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玄幻仙侠]——BY:温三

作者:温三  录入:08-30

  翼国与澧国正在打仗,边野小国没有一个安分的,东车国这两年的进贡越发敷衍,听说他们的王生了个儿子,那当初东车国唯一的王嗣——东里荼蘼公主的生死也就不那么被看重了。
  近来有传言边野小国欲动兵帮衬澧国,此事成真,翼国便没有再庇护东车国的道理,两国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东里荼蘼好不容易才从皇城逃脱,眼看就要被紫林军抓住,若有机会反杀,她不会留情。
  阿箬对那出逃的公主没兴趣,她拉紧肩上的背带道:“既然全是误会,你吓我一回,我伤你一寸,互不相欠,就此别过吧。”
  她说完转身朝竹林里走去。
  赵焰的视线朝阿箬的身后瞥了一眼,轻飘飘地扫过藤篓。他没骑马离开,反倒跟着阿箬走了几步。
  前方竹林黑洞洞的,偶尔传来两声仿若鬼啸的风声,脚下厚厚的竹叶像是能藏住一窝冬眠的蛇,那过深的荆棘背后也像能随时冲出一只野兽来。这般情况,便是赵焰也要却步,身背藤篓的少女却不急不慢地,像是走在了康庄大道上。
  “姑娘要去哪儿?”不能再深入了,赵焰蹙眉,停下脚步。
  阿箬回眸古怪地朝他瞪了一眼,她的鹿眸本就很圆,看向赵焰的那一眼似是带着些懵懂无知,她道:“去林子里找个地方过夜……你不找公主了?跟着我做什么?”
  赵焰看了看阿箬,再看了看那幽深的竹林,失笑:“便是姑娘身手敏捷,也不必深冬住在竹林里,况且已经下雪了,猛兽不出,风雪也能把人冻伤。”
  阿箬挑眉,赵焰又道:“姑娘跟我走吧,此去煊城路远,但往前走五十里便有个可落脚的镇子,我有马,不要一个时辰便能到。”
  阿箬抿嘴,深深地看了赵焰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那匹身姿挺拔的良驹上。
  赵焰知道自己说动了对方,于是伸手:“姑娘将篓子交给我,我来背着,你坐前方安全些。”
  阿箬拉了一下背带,摇头:“不用,你坐前方。”
  赵焰:“……”
  赵焰还想再劝一劝对方的,结果少女墨绿的裙摆一飘,她人就上了高马,身后的藤篓稳稳当当架在了马臀上,高出她自己的身量一截。
  阿箬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低声喃喃了句:“我原本还想着把马抢走自己用呢……”
  赵焰正朝马匹靠近,听见了这句,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阿箬一眼。只是她的眼神没落在他身上,似乎也不介意被他知晓心思,又是一声喃喃:“不过我怕你会怪我,还是算了。”
  神明大人是圣洁的,她也不能有污点。
  赵焰借力上马,待坐下后又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他身量高,身后的阿箬鼻梁只能到他肩膀的高度,堪堪露出一双眼来。而此时,那双纤细白皙的双手正环过他套上了铠甲的腰,扯住缰绳,像是将他这人高马大抱于怀中一样。
  赵焰脸红了一瞬,又低头看向那双握缰绳的手。
  小小的,白白的,手腕他方才握着时便觉得很细了,青绿的广袖在风中吹出了波浪,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还有几道被捏出来的红痕。
  赵焰问她:“姑娘方才是如何挣脱我的?”
  阿箬道:“脱臼就好了。”
  赵焰有些心惊,她说得风轻云淡,一丝痛楚都没有,而他方才也的确感觉到了手里的腕骨像是错位般,突然被她溜走了。
  赵焰又问:“脱臼……不痛吗?”
  阿箬无所谓道:“我已经接上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痛了。
  寒风簌簌,大雪纷飞,吹得人眼都睁不开,马匹不快不慢,照这个速度往小镇去,一个时辰内怕是赶不上的。
  赵焰道:“姑娘可以把缰绳交给我,我策马快些,可免去这些寒风。”
  “没事,你挡着呢,我吹不到。”阿箬也够坦然,说出这话时赵焰无奈一笑,又听她道:“骑得太快很颠簸,会不舒服的。”
  她这段时间没敢再开篓盖了,但从背篓里时不时传来的动静可以感受得出来,恐怕要不了多久神明大人的身体便能长好。他被分散去这世间各地的仙气、灵智,还需她慢慢找寻回来。
  回想起神明的外貌,在阿箬的记忆里就是很高、很高,或许与他总坐在高处有关,阿箬需抬头去看他,在她的印象中,身后这般背篓是装不下那个男人的。
  篓小,再策马颠簸,一定会很不舒服,反正篓内不冷,风寒有她与前头那人挡住,慢一些也无妨。
  至于阿箬为何答应让这紫林军送自己去前方小镇,不过是她本就要往小镇走。
  翼国的皇帝借着找公主的名义在找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很有可能是她要找的人,她先一步去往有人的地方,先一步找到对方,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为此,借赵焰马匹一用又如何。
  沿路行五十里左右果然有个小镇,镇内无光,众人早早就歇息了。
  赵焰领阿箬到了一家客栈门前,敲响门,主动付了银钱便要两间相邻的上房。
  走到房门前,赵焰逐渐朝阿箬靠近,气息在三步以内,伸手便可碰到她的肩。
  阿箬立刻回身朝对方看去,正见赵焰一只右手悬在空中,恰是朝她这边伸过来的。
  她问:“还有事吗?”
  赵焰笑了一下,右手翻转,五指张开,手心里的黄油纸展开,里面两块精致的糕点露了出来。他道:“我怕姑娘肚子饿,掌柜的说只有这两块糕点了,便来送给姑娘垫垫肚子。”
  阿箬瞥了一眼糕点,道:“多谢,我不食荤腥。”
  “这是普通糕点。”赵焰道:“不是肉馅儿的。”
  “猪油起酥,一样算是荤腥。”阿箬言罢,推门而入,关上门扉前,赵焰问她:“姑娘的背篓里装了什么?这么大的篓子,说是里面藏了个人也有可能的。”
  阿箬闻言,脸色冷了一瞬,眨眼般又挂上了笑容,她抬眸,鹿眼弯弯:“藏人?你看我这身形,能背得动谁呢?”
  “或许……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赵焰明显的试探,倒叫阿箬松了口气,又笑得更加灿烂了些:“军爷真会开玩笑。”
  她面颊微红,眼神有些羞赧道:“我这篓子里装的都是换洗的衣裳和干粮,而且我看上去,也不像一个五岁孩子的娘吧?”
  许是拜那双鹿眸所赐,阿箬一旦笑起来总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她五官精致,身形玲珑,似是江南女子,俏笑着打趣,反倒让赵焰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莫非真是他想多了?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又非京都人士,怎么可能将那个男童带走?
  门扉关上,赵焰垂眸看向手里的糕点,方才就差一点,他便可以碰上她的背篓了。便是衣裳干粮也当布囊背着更加方便,那么大的藤篓……不论真假,还是看一眼更叫人放心。
  赵焰也回了房间,房门闭上。
  小二正准备关门熄灯,才走到客栈门前,外头有两个影子冒着风雪跑了进来。
  身量一高一矮,高的一身青布衫,头戴帷帽,檐上积满了白雪;矮的那个裹着兔毛白绒袄,头上绑了两根红丝带,是个小丫头装扮,抿着嘴,神色冷淡。
  高个的掀开帷帽,露出张隽秀的面庞,一瞧便是女扮男装。
  她拿出银钱,又牵紧身旁的女童,满身寒气,故意压低嗓音道:“一间房。”
  小二虽看穿了她的身份,却也没有戳穿,只是根据银钱选了个普通的客房,交了钥匙领二人过去便打着哈欠关门歇下了。
  屋内烛灯昏黄,一股寒冷直钻人的骨缝,女子穿的还是秋天的衣裳,自己已经冻得打颤,还回头问那女童:“白一,你冷不冷?”
  女童浑身上下裹得像一粒圆润的珍珠,双手伸出来都是暖和的,自是不冷。
  她摘了发髻上的红丝带,理乱了一头柔软的发丝,双眼随着铺被褥的少女身影来回,等那边忙好了,她才用手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一排字。
  ——下回不许把我扮成女孩。
  少女见状,抿嘴一笑:“还需再装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出翼国了。”


第21章 春之叶:四
  入夜有风,落雪无声,屋内的烛火即将燃尽,微光明明灭灭,投在了阿箬的面庞上。
  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总能在入睡后梦到过去,零零碎碎的皆与神明有关。那短暂的、明明才只有几个月的相处,最终却支撑着她走过了好几百年。
  她曾为了神明杀过人,疯魔般提着屠刀便朝那些人的身上砍去,对于绝大部分的岁雨寨人而言,那夜的阿箬绝对称得上噩梦,可她的屠刀并未对准每一个岁雨寨的人。
  回忆再往远处去寻,阿箬不是岁雨寨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原先也有个小孩儿总跟在她身后,因为她帮过对方。
  何桑爷爷说,阿箬是他见过最心地善良的姑娘,他说好人一定有好报,所以阿箬必定是他们中最长命,日后也最幸福的人。
  彼时多年饥荒,谁也说不准哪日自己醒来就一定还活着,在那人能吃人的时代里,阿箬始终保持着一丝近乎天真的无畏来。她总能与旁人共情,总能在看见旁人的生活,或听过旁人的过往而落泪。
  寨子里有两对夫妻,男人带着另一个女人跑了,几年后又因在外实在困难,二人一起领着个小孩儿回来,打算重归家庭,小孩儿便成了多余的那个。
  小孩儿的头发永远乱糟糟的,闷声不说话,有很长时间阿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何桑爷爷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因为他的身上有许多伤,有些伤至肺腑,便是成年人都会疼出眼泪,他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不是因为他能忍,而是因为他丧失了疼痛的感受,生来如此,无知无痛,也就无畏死亡。
  小孩儿很惜命,旁人打他他也不吭声,挨了打后就苍白着脸来找何桑爷爷看病。阿箬见他身上有血,心里气愤,不知谁能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这样狠手。
  后来她跟着那小孩儿一天,阿箬就看见了打小孩儿的人。
  妇人气恼他是自家丈夫与女人私奔所生,总想尽办法折磨他,还商量过要将他卖了,卖给外面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蛮人,若非小孩儿总往何桑爷爷这边跑,或许哪一日就如阿箬以前所见的那般,被丢进沸水或火堆里了。
  妇人打他,妇人的孩子也欺辱他,他们对着小孩儿屙屎撒尿,用烂泥砸他,指着他背后的胎记道:“你看,他趴在一堆屎里,像不像个小王八!”
  “小野种,你会不会王八翻身啊?”
  “翻一个给我们看看,快翻!”
  阿箬当时捡起一根棍子便冲了出去,她用棍子对着那些小鬼的屁股抽,因为她知道那地方打起来不容易受伤,把那些讨人厌的小鬼赶走了,她才把小孩儿扶起来。
  小孩儿浑身是伤,又脏又臭,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布满青紫伤痕的脸没什么表情,又愣愣地看向她。
  阿箬心疼他,问他:“你不疼吗?”
  小孩儿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疼,阿箬带他去了溪边洗澡,又搜了自己幼时穿过的裙子拿给他,那裙子虽有补丁,却是干净的。
  小孩儿的脸洗净后挺好看,眼睛圆圆的,一头长发也很软。他握着裙子趴在水边,半身藏进了水里不肯动,阿箬问了他好几次他才诺诺开口道:“我不是女孩。”
  阿箬惊讶他居然会说话,随后道:“我也没有男孩的衣裳,你先穿好,等我回去找阿哥问他有没有小时候的衣服可以给你穿。”
  从那天起,小孩儿就喜欢赖在阿箬身边了。
  他往日找何桑爷爷,是因为何桑爷爷会医术,他知道流血了要找人求救。后来几次阿箬见到他,他身上穿着的是何时雨幼时的布衣,干干净净地站在不远处,只要被阿若发现,就会小跑着过来跟在她身后。
  小孩儿问过阿箬:“什么是王八?”
  阿箬也没见过,她又去问何桑爷爷,何桑爷爷便用根棍子在地上画了个图形出来。
  小孩儿对着那个有着圆圆的甲壳,四条短短的腿和圆脑袋小尾巴的东西看了会儿,又背对着阿箬,问她:“你看我身后的这个,是王八吗?”
  阿箬看了一眼他的胎记,与何桑爷爷画的很像,她想起那些人曾因此骂过他,便说:“不太像,你这胎记上还有一条小虫子呢。”
  那是他曾被人打后落下来的疤,蜿蜒地穿过了红色胎记上,王八的背。
  后来阿箬入了结界,遇见神明,她习惯将近来遇见的事都说给他听。神明不嫌阿箬话多,他卧在树干上,右腿支起,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微微眯着,饶有趣味地听她喋喋不休地诉说小孩儿有多可怜。
  “王八,是不是一种很坏很坏的东西?所以他们才用它来骂人啊?”阿箬昂着头问。
  彼时盛夏,不知从哪儿飞了几只萤火虫出来,星星点点地围绕着干枯细瘦的小树,于根茎处吸取水分。
  神明动了一下,发丝从肩上滑到了胸前,他朝阿箬俯身两寸,道:“什么模样?画来我瞧瞧。”
  阿箬凭着记忆里小孩儿背上的胎记,画了只丑丑的王八,收手前,又在上面落了一条蜿蜒的疤。
  神明双眉微抬,轻声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很好听,也很短暂,胸腔震动了两下便余妙音。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指尖淡粉,遥遥落指阿箬脚前的图案,道:“龟背伏蛇,是玄武啊。”
  “玄武?”听上去,比王八威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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