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问道:“何事。”
绿枝偏了偏头,轻声道:“平安归来。”
无梦飞快冲她点了点头,转头却发现朱楼不见了。
绿枝小声道:“你到底懂不懂啊……”
井底传来空荡荡的声音:“呆子,你赶紧带着绿枝姑娘离开这里,能抱得美人归,也算不白走这趟,我们就此别过吧。”
无梦连话都没有听完就纵身跳了下去,他速度飞快,三下两下追上了前面晃悠悠往下飘的魂魄。
绿枝目送无梦走下阶梯,在井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不见里面的声响了,她怅然转身,将“芷”字上的玉珠子拿下来,挂回脖子上。
绿枝才走了几步就被一双白鞋挡了去路,她顺着那白色的鞋子抬头看去,只看到那人淡色的薄唇便眼前一黑。
----------
“朱楼!”
朱楼扭头,见无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奇道:“你不去和美人作伴,跟着我做什么?”
无梦半天才把气喘匀,哀怨道:“你怎?" 被梦中人缠上了0 ">首页7 页, 炊挛乙桓鋈耍叶嗪ε掳 ?br /> “人家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
无梦委屈地撇嘴,眼圈都红了:“她们一群陌生女子,我也不知道她们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来,尤其那个族长,可吓人了……”
朱楼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鸟语花香皆不闻,身后的阶梯都消失了,井口竟是一轮明月。
朱楼叹了口气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无梦扭头往下走道:“我对绿枝姑娘并无此意。”
朱楼一路上不断的拿眼角瞟无梦,无梦被瞟的实在受不了,终于问道:“你一直瞟我做什么?”
朱楼道:“你之前说有女子拿花砸你,我实在不懂她们为何拿花砸一根木头。”
无梦拿掉斗笠,亮出他金色的瞳仁,满脸无辜道:“我也不知为何,你说呢?”
朱楼嫌弃道:“你最近真是越发嚣张了……”
“不敢不敢。”
井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很快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朱楼道:“你的火柴呢?”
“哧”地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点莹蓝色的火焰,无梦小心翼翼的捧着指尖,一人一魂借着这点光继续往下走,走了一会儿,无梦道:“你有没有觉得光变得越来越暗了?”
朱楼道:“你的灵力不支?”
“不是……”无梦将手指靠近井壁,感觉这处的井壁比上面距离自己远了不少,那点灵力已经照不清了,朱楼探头向下看,阶梯延伸向下,被埋入黑暗中,仿佛了无止境。朱楼将一只手搭在无梦的手腕上。无梦指尖的小火苗一下子窜成了火把,将周围都照亮了,只见面前的井壁上刻着细细的纹路,沿着纹路看去,从他们面前开始,蔓延至整圈井壁,汇聚成一朵巨大的,半开半闭的花,纹理深刻细致,并无半点磨损,只靠近火把的那部分比其他地方淡了一些。无梦将手稍微向左移了移,右边纹理恢复,左边的又淡了些,
朱楼若有所思地飘到井壁边,将燃着灵力的手掌轻轻搭了上去,结果他手掌附近的纹理一下子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朱楼道:“原来如此,我们白白走了这么多阶梯。”
这口井从上到下呈现出一个喇叭形,想来越下面阶梯离井壁就会越远,而且没有回头路,到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困死在这井中。
朱楼双手发力,顿时莹蓝色的光大盛,灵力如火焰般燃烧开去,井壁上花朵的纹理随之迅速消退。这怪异的阵法仿佛一个拥有巨大胃口的妖物,朱楼只觉得双掌间的灵力迅速流逝,不得不用更多的灵力去补充,那井壁却不知飱足,几乎把他整个魂魄都吸进去。灵力将耗尽,那最后一片叶子却在要褪不褪间又渐渐明亮起来,朱楼想要收手竟一时无法脱身,只能咬牙坚持着。这时背后闪过一道微弱的蓝光,他转过头来,见无梦用灵力在阶梯和井壁的叶子间搭了一道细细的线,灵力虽然不多,但胜在距离近,叶子渐渐淡去。壁上图案完全消失的瞬间,脚下无尽的黑暗中迸发出一股白光,将他往下吸去,他眼疾手快地推了一把无梦一把,叫道:“老实待着,等我上来。”
他的灵力已被那墙壁吸得差不多了,说话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也不知无梦听见没有。
反正听不到也无所谓,那小子虽说对女孩子笨拙些,平时还算机灵,必定能想到办法出去的,他忽然又想到那双金色的眼睛,觉得自己这趟有美人相伴,已是不亏了。只不知这下头的檀雪城是个什么地方,若是遍地冤魂,自己宁可在那香软软的芷萝镇上多待几日……
“朱楼!朱楼!”
朱楼?那是谁?他迷迷糊糊地想。飘散的意识慢慢聚拢,他听见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道:“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暗香铃中。
“我在。”他想开口应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好闭上眼睛,待周围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将他的魂魄稳定下来。
朱楼感觉到铃铛不断被人搓来搓去,有人在外头断断续续地哭着,哭得他心烦意乱,他忍无可忍地吼道:“小子,你再动一下试试!”
这一声他是想吼得气吞山河,奈何气力不足,成了幽幽的埋怨。
铃铛顿了片刻,接着他听见了带着啜泣的笑声。
朱楼终于恢复些力气,从铃铛中探出半个身子,无梦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铃铛发呆,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朱楼道:“呆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好好的上头不待,美女不要,跟我来这鬼地方?”
无梦无辜道:“上面黑漆漆的,我害怕嘛,再说了,万一我出不了井,岂不是要被困死在那里……”
朱楼几乎被气笑了:“你这呆子,怕不是活腻味了随我找死来了?”
无梦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怎能这般对你的救命恩人……我方才还帮你下来……”
朱楼叹道:“你究竟想要什么?看你也不是个缺钱的……”
无梦抢过话头道:“我从小便没了父母,后来被师傅逐出师门,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朱楼心道这人怕不是失了心风。
如今入口已然消失,他们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朱楼打量了一下周围,身边雾气弥漫,衰草枯杨,一幅落败之相。他转过身,不由一愣,在这阴气沉沉之中,竟有一扇巨大的城门立在他面前,城门暗红,上面的铜钉均已发黑,灰色的城墙向两边延伸,消失在远处的雾气中。
朱楼看到那巨大的城门,无来由地一阵不安,不由得去看无梦,无梦还捧着铃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见他回头还冲他笑了一下。
“……”朱楼指向城门道:“奇怪,这门上怎么没有名字?”
无梦道:“许是年月久远,被风化了?”
“不像啊,这城门虽有些旧了,却决不至于旧到名字被风化……”
无梦站起身,伸手去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你还管它名字呢,这么大的城门,看样子又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我们要怎么进去?”
一人一魂正努力思索,远处忽然传来铃声,叮当叮当,幽怨而诡异,声音越来越近,浓雾中渐渐的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那女子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明明是十分清晰的声音,却让人怎么也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
朱楼朝无梦扬扬下巴,无梦只好壮着胆走上前去:“姑娘,我有急事要进城,可这城门沉重,里面又不像有人的样子,你可知如何入城?”
那女子停下来,转过身子看着无梦。无梦这才发现,她虽然头发花白,脸却还很年轻。半晌,她又转了回去,继续迈步前进。
无梦正想说话,却听那女子气若游丝道:“流浪狗,流浪狗,留在乡间无处走,垂耳低头拖尾嗅……”
无梦脸色一变,眼中竟闪过一丝杀气,那女子继续道:“可怜呐,可怜呐,檀雪城收可怜人……”
一声巨响,城门应声而开,转轴发出沉重的声音,一人一魂讶然,再转头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了,只余几声铃铛空响。
城中雾气更浓,几步开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无梦望着整个人躲在铃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朱楼道:“刚刚那个女子,恐怕是非人之物……”
“……”朱楼道:“这种鬼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无梦又道:“此城不祥。”
“怕了?”
无梦点点头,怕朱楼不理解似的又强调了一遍:“怕了。”
“真怕?”
无梦没有说话,只是那只捧着铃铛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朱楼垂下眼,漆黑的睫毛盖住了眼中许多情绪。
无梦凝视着他,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其实……”
朱楼忽然道:“无梦。”
“恩?”
“你是不是忘了,你不进去,我也是可以向你索命的。”
“……”
朱楼笑起来:“你记住了,我一个魂魄,若是心情不好,随时都会取你性命,你若是非要找死,不如早说,省得我白白再费那些力气。”
“……”
“不过看在你刚刚帮了我一把的份上,我会带你出来的。”朱楼道:“你若是害怕,就抓紧铃铛。”
“嗯。”无梦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走吧。”
☆、檀雪城(二)
无梦信步踏入城门口的浓雾,之前只听说这是座鬼城,又是妖魔又是吃人的,以为必定荒凉无比,没料到几步开外,浓雾一散,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繁华夜色,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式小贩摆出摊位吆喝叫卖,酒楼客栈的老板、老板娘纷纷出门迎客,妓院门口,莺莺燕燕着轻纱、熏暖香,乱花迷人眼,好一副盛世景象!
朱楼笑道:“这等好地方,之前那些人只进不出恐怕也属正常。”
无梦道:“这是幻境?”
朱楼点头道:“你这木头倒是能派上用场,看到这情景也不至色令智昏。”
无梦道:“接下来怎么办?”
“……”朱楼眨眨眼:“设幻境,一是欺人,二是自欺,无论是欺人还是自欺,这幻境中都会有线索,一定还不止一处,找个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
无梦点头,正想往茶馆里走,朱楼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茶馆的人不够多。”
无梦不解,朱楼道:“哥哥教你,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在……”
无梦顺着他挑眉的方向看去,‘忆尘楼’三字在街道中央显眼到搔首弄姿。
“……”无梦不笑了,“你是想打听消息,还是只想逛、青、楼?”
“自然是打听消息啊。”朱楼一本正经道,“只许你带我去那藏心阁,还不许我去忆尘楼看看?”
“我……我那时喝醉了……”无梦有口难辩,见朱楼只露出一个脑袋,还在努力装严肃的样子,只得深吸一口气道:“果真如此,那便依你。”
一人一魂一走进忆尘楼,顷刻被各种脂粉味、熏香味、上等酒菜的香气包围,只见楼中央搭了个台子,用粉色的轻纱装点的如梦似幻,台下坐满了豪饮畅谈的男子,各色女子在人群中穿梭。台子旁边的阶梯旋转而上,二楼房间众多,房门时不时开合,微露旖旎之声,令人心驰荡漾。
无梦寻了张桌子坐了,立时有美人上前邀他点菜,无梦大手一挥,一口气点了三四十道菜,喜得那美人连声唤他大爷,临走还暗送秋波。
朱楼意外的挑眉,无梦解释道:“反正是虚幻之物,我就想过把点菜的瘾……”
朱楼大笑道:“那要是这幻境做的太好,一会儿她们向你要银两,你打算怎么办?”
无梦愣了愣:“那……那我去把她叫回来!”
朱楼按住他:“在青楼里点了东西还想退?再说了,你不是还有小金锭么,怕什么?”
无梦只好忐忑不安的坐下,而后四处观望。上菜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无梦不太饿,只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只露出个脑袋的朱楼聊天。
觥筹交错间,台上开演了,身着白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上台,朝着台下盈盈一福,于一架古琴前坐下,伸出修长十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周围几位女子持各色乐器替她伴奏,琴声一起,四座皆静,听那古音绵长,其声辽远,其怨幽然,如同一丝丝长线绕着屋梁盘旋不去,女子开口唱道:
青丝长,缠情思,十载相思无人知。碧落黄泉,天涯寻遍,空余痴恨画满纸。半壶酒敢咽?醉眼不辨星宫氏,卧更漏难眠,唯恐夜深君来迟,多少春秋成字,几许花开如诗,谁问梦中归去时,长守明月落空枝。
“长守明月落空枝……”无梦慢慢举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朱楼半截身子探出铃铛,趴在无梦腿上,捅了捅他道:“你看这白衣女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无梦道:“你看哪个女子不眼熟?”
“啧,这倒也是……不过这女子……”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物件朝舞台上飞去,堪堪擦过女子的脸颊,撞在墙上,顷刻间便摔得四分五裂。朱楼吃了一惊,忙一手捂住无梦的嘴以防他叫出声来,环顾四周,却见周围人如看不见般依旧一副沉迷于乐声的表情,那女子亦无反应,无事人般继续弹琴。
“混账东西,弹的什么曲子,死不死活不活的,给老子换一首!不然,老子掀了你的破妓院!”
朱楼松开手轻声道:“戏要开演了。”
无人应和,所有人似乎都已沉醉于乐声中而不闻身外物。无梦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
这时,“邦”的一声,一个醉汉跳上台子,他一头杂发胡乱扎起,漏出几撮,遮了大半个脸,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了个酒桶,对那白衣姑娘道:“老子叫你换个曲子,你听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