊!”尸鬼疼得满地打滚,嘴上不依不饶。
黑猫又加力,尸鬼惨叫一声后没了动静。
这次,用了比预想中更多的力气。尸鬼的实力与日俱增,这次把他疼晕,已经耗完了黑猫所有的力气。它无力的躺在顾念染怀里,虚弱道,“走吧...在他没醒来之前。”
顾念染用力抱了抱黑猫,像是要努力感受它身体的温度,“谢谢...”
“不用谢我,能不能拿到灵石,还得看你自己。”
顾念染紧紧抱着黑猫,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他的鼻子有些泛酸。他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每一次发生危险,他都只能在一旁看着,每一次都是!每一次!
顾念染心里这种自责的念头越来越强,呼吸有些加重。
黑猫以为他哪里受了伤,“怎么了?”
“没什么。”顾念染抱着黑猫朝前走去,眉间的绿色印记又隐隐泛了泛光。
“前辈,卫大前辈是你的主人吗”
黑猫眯着眼睛,“嗯...”
“你一直守着他?”
“嗯...”
“他不会再回来了...”
黑猫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安静了好一会儿,顾念染听到从怀里传来无力的声音,“我知道。”
顾念染没有再多问,他觉得这时前辈需要休息。
没走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幽森恐怖的树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是可以看出来,这里原本应是绿地鲜花衬,树林鸟花香的地方。这里,人为毁坏的痕迹太过严重——幽火烧过。在这阴森恐怖之地的正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口有些焦黑的棺木。
顾念染停下脚步,看着怀里的黑猫,没有继续往前走。
“那人,还真是一刻不停歇地折腾这个地方。每次都是这样,休整好了,他又把它毁了。”黑猫的语气充满疲惫。
“卫大前辈,就在那里面吗?”顾念染压低声音问道,生怕声音大点会吵到躺在那里的人。
“嗯。”黑猫答。接着它跳到棺木上,站在上面看了好一会,像是透过棺木看到了里面的人,满是思念和悲伤。
“前辈...”顾念染轻唤。
“过来。”
顾念染走到棺木旁,听到轻缓的铃铛声,“抱我起来,我没力气了。”黑猫道。
黑猫被抱起后,棺盖开始有了小小的震动,随着黑猫身体的紧绷,棺盖缓缓打开,一寸寸露出了棺里人的面庞。
棺木完全打开那一刻,黑猫猛吐一口血。
“前辈!”
黑猫大口喘着气,“我…没事,只是费了太多力气。”
顾念染轻轻抚摸着黑猫的背,试图治疗它的伤势。
“没用的,别费力气了,你的能力现在还治不了灵力受损。等你有了自己的灵石,也许会像你娘一样。”黑猫说着,咳了两声,“灵石,会自己找主人的...如果...如果你真的是那个灵石的主人...它会自己出来的...咳咳..."
“前辈,那个灵石...是卫大前辈的吗...”顾念染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猫不想骗他,“嗯,他的灵石也是从别处寻得的,但是神陨的时候没有分离出来...而且至今肉体还能存的这样好,除了那位的施法,应该跟灵石也有关。”
“所以...我要拿走的,是卫大前辈的东西...是保护他肉体的东西...”
“那个灵石不是他的。灵石自己会找主人,如果它认准了你,自然会出来,到时,你想不要也不行。”
黑猫看着顾念染,有些无奈,“况且,你很需要它不是吗...这灵石,对他而言,也许更多的,是负累...你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或许,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想,他也是愿意看到的。”
顾念染依旧没有回答。
“你要想想,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我配不上。”
“什么?”
“我配不上,配不上...前辈的东西...”顾念染看着在棺木里躺着的,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卫末青,“万一我...没能好好利用它...”
“好啊你个死猫!竟然打开了棺木!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让你们如愿吗!”顾念染话音未落,尸鬼就出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满身杀气地盯着他们。
“这次…竟然这么快…”黑猫虚弱道。
“呵!”尸鬼不屑道,“你以为,我每天在这里,只是在烧花花草草吗?”尸鬼边说边朝他们走来。
顾念染将黑猫紧紧抱住,往卫末青棺材旁侧了侧,试图挡住尸鬼看卫末青的视线。
“哼,想挡住我?就凭你?”尸鬼逼近顾念染,“如今,这只死猫也快不行了,”尸鬼邪笑着看了看在顾念染怀里艰难呼吸的黑猫,“老不死的,都活了几百年了,赶紧下去陪他吧!他是你主人啊!你去陪他啊!”尸鬼说着要去摸黑猫,被顾念染一抬手打开了。
“前辈没伤害过你,不要欺人太甚。”
尸鬼被顾念染打的这下惊到了,“哟!”他以为这个瘦弱公子是个软骨头,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义气。
“行啊!我不伤害他,那就…换你吧!”尸鬼说着逼近顾念染,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念染吃痛的闷哼一声,却无力甩开,他又一次憎恨自己,憎恨自己!他从没有如此憎恨过自己的无能。
尸鬼摸到了顾念染的脉搏,之前割开的伤口还没好。尸鬼发力压住,顾念染瞬间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血也渗了出来。他愤怒地瞪着尸鬼,却无反抗之力。顾念染的血对于这种纯粹的邪物没有用处,因为它本体如此,并没有可以净化的可能。
顾念染疼得满头冒汗。
“啊!”尸鬼突然大叫一声,松开了锢着顾念染的手,“看我今天弄不死你!”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紧紧咬住了尸鬼的手,没有松口。
“前辈!”顾念染大叫道。
尸鬼捏住黑猫后颈,一掌打了下去,铃铛从脖子上落了下去。它的爪子试图用最后一点力气捞一捞,却没捞住。
顾念染冲上前去接住了铃铛,站起身来要去抢黑猫。
尸鬼随手一丢,将奄奄一息的黑猫丢进了棺材。
“前辈!”顾念染几乎是哭着跪到棺材旁,“前辈!”
黑猫躺在卫末青胸前,嘴角不住地淌着血,染红了卫末青的白衣。
“前辈……前辈……”顾念染哭着,颤抖着手把铃铛放到了黑猫身旁,“前辈……我……我给你疗伤,我可以!我给你疗伤,我给你……唔!”
尸鬼从顾念染背后打了他一掌,他没受住,不小心把血吐到了卫末青身上。
顾念染双手抠着棺木,他感受到了身体里涌着从未有过的怒气。
“是你们自己找过来,是你们自己找死。”尸鬼在顾念染身后讽刺道。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因我而死!都是因我而死!都是因我而死!”顾念染趴在棺木旁痛苦地喊道。
忽然,棺木微微动了动,顾念染以为是黑猫,抬起头看想看看,却看到它已经一动不动。
就在顾念染下定决心以死护住卫末青和黑猫的尸体之时,卫末青的遗体缓缓动了起来,从棺底慢慢浮了上来,从他的额头发出微弱的光。
铃铛声也同时响了起来,就像之前那样,不,比之前还要摄人。顾念染捂着耳朵,他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发生着变化,有什么东西,在被唤醒。
铃铛声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终于在一声尸鬼的尖叫声中,铃铛破裂,从里面飘出一个散着热光的半圆形物体。这个东西慢慢地在空中轻轻飘着,缓缓落在了卫末青的额上,沉了下去。
“灵……灵石!”被铃铛声震的有些神智不清的尸鬼在一旁叫道。
那个发着光的物体沉入卫末青头骨里,发出了什么碰撞的声音。声音发出的同时,卫末青和黑猫被那缕温柔的热光裹住了,落回了棺木之中。
顾念染心里想,原来卫大前辈的灵石,一直是放在黑猫的铃铛里的,看来,现在是真的物归原主了。
卫末青与黑猫落回棺木之中后,那温柔的热光又重新聚会卫末青的额间。
顾念染看到,那个发光的物体,慢慢的从卫末青额间退了出来,那是个完整的石头,不是从铃铛里出来的半个。
灵石飘向了顾念染,灵石越近,顾念染越是感到那股身体里莫名的力量在变强。
他想试图退后,灵石却像害怕他跑走似的,立刻钻进了他眉间的绿色印记中。
“啊!”顾念染难受的叫了一声。
周围瞬间大亮,地面开始猛烈震动,裂开了一条巨缝,里面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吸着所有人进去。
缝隙越裂越大,无处可躲,顾念染试图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最终和尸鬼棺木一起,被吸入了地底。
在缝隙下面,是一望无尽的烈火,那是地狱之火。
“啊!”尸鬼被烧得痛苦难当,“啊!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此时顾念染被红布包着,还没有被烧到,可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顾念染许久没听到尸鬼的惨叫,他猜测已经被烧没了。
顾念染小声道,“你此时若不护着我,是不是可以少点痛苦。”
他感受到红布撑不了多久了,“收起来吧...走到如今这一步,我早有预料...只是,只是...”顾念染看到红布开始慢慢消失,被火烧着了,它已经到极限了。
“收起来吧!不必为我做到如此!”他试图伸手抓住它,将它放入自己怀里。红布却在被碰到之前,瞬间被火焰吞没。
顾念染狠狠地攥着拳头,火焰迅速将他包围,在最后一刻,他终于痛苦地叫了出来。
守在玉宫外的守灵娘听到这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紧紧地握着手,暗自祈祷。
此时正在往玉宫赶的卫霖也听到这一声,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无法思考,仅凭身体赶去了玉宫。
守灵娘看到面色难看的卫霖,“你怎么来...”
卫霖没有跟守灵娘打招呼,直接冲着玉宫去。
“你进不去的!”
卫霖用剑劈着四柱之门,引得乱箭齐发。
“你进不去的!”守灵娘赶过来拽着卫霖往外走,“你这是怎么了!”
“念染在里面!他出事了!”卫霖脑子一团乱,煞有着不找到顾念染就灭了玉宫的气势。
“没有玉兽!你是进不去的!”守灵娘无奈,心里也急,不知道怎么阻止这个楞头小子。
“啊!”
此时玉宫内又传来顾念染的惨叫,听起来痛苦极了。
卫霖甩开守灵娘,“他出事了!他出事了!他出事了!”守灵娘第一次看到卫霖这副模样,慌乱不知所措,毫无计划,以往处事冷静的态度都消失了。这时候的卫霖就像是个没大没小,刚出社会的狂小子。
“大公子,大公子!”守灵娘一边帮着挡箭,一边叫醒卫霖。
卫霖双眼猩红,发了狂似的朝四柱之门乱砍一通,“你把这里毁了!顾念染更回不来了!”
卫霖似乎被拉回了一点心智,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守灵娘一脸无奈,一边站到他身前挡箭,一边拉拉扯扯把他带走了。
“大公子,你不相信他吗?”
“他什么功夫都不会!”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你帮不了他,就只有相信他,明白吗?”
卫霖浑身在发抖,自己都未曾察觉。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已经干了,脸上两道泪痕。
他绝望地看着玉宫,拼命想透过那四根柱子看到里面的情况。
顾念染已经没有再发出声音了,不知是死是活。
卫霖死死攥着剑,剑身开始颤抖。
“孩子!孩子!”守灵娘唤着卫霖。
卫霖喘着粗气,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理会守灵娘,转身迅速离去。
“唉...”守灵娘叹着气,“这都是什么让人操心的孩子啊...”
守灵娘看到之前一直在剧烈跳动的染娘的魂灯此时平静了很多,猜到顾念染也许已经没事了。浑身无力的靠在石壁上,顺着石壁滑下,坐到地上,“这种事,真的折寿啊...你啊...”守灵娘用一丝宠溺责怪的语气看着染娘的魂灯道,“走了那么多年,还是不能省心啊...”
顾念染在被地狱之火包围之时,他痛苦的感受到皮肤的疼痛,也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全新的力量在乱窜,从头烧到脚,一寸不落。他的心跳极快,快到像是要随时蹦出来。顾念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从这突然的变化中稳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