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伙子怎么不看好自己的马!”
“你踩着我摊子了你说怎么赔!”
“我的白菜啊!!这死马吃我的白菜!!我这可是上好的白菜!!你可别走!!”
……
雅天歌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人海中,后领却被人拎住拖了去。
“小子,闯了祸就想跑?”
雅天歌被迫转过身,乍见那拖住他后领的人。
这人好看得出奇,尤其一双眼黑白分明,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神色,黑发高高束起,散落几缕在额前,脖子上不知戴了什么颜色古怪的细链子,一身墨色滚边的白衣风流到放肆,只是站着便犹如一幅山水画。
雅天歌惊慌失措道:“你……你做什么?”
那人偏过头道:“做什么?这可是你的马!”
“不……不是!你胡说!”雅天歌慌乱地挥舞着手臂,“你想干嘛!放我下来!那不是我的马!!”
那人道:“不是你的马那你拿着鞭子干什么?”
雅天歌抱着鞭子道:“这是我替我爹买的!”
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那人道:“你个大人也不知道害臊!还欺负孩子!”
“快放下来!把人家孩子吓成什么样儿了!”
“你赔我白菜!!”
……
那人眨了眨眼:“你说那不是你的马?”
雅天歌无辜地看着他。
那人道:“那好,你敢不敢叫它一声,若真不是你的马,这条街的损失,就由我来赔。”
他放开雅天歌,退了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雅天歌还没动,那杂毛马居然自己朝他走过来。
雅天歌二指一翻,两道极细的灵力朝马飞去,半途仿佛被什么截住,一下子就消失了。
杂毛马走到雅天歌身边,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那人笑起来:“养得挺好啊。”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大概是认出了这位白衣的公子,正对着他指指点点,更多的人还是关心被撞到的摊子,一时声讨声四起。
“画梁,你又在干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位男子,穿着和那人一样的墨色滚边的白衣。
朱楼差点叫起来,这人面熟地过分,可不就是那年轻些的白易安么?!
白易安面色冷峻地看了看被他称作画梁的男人,又瞥了眼杂毛马和一边看上去更杂毛的雅天歌,道:“怎么回事?又闯祸了?”
男子晃了晃手里的笼子道:“我想给金雀儿买个笼子。”
雅天歌手指微动,男子手中的笼子便猛烈晃了一下,底儿掉了下来。
“……”白易安吸了口气,扔给男子一锭银子,“不用这么省,挑个好点的。”
“好嘞!”男子变应和着,边转身看过来,朱楼摇摇晃晃地悬在雅天歌脑后,淹没在人群中。
“喂,你知不知道那白衣公子是谁啊?长得好生俊俏!”
“哟,你可小心点!他是白灵山庄的弟子,人称‘酒鬼、孟浪、杀人狂’的风不雅公子——柳画梁。”
☆、仇恩(一)
“仇恩山?”小二殷勤地擦着桌子,“客官您要去仇恩山啊,这您可问对人了!我对仇恩山可熟了!”
“你去过?”
“那当然!听说那山上闹鬼,人人都怕,要我说,有啥可怕的!什么妖魔鬼怪能挡得住我这招!喝!”小二把抹布往旁边一甩,来了个金鸡独立,“瞧瞧!这架势标准吧!这世上有什么能吓到我王胆大……”
“王胆大!你小子又在吹什么牛!还不快点给我滚过来端菜!”
王胆大脖子一缩,连忙滚走了。
无梦将手摊开,手心是一枚精致的梅花铃铛。距离朱楼消失已经三天了,自己身上那些伤口早就没了影踪,毕竟只是些小伤。可暗香铃仿佛失去了生气,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要怀疑暗香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铃铛。无梦试了好几次把暗香铃放在画卷中,可是毫无动静。无梦不敢摇晃它,只敢小心翼翼的捧着,急匆匆往仇恩山的方向赶路。
百日……无梦心中一阵烦躁,再不能耽搁了。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下月就要开屠魔大会了!”
“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怎么没听说!你说到时候要是那魔头怂了,藏起来找不着可怎么办啊?”
“得了吧,那魔头嚣张得要命,据说这两天还大摇大摆的在露城杀人呢!”
“不会吧!杀的是谁啊?”
“好像叫什么花……对了!花茗烟!”
“不会吧!难道是那个花家镖局的花茗烟?”
“听说他从不踏出露城半步,难不成竟在家门口被杀了?”
“可不是嘛!据说花家气疯了,花总镖头到处发动朋友参加这次屠魔大会!”
“哎呦,这回大魔头可惨了。”
“说起这大魔头,要不是那个白家的弟子,今天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白家弟子?哦!!对对对,都是那个白家弟子……叫什么来着?”
“柳……柳梁什么来着?”
“柳梁画?”
“傻/逼,是柳画梁!这小子要是十年前不出现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嘛!瞧瞧,这么多年过去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听说当年还有几个门派说他深明大义,被魔王蒙骗之后及时将功补过,啧啧,要我说,这都是欲盖弥彰,我听人说……”那人压低了嗓子,“这姓柳的和那大魔头有一腿……”
那人突然住了嘴,背后一阵寒气让他毫无预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几个转过头,只见隔壁桌坐了一个人,正慢慢地喝着茶,杀气却隔空传来,汹涌如浪涛,笼罩了他们全身,仿佛在他们的周边凝成一把把利刃,下一刻就会将他们吞没。
戴斗笠的人轻声道:“再敢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杀了你们。”
刚刚说话的人转了一下眼珠,伸手指指自己:“我?”
戴斗笠的人微微抬起头:“你们。”
斗笠上的纱无风自动,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睛,几人顿时噤声,然后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给钱跑了。
王大胆收了钱,瞄了瞄旁边那个正在飞快剥花生的斗笠,忍不住问道:“客官,他们这是怎么了?”
斗笠停了下来:“小二。”
王大胆忙应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你还没告诉我仇恩山怎么去。”
王大胆愣了愣:“哦!对不住了客官,我一时忘了。”
他指了指窗外:“这仇恩山离这儿可不是一般的远,喏,看见西边那座山没有?朝那座山走,在山的另一面有个坳里的小镇,您啊,在那儿修整几天,然后穿过小镇,又有数十道山脉、中间隔了几百条河流,哎哟,你真不是人走的!要去那儿啊,至少半年打底!过了那些山水之后会看见一个海边的小村子,这村子就在仇恩山脚下。但是你要小心村里的人,据说那地方穷乡僻壤,凶得很!”
“不过客官去仇恩山做什么?我听说这山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而且啊……”小二凑近无梦,极神秘道,“据说那地方常常半夜能听到女子的歌声,有人说是闹鬼呢!您可当心哪!”
斗笠拍了拍手,将指头上的碎屑搓掉,又丢了几个铜板给小二:“多谢。”
“雅氏不愧是雅氏啊,这些年敢做这等有魄力之事的,除了雅氏再无第二了。”
“我倒是觉得白氏也不弱啊!尤其白家的小辈,那个叫白易安的,可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管他呢,只要能除了那个大魔头,谁不都一样嘛!”
“对啊,打倒大魔头!”
“哎呦,你可小心点,万一那魔头就坐在你背后呢!”
“我才不怕呢!这店里不是有个叫王大胆的小二嘛,让他扛去!”
“就他那怂样还想打倒魔头!”
“哈哈哈哈哈……”
“大胆!那桌的客人哪去了?他还没付账呢!”
王大胆连忙赶到那桌前,斗笠已经消失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小锭银子,和一碟剥好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花生。
无梦日夜兼程,小二说只有找到村庄才能找到仇恩山,无梦本以为是很难找到的山,未料到远远望去他立刻就认了出来,赶到山脚时是正午时分,秋日天高气爽,无梦已经御剑飞了半个多月,期间油盐未进,也未曾合眼。他本想直接飞上山,但是一来这山着实高得令人发怵,在远远望去竟一眼看不到山顶,只在半山腰便已是云雾缭绕,二来他敏感地察觉到腰间的铃铛动了动。
无梦落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觉得脚下有些虚软,他晃了晃头,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
铃铛里伸出一个满脸朦胧的脑袋,他似乎还有点迷糊,辨认了半天才道:“娇气鬼?”
“……”
朱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从铃铛里钻出来,落在了地上:“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睡了很久,你想我啊?”
无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朱楼半透明的脸颊:“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朱楼竖起拇指夸道:“果然有自知之明,善莫大焉。”
“……”气氛毁了个干净。
朱楼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梦往前指了指,他们面前立着一个木头做的小牌楼,上书“仇恩村”三个字,这牌楼因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看上去磕碜极了:“仇恩山脚下。”
朱楼愕然道:“已经在仇恩山了?是你太快还是我睡得太久?”
无梦斩钉截铁道:“你睡太久。”
朱楼还想再调侃他几句,但见他原本白皙的脸有些苍白,红润的嘴唇也褪了色,靠近了便能看到他金色的眼中甚至有了血丝,满身的风尘,竟有些狼狈,本来到了嘴边的话绕了个圈,他皱起眉道:“你多久没睡觉了?”
无梦朝他笑:“不要紧,先去找你的身体……”
“什么不要紧?”朱楼往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若是找不到,你就是我的备用身体,谁准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无梦委屈地撇嘴,眉毛都耷拉下来:“你嫌弃我……”
“……”这孩子究竟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被自己虐上瘾了?
朱楼只好放缓了声音哄道:“我不是嫌弃你,是觉得你这么糟蹋自己,不……不好,不值!要是到时候我找到了身体,你却不行了,我可没打算舍身救你啊!”
……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用这种条件去威胁他。
不料无梦状若四大皆空,深深地看着他道:“生死皆是缘,若有那一日,记得你此刻说过的话,千万不要救我。”
“……”朱楼收敛了表情,合拢双掌道:“你是不是趁着我睡着偷偷去烫了戒疤?入了哪个大师门下?”
无梦不理他,道:“那神棍仙子说你魂魄易散,我们得抓紧时间,今日直接上山……“
“不可。”朱楼立刻打断了他,“我说了,你需要休息,更何况山那么高,上面不知有多少变数,若是将你折进去了,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些东西根本……”
“奈何不了你?”朱楼颇有深意地应了一句。
无梦把话憋了回去,哼了一声。
朱楼揉揉他的脑袋,道:“若是我的身体真的在这座山上,那么此山必有蹊跷之处,故而冒然上去绝非上策。听我的,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再想办法。”
无梦打量着他还算完好的身体,无声地感受着他没有温度的手掌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抚过,疲倦从脚趾尖一直涌上头顶,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将许久不戴的斗笠扣在头上。
朱楼似乎是在暗香铃中待的太久了,一路上都不愿再进去休养,只笑眯眯的跟在他旁边东张西望:“这小镇可真够荒凉的。”
村子里的石板路满是裂痕,大路两边散落着几间草屋,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在路上互相追逐,他们的父母则在屋子里悄悄地观察无梦这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以朱楼的感觉,那些目光中没有一丝善意,却也并没有什么大仇恨,更多的,竟然是恐惧。
无梦在一个拐角找到一家勉强可以算得上“茶馆”的地方坐下,贼眉鼠眼的小二“呲溜”一声窜过来,眼疾手快地替他倒茶送水。
“客官,您要点什么啊?哟,看您这模样肯定是外面来的吧,我就说我们小镇上哪有这么风光的人物!这么说吧,不是我自夸,本店虽小,但是好吃的好喝的一样不缺,只要您要,我们这里都有!要不您先来壶酒开开胃?”
无梦道:“不必,一碗面即可。”
小二的三角眼一斜,仍笑眯眯道:“好嘞,一碗面,还要其他的不?”
无梦想了想,道:“再来一碟花生吧。”
朱楼看着无梦飞快的剥着花生:“……你喜欢拿这个打发时间?”
无梦把花生小心的码好,点了点头。
朱楼道:“浪费,你为什么不干脆吃了?”
“我不喜欢吃花生。”
朱楼有些费解。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无梦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会在森林里?你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朱楼摸了摸下巴:“这事儿吧……”
“面来了!”小二一边吆喝,一边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
朱楼示意道:“边吃边说。”
无梦正要动筷子,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男子,此人的衣着凌乱陈旧,头发上的髻都歪了,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沾到,一块一块的墨黑色。他的神情恍惚,目光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意味。他一下子撞在无梦的桌子边,差点把面条掀翻,然后指着碗,咿咿呀呀地比划着,看上去很着急。
小二提着扫把赶来,怒喝道:“你这小扫把星又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