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随随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净衣符,然后往床上一躺,乐了一会后余光瞥见被可怜丢在角落的泥塑小人。他没看小人的表情,目光落在它身上那条随便捏的小龙身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老实说他有些在意龙这个事情,山里有龙不稀奇,有灵性肯修炼的蛇一千五百年即可化龙,但在他的地头上有邪龙盘踞三十年却是个稀奇事。
东云山气运悠长,因此山里墓多鬼魂精怪也多,但在龙脉这种正气凛然的大气运影响之下,居住在这里的灵体基本只能求善学好,邪魔外道的灵体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可按照烛溪村的情况,那黑龙非但长据山中顶受住了龙脉气运的威压,还暗地里作威作福,修为在三十年间应该是提升了不少。
庄随知道以他和陆望知的能耐,对付这黑龙并无困难,但他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只觉得这邪物的来头可能有些古怪。
这龙出自何处,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庄随思索间忽然想起那次和大帝的会面,当时的一些对话在脑中闪过,他琢磨了一会后轻蹙眉头,维持着背朝外面朝里的睡姿闭上眼,然后干脆释放神识离体,令之穿透床板直入地下,汇入山中。
一旦脱离身体的束缚,他的神识便可和山中万物同调,但这种做法会令身体处于毫无保护的状态,假如有人想袭击他,他可能会来不及从广阔的山林间收回分散的神识。
庄随习惯了一下这种神游的感觉,因为群山此时都在他窥视之下,山里大小事都汇总到他神识之中,庞大且杂乱无章的信息差点让他处理不过来,他只得更加聚精会神,试图过滤出和那黑龙可能有关的部分。
陆望知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庄随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他见这人睡在床中间,上去推了下庄随的后背:“今晚换一下,我睡外面,你往里挪挪。”
庄随正潜心筛选信息呢,冷不防感到身体被人碰触,只得赶忙收拢神识。
不过他神识散在东云山每一个角落,收得有些慢,陆望知推了他一下没见有反应,以为他是睡着了,只得又使了点力,试图把庄随推到床内侧。
庄随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发现自己要撞上墙壁了,下意识右手撑着床板拧身坐起。
陆望知手还按在他后背上,这下措不及防手里一空,往前使力的身体没刹住车,砰的一声额头磕在庄随头上。
庄随眼神显然还是懵的:“你……”
他感到有个温软的物体直直戳在他唇角上,神识归位时的懵逼感随即被拉长了几分。
陆望知跟被针刺中一样猛然弹起,耳尖飞红,目光扫过庄随嘴角那小片湿湿的水痕,色厉内荏道:“你突然坐起来干什么……不是,你没睡着你刚才干嘛没反应?”
庄随却一脸呆滞,居然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神游太虚一般道:“你又偷亲我?”
“……”陆望知眼睛瞪大:“谁偷亲你了?我哪知道你突然坐起来……”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庄随的话有些不对,瞬间目光如电:“你说‘又’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没亲过你吧?”
庄随神识还没完全收拢回来,浑浑噩噩中下意识道:“怎么没有……就星环风水案的那一次,你中了蛟毒之后亲了我啊……”
“……”
没听见回应的庄随神情茫然地去看陆望知,却见对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表情先是意外,再是羞赧,最后变成了恼怒∶
“别乱说!星环那次明明……明明是你亲我的,怎么成我亲你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趁我中毒干这种事,事后还当无事发生,你别以为我昏睡了不知道,我就是没拆穿你而已。”
庄随迷糊中反驳:“你说什么啊……那时你中蛟毒中得有些神志不清,我还帮你清毒来着,结果你拉着我不放……还夸我好看……夸完我好看还不满意,张嘴就咬我嘴唇,我好心帮你呢,你这么报复我……醒来之后还什么都不记得……当无事发生的不是你吗?我之后还怕你尴尬,才没跟你说的……怎么就成我亲你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陆望知伸手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你说什么……”庄随说的版本怎么跟他记得的版本完全不一样,他听得脑子里一片乱,想要反驳,又被进入了喋喋不休模式的庄随截住了话头。
“还有……你亲我不认也就算了,我还是有理智的,知道那可能是蛟毒的问题……但你后来,天天老盯着我看……还总是偷偷看那种小说……心里还赖我偷亲不认账……我问了地府的鬼差,他说你这种表现十有八.九是因为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就跟我说嘛,偷偷摸摸的我还得自己琢磨你的意思……”
庄随说着说着这语气居然还委屈上来了,陆望知恍恍惚惚也不知该先抓话里哪个细节,摁太阳穴的力度又加强了几分34" 见鬼风水司0 ">首页36 页, ,虚弱道:“不是,关鬼差什么事……你怎么还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腹诽庄随偷亲的事应该没说出过口吧,就是心里偶尔想一下啊……
庄随眨了眨眼:“就是……那时候蛋散吃了那个魅鬼,它消化不良,我帮它消食,获得了几天读……”
陆望知听庄随越说越小声,凑近了一些:“获得了几天读什么?”
庄随却忽然不说话了,他眼珠子左右转动了好几下,经过了漫长的酝酿,神识终于彻底回笼,山林间杂驳的噪声从他大脑中彻底远去,耳边只剩下陆望知的声音。
他对上陆望知的视线,花了十秒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神识分散间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目光顿时游移起来,最后无辜地往后缩了缩,意图蒙混过关:“啊……?”
陆望知一把拽住庄随的领子不让他退后——感谢他今天穿着上衣睡觉!
“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然而有些拔高的音节却被庄随突然伸手按住嘴唇堵了回去,庄随嘘了一声,陆望知也在这时感觉到有人往他们房间这边靠近。
两人心中皆是一跳∶现在还没到凌晨三点,过来的是谁?
他们连忙躺了下去,刚躺好的同时,房间门被人用钥匙轻轻打开,睡在里头的庄随看到门外的人,冲陆望知打了个眼色。
是马老三。来得居然这么早!
陆望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因为庄随的话而狂跳的心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而强行平复下来。
马老三走到两人床前,似乎在找那个泥塑小人在哪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后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居然直接伸手推了推陆望知和庄随:“醒醒!你们俩快醒醒!”
第92章 到时说
什么情况?
马老三居然在喊他们起来?
陆望知眯缝着眼睛看向庄随, 后者判断了一下形势, 大概觉得只有马老三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装模作样慢慢睁开眼,边打哈欠边坐起身:“嗯?……你怎么进来我们房间的,现在已经到早上了吗?”
陆望知只得也跟着“醒来”。
马老三来回看着他们, 小声道:“你们快跟我出去,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藏起来。”
“啊?”
陆望知和庄随面面相觑, 马老三见他们一脸狐疑,急道:“你们别多想,我不是想害你们,村里今晚很危险,你们继续留下来的话可能会没命。”
他说着还将一把匕首交到了陆望知手上:“要是怀疑我的话,你们可以拿着这把匕首,只要发现我有任何不对, 你们就用它来对付我,总之先跟我走, 路上我再跟你们解释。”
陆望知把玩着那把匕首, 察觉到马老三是认真的, 不由道:“村里危险,你却想带我们去藏起来,被其他人发现你不会有事吗?”
马老三神色黯淡:“没所谓了,反正这些年我也撑得很累。”
陆望知看了眼他痛得微微发着抖的双脚, 暗叹一口气, 将匕首扔了出去, 夺的一声钉入门外的地上。
马老三吓了一跳,回头想去捡匕首,却听陆望知说:“匕首你留着吧,我自己也有一把。”
马老三惊讶回头:“你……”
陆望知又说:“你也不用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躲藏,村里分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马老三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陆望知下床走过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随即把门关上:“和你同住那个人呢?你瞒着他出来了?”
“他还在睡觉。”马老三视线来回在他和庄随身上打量,他发现这两人神色镇定,好像对他深夜造访一点都不惊讶,“你们究竟是……?”
庄随还坐在床上,支起右边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笑道:“我们就是无辜被卷进来的路人,不过很不凑巧知道了你们村子的秘密,也知道你们打算今晚对所有游客动手。”
马老三面色大变:“那你们为什么还不逃?”
陆望知拍了拍他肩膀,顺势拉起一截他的袖子,观察他手臂上的虫蛀口:“因为我俩很不凑巧喜欢和害人的鬼魂精怪作对,打算帮你们村子除掉这个怪物。”
马老三想要抽回手没成功,眼睁睁看着陆望知将一张符贴在他手臂上,刺痛瞬间席卷他全身,但痛楚只持续了几秒,他恍惚中回过神,发现那些可怕的虫子争先恐后地从蛀口中冒出来,随即僵死不动。
陆望知将虫子都刮到地上,捏起一丝灵火把它们都烧了。
马老三差点惊掉下巴,语声激动得压不住:“你们是天师?”
“差不多是吧。”陆望知给马老三简略说明了他们打算进入甬道对付黑龙的计划。
“你就照原定安排,假装用药把我们迷晕了,然后将我们送过去。”
马老三疑虑并未打消,迟疑着道:“但是烛溪大神它法力无边,之前也有天师想施法将它除掉都没成功,你们去了怕也是打不过它的。”
“不用担心,我们有分寸。”庄随拿过外套从兜里翻出他的名片:“我们是海城气运风水司的人,你们村里那个烛溪大神为祸一方,破坏了东云山的风水,除掉它本来就来就是我们的义务,就算出了事也不怪你,而且你放心好了,我们单位最近解决了不少大案,经验丰富着呢。”
马老三接过名片确认了好几遍,知道这次来的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靠谱很多,不由大松一口气,纠结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好,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如果对付不了就想办法逃跑……我等下就假装放迷药,老石会过来帮我将你们搬出去的,你们别露馅。”
庄随听他提到自己男友,好奇地问道:“石新阳是你男友对吧?”
马老三脸上一红:“你们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马老三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也是,你们俩跟我们是一样的,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陆望知听得噎了一下,正想澄清,庄随就说:“你偷偷放我们走,没跟他说过吗?”
马老三摇了摇头:“没和他说,我自己决定的,怕他担心。”
庄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身上的虫蛀口很多,所以皮肉腐败的气味比较明显,但石新阳他好像远没有你这么严重,你又是第一次招到客人来家里住,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和你是一样的病况吗?”
陆望知听得一愣,明白庄随是什么意思,看向马老三的目光于是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马老三苦笑了一下,说:“他跟我这种没能力的人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会扎火龙制作龙头的师傅,每年中秋庆典有很多东西需要他准备,没了他不行的,所以就算他不肯骗人来家里,村长也会关照他一些。”
“那他怎么不帮你?”陆望知微微眯起眼,隐约有几分生气。
马老三见他似乎误会了,忙摆手道:“哎不是的,老石本来就不是我们村的人,是因为我才留了下来的,他答应帮村里的忙,条件就是村长偶尔给我一些缓解病痛的药,不然我早就熬不下去了。”
说罢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今年我实在有些熬不住,他不忍心我那么辛苦,才劝我招揽游客。”
陆望知和庄随听得一阵沉默,对那藏头露尾的黑龙更是深恶痛绝。
马老三又和他们说了一会话,见他们已下定决心,便转身出去准备迷药。
陆望知目送他离开,等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后才轻叹一声:“他和那老太太都是不容易。”
庄随双手叠在脑后靠在墙上,看着他拿出匕首开始擦拭,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进来洒落在陆望知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模糊又透亮的浅色光边,庄随看得有些许失神,知道他这声喟叹的意思。
善良的人很多,但受尽苦难还能坚持下来的人很少。如果这样的人他们都不救,他们还能救谁?
陆望知收好匕首,回头发现庄随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陆望知:“?”
庄随敛回视线翻身往床边挪了挪,凑在陆望知边上说:“跟你商量个事啊。”
陆望知目光如炬:“什么事?你打算继续马老三进来之前的那个话题了?”
“……”庄随噎了一下,轻咳一声:“不是,现在正事要紧……”见陆望知视线似乎要杀人,又改口道∶“那个话题等正事完了我再跟你详细说,我保证,到时一定说得清清楚楚!”
陆望知自然也明白现在首要任务是解决那条黑龙,于是勉为其难道:“好,到时我再找你算账。”
庄随眨了眨眼,小声嘀咕:“谁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