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是天界欠你的,我身为天界的帝尊,自然要为之负责。”天帝的吐字铿锵有力。
任篁看着眼前与伏羲截然不同的神祇,心中竟生出几分恍惚。为什么伏羲会选中这样一个人作为神界的统领呢?
她自是问不到早已魂销身死的伏羲了,也不准备再细想下去:“天界没有亏欠我什么。构筑忘川,铸造鸿蒙熔炉,是我自己的决定。虽然伏羲隐瞒了我,可如今的我看过了烟火人间之后,却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更何况,伏羲做的孽,也没有教你来偿还的道理。他已经死了,女娲也神殒了,现在的三界早已不是幽荧当年所在的鸿荒无序之界了。这么说来,至少伏羲死之前,也算为三界做了一件好事吧。”
幽荧比自己早悟兰因,知晓轮回转世的代价。于情于理,她都该明白毋恋逝水,苦海回身这个道理的。可如今的任篁却反而更加执着。
“你作为帝尊,可比柏麟强许多。把天界和鸿蒙熔炉交给你,我一万个放心。”任篁抬头看向帝君的脸,已然做好了决定。
作为天帝,怎么可能不清楚任篁心中所想:“你想重回人界,去寻那禹司凤的转世?可你应当明白,经由忘川转世后的禹司凤,不可能再记得与你此世的经历。他便不再是禹司凤。”
任篁闻言只是略微颔首,但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自然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他不记得过往便罢了,不是禹司凤也无所谓。我会找到他,再和他一起创造属于我们全新的回忆。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他。”
幽荧那世,大祭司寿终正寝,她没能救回来;任篁此生,禹司凤为柏麟所杀,她也没能救回来。但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三次。
见她神色异常坚定,天帝沉吟片刻,淡淡道:“那么至少在走之前去见见羲玄吧。”
羲玄。
这个沉寂在脑海深处的名字浮现,难得的拨动来的任篁的心弦。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她都快忘记了这位陪伴了自己几千年的好友。
“对了,”任篁拍了下脑袋,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羲玄那家伙化形成功了没?那日我瑶池酒醒,就没见过他了。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化形成功了才是。”
提及自己的儿子,天帝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羲玄之前确实化形成功了,只不过那时你尚在醉梦之中,所以没有见到。”
听了这个好消息任篁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眉眼微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怎么这次这么大的阵仗没见到他人?”
任篁之所以会和羲玄那家伙成为朋友,就是因为他们俩人骨子里多少都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折不弯的性子。她可以肯定,羲玄知道三界发生这么大的事是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天帝轻叹一口气,解释说:“羲玄化形那日,就因违反天条被贬下人间去了。”
“违反天条?”他这么有出息?
当然,后面这句任篁只在心中过了过,并没有说出来。然后,她又问道:“他缘何会违反天条?”
天帝抬头看了一眼紫云缭绕的中天殿,神情悠远地开始陈述当年发生的事:“因为他私自救下犯上作乱的战神,并将她送入忘川轮回。”
任篁猛地一怔,她的心中布满疑云的角落好像正有一道阳光撕开雾霭照射进来。
“你说……羲玄救了璇玑,还送她去轮回?那他……?”
回答任篁的是天帝笃定的点头:“羲玄为战神换来十世轮回,洗涤戾气的机会。而他自己也因忤逆天规,仙骨尽毁,身负十世劫难,下界历劫去了。”
璇玑的十世,羲玄的十世。
司凤的十世,羲玄的十世。
这二者之间的等价性在任篁的心中浮现。
任篁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羲玄,就是司凤,对吗?”
答案不言而喻。
“吾儿下凡前,我曾问他,他身位金赤神鸟,需万年方能化形,但成人之日却已仙骨不存,他是否后悔。羲玄没有片刻犹豫,他告诉我,无悔。”
天帝知道,多余的话根本不必他再多说。
羲玄与战神素不相识,为什么会救她?
除却知晓天界所作所为后的正义感,还有就是他曾听那个在瑶池边喝酒睡觉吹牛皮的仙子说过,魔煞星罗喉计都是她的朋友。
任篁曾在万劫八荒镜里看到过前九世被璇玑戾气所杀的司凤,那时她只以为是自己干预了璇玑与司凤的因果,却未想过,原来自己早就在这因果之中。
兜兜转转,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
殷红的双眼暴露了任篁心中火烧般的焦虑。
天帝示意了一个安心的表情,安慰道:“羲玄是修行万年的金赤神鸟,禹司凤身死那日,他的大半神魂就已经返回天界了。只是不知是何缘由,还有一部分魂魄不肯归体。所以我就将他的仙体安放在昆仑山中自行过来了。”
昆仑山。
缘灭缘起,好像都指向那座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古老山脉。
任篁不再犹豫,乘风朝昆仑山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XD~
第91章 归来兮10【完结】
毗邻天人交界之处,昆仑山地处三界之外,却又在三界之中。山体终年包覆着一层皑皑白雪,唯有浮云之上的封顶能看见灵气丰裕产生的极光。
任篁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却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着急的。
乘风而来的这一路,她想过无数和羲玄再度重逢的场景,可事实却总是出乎意料地打破她的小算盘。
西王母告诉她,羲玄的肉身不见了。
昆仑山上结界重重,羲玄的肉身消失绝不可能是因为外来者偷窃,那只有可能是之前任篁释放的神魂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自己醒来了。
可是为什么他醒来之后,却独自一人消失了呢?
除了羲玄本人,恐怕再没有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哎呀,这里怎么有这么大的坑?”帮忙寻找肉身的仙侍们注意到瑶池边树下被人刨开的缺口,惊讶地指着它议论着。
任篁回眸,便看见湿润的土壤上还沾着几许落红。
这棵树……?
任篁忽的想起自己好像在这棵树下埋过几坛酒。
那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她偷偷摸摸带了凡界的好酒来瑶池边痛饮,就遇到了尚未化形的羲玄。金赤鸟扑棱着金色的羽翼降落,站在岸边光洁的鹅卵石上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害,我道是谁,原来是羲玄啊。”
羲玄咕咕咕叫了几声,提醒她不应多喝酒,有违天规。
任篁却是不在意地薅了两把羲玄高高昂起的头,笑眯眯地将食指放在唇边道:“嘘,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可羲玄性子固执,没那么容易被任篁说服。
彼时任篁已经喝得微醺,颊边生出带着燥热的红润。她提起手边还未开封的两坛佳酿,趔趄着起身,对上金赤鸟儿坚定的眼神,无奈地勾勾唇角:“好好好,我不喝就是了。”她绕着桃树转了一圈儿,然后掌风朝地面一震,在轰的一声巨响中砸开个大坑。
羲玄被吓得后跳两步,身上落满了粉色的花瓣,疑惑地咕了一声。
就见任篁蹲下身子,费劲地扒拉两下地上的泥土,将手中的酒坛子扔了进去,再把坑填好:“我把这两坛酒埋在这儿,等你化形那日再挖出来喝了。你看这样可行?”
她记得那会儿转头和羲玄对视了好久,羲玄却是不领情般抖落了身上的落英,展翅离去。
如今,酒不见了,莫非……
任篁还未细想,就听见不远处起了一声仙侍们的惊叫。待她赶到时,就看见食神的灶房里冒着袅袅青烟,而它的主人正气得胡子直跳地疯狂问候来偷东西的小贼。
“这是怎么回事?”任篁询问。
在食神身边侍候的仙侍赶忙解释:“我家主人在门口种的植物被人偷了。”
任篁目光一扫,就看见灶房地板上散落的一段桂花树枝和几段被人掐掉的荷叶茎。她有些疑惑地蹲下身,还能嗅到桂花留下的淡淡想起。
“何止啊,”又一个仙侍开口道:“不光是主人辛辛苦苦栽种的桂花树和莲塘被人摘了,连厨房里的面粉都被人拿走了。”
闻言,任篁又向里走了几步,就看见灶膛里还呼呼烧得旺盛的柴火和冒着蒸汽的笼屉。炉边的案板上还留下了不少面粉和一根湿润的擀面杖。
这小偷不像是偷东西的,倒像是来做点心的……?
等一下!
她的脑子里忽然攥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桂花、荷叶、莲子、莲花还有面粉……那个人是想做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和甜饼吗?
之前在人间的时候,因为司凤的伤势,她和司凤同吃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若要说谁最了解她的衣食起居,除了禹司凤不做第二人想。
她闻着厨房里熟悉的糕点香气,心中一颤。
四周听闻食神遭难的仙侍们都赶过来围观。看来无论三界六道,八卦是生物的本能。
“听说了吗?不止是食神,连织女那边也遭了贼。”
“怎么了怎么了?”
“说是昨日刚做好的赤霞锦缎被人拿走了。”
“可不止呢!我听说先前帝尊留给羲玄殿下的东海明珠也不见了。”
“对对,还有月老的红线……”
“啊?这小贼也太猖狂了吧?不知道王母知不知晓此事。”
我赌她知道。不光知道,而且还知道是谁偷了这里的东西。
听着越来越多的仙侍聚在一处议论,任篁只觉得头疼。她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主儿,经常在九重天和昆仑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仗着天帝和西王母的庇护,她屡屡得逞,天界和昆仑山也无人敢管。
可是这调皮捣蛋的换了个对象,她却怎么也无法易地而处。
她知道做这些事的人必然是羲玄,可是她想不明白,羲玄既然醒了为什么不乖乖呆在原地等着,非要做这些事搅得昆仑山不得安宁。
羲玄是这种性格的人吗?她对羲玄长久的认知忽然产生了某种质疑。
不过任篁知道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当下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到他。
但羲玄会在哪里呢?
广袤天地之间,她竟想不出羲玄的应去之地。
羲玄从小就生活在昆仑山,除了下凡十世历劫,他哪里都没去过。离开了昆仑山的羲玄能娶哪里呢?
等等!十世历劫……
任篁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火光。也正是这点熹微的火光,点亮了她整个心房。
羲玄没有离开过昆仑山,可是禹司凤离开过。
她倏尔想起璇玑生辰那日,她离开时司凤温柔的笑靥。
他说,我会等你回家。
***
西谷的树林与任篁离开前无异,苍翠欲滴的树叶遮天蔽日,将整座山谷包覆在了密林植被之下,安静又祥和。
任篁心中虽有主意,现下却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会在此处吗?
所有的不安在竹屋映入眼帘后被驱散。那座熟悉的小屋伫立在和煦的日光中,就像它从未被毁灭过。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檐廊的拐角处响起,任篁才偏转了视线,盯着那抹颀长的身影。
隐没在阴影中半张脸逐渐显露出来,与从前完全相同的凤眸中闪着熠熠的光。任篁怔怔地发愣,看着那个少年正穿着赤色的喜服缓缓朝她走来。
她觉得在自己身上一直停止的时间齿轮隆隆地转动起来。
禹司凤走到她的面前,郑重地牵起她的双手,温暖瞬间顺着手臂蔓延到了任篁的眼底,磨得任篁眼睛发疼。
“我回来了。”
四个字,却是字字千金。
任篁再也忍不住,伸手环住了那人的脖颈,将自己已经湿润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口。
“我终于……找到你了……”
司凤静静地听着那人低低的啜泣声,一边轻轻的抚着她乌黑柔软的发丝。
他轻声地,小心翼翼地低头凑到那人耳边:“我答应过你,会等着你回来的,我没有食言。所以你也不能食言。”
任篁哭的有些发懵,抬眼满是疑惑地看向司凤俊美的脸:“什……么……?”
禹司凤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盛满柔光的眼让人一眼沦陷:“你曾许诺过我,等我化形,要与我共饮;你还答应我,会嫁我为妻。林林总总太多了,我想了想,不如便将那桃花酿酒作为你我大喜之日的合卺酒。”
任篁感动的劲头还没过,就感觉自己被人诓了。她捶了一下司凤的胸口,有些羞恼地瞪着他:“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昆仑山没找到你,急的都快疯了,你居然只想着这些?!你你你你……你也太不要脸了!”
被指着鼻子骂的禹司凤丝毫不生气,他宠溺的望着眼前跳脚的人儿,只觉得可爱至极。
“我做了一个梦,”司凤的声音温柔又虔诚,“梦见我死之后,你不顾自己的伤硬要制造一个幻境困住自己。”
任篁一愣,那是她对司凤半边魂魄所做的事,没想到司凤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记得。
“等梦醒了,我就想,你这么喜欢我,我一定要给你个机会把我锁住。”他伸手一挥,竹屋的门上、床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囍字,任篁身上也换上了与他合衬的嫁衣。
任篁的手腕上被系上一根红绳,绳子的另一头是司凤精致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