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军师挑起讥讽的笑,“她也配?”
“那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她不继续为祸人间罢了。”军师目光深远地看着她,“而你,还需要代替她完成这一切使命之后,才有资格带她一块儿下黄泉。”
带着赵怀思一块儿下黄泉?
好啊。宋衿符想,正好她犯了这么多错,她要亲手把她交给阎王,叫阎王把她带到地狱里去。她要亲眼看着她接受惩罚,为她伤害过的百姓赎罪,忏悔,叫她忍受比死亡还要可怕千倍百倍的痛楚。
军师听到她的想法,意味不明地笑了:“那你呢?你是她执念生长出来的东西,她入地狱,那你呢?”
宋衿符想起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老妪,抹了把眼泪决心道:“我也入地狱,我和她一样,罪不可恕。”
军师点点头,对她这话颇为赞同。
“但是你终归还是与她不一样。”他道,“你入地狱前,还有机会将你犯下的错堂堂正正地赎回来,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宋衿符还没想好。
她才刚醒来,一切都很疲累,即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军师却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宋王已经知道了赵绰做下的事,你打算怎么向他解释?”
宋衿符闭眼:“回去领罚,无论他怎么惩治,我都认。”
军师默默点头。
再往后便都如同史书记载的那般。
宋衿符代替赵怀思,以赵绰之名回到宋国领罚,领完罚后宋王却依旧不舍她的将才,也不是,该说宋王是依旧不舍赵怀思的将才,又委以重任,叫她以戴罪之身,继续带领军队北上,征讨燕国。
也就是在北上伐燕开始,她将自己的兵器换成了一把刀,取名为,破河图。
—
宋衿符抱着十方镜许久,久到自己都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上涌,好像是随着她的记忆复苏,那些被尘封许久的能量也逐渐觉醒。
她稍微一张手,一股粉色的灵力便窜了出来,逐渐升空,形成炫目灿烂的烟花。
是比她从前灵力要强上许多了。
她心下感慨,却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做点什么,宋斐推门进来,只看到一个魂不守舍的她。
他抬手,将宋衿符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魂魄招回来,往她面前递了一张东西:“赵怀思喊小鬼帮忙送进来的,问你比试就定在十日后,可不可以。”
“十日后?”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叫她重新做回剑灵吗?
她心绪复杂,接过宋斐的字条,上面的确是赵怀思写的话,说是十日后的东海竭石山,不见不散。
宋衿符捏紧了字条,眼底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惨白的脸色没有一点活泼少女的气息,反倒暮色沉沉的,很难看。
宋斐道:“还有十日,也不是来不及……”
“这十日你教我,我什么都学,好吗?”宋衿符蓦然抬头,水做的眸子泪盈盈地看着他。
宋斐一顿,“好。”
宋衿符突然冲过去抱住他:“我只有你了,宋斐。”
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抛弃我,千万不要丢下我。我不想要做剑灵,我还想跟从前一样,能肆无忌惮陪在你身边,能开开心心陪在你身边,我死也不要做剑灵。
“你说我会输吗?”她在这一瞬间想了不知道多少的东西,最后只能拖着哭腔,默默抬头去与他对视,看他凌厉的下巴。
“现在开始担心会不会输了?”宋斐也没有要把她推出去的打算,反而将手轻轻搭上她的后背,将她环在自己身前。
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
“我早早叫你要自己修炼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
“……”
“那,那时候也不知道还要比这个呀,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早早知道了一切,却都不告诉我么?”
宋衿符说着说着便又委屈了起来,挤出更多的眼泪,贴紧在宋斐怀里。
她的脑袋毛绒绒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弄得他有点痒,胸前衣襟还沾上了她大片濡湿的眼泪,贴着身体,不大舒服。
可宋衿符还没哭够,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他抬起手,终究还是又放了下去。
“宋斐。”等她终于哭够了,又哑着喉咙抬起头来道,“接下来十日,你再教教我修炼好不好?我想,想再努力一下。”
宋斐自然没什么不好,“那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宋衿符连连点头。
从前行军打仗那么苦,她都撑过来了,没道理如今短短的十日修炼,她就撑不住了。
宋斐遂松开她,试了试她如今的资质。
“还行,没必要日日都困在万爻宫里练,等你练得差不多了,就去万窟山自己找对手。”
“万,万窟山?”
那,那宋衿符还是觉得不行的。
可是鬼王的决定不容置喙,“万窟山上多的是修炼多年对鬼王之位虎视眈眈的厉鬼,你去那里找对手,只会遇强则强。”
宋衿符大言不惭:“那我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找你做对手?”
宋斐眯了危险的眼眸:“你想试试?”
“那倒也不是!”宋衿符见好就收,心里做好了准备,叫宋斐即刻教自己开始修炼。
觉醒了前世能量的灵力就是与寻常不同,宋衿符觉得自己如今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宋斐教她任何关LJ于剑术的本事,她也能更快地领悟,且将它驾轻就熟。
也许是刻在骨子里身为剑灵的本能也在帮她,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叫飞速前进,而该是叫极速前进才对。
宋斐给她的计划是先学五日,剩下五日就将她扔到万窟山去,自己找对手修炼。
可是宋衿符对万窟山总有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是上次跟鹤汀州对上的影响太大,叫她总是不寒而栗。
她突然想起鹤汀州上回给自己的狠话——
最好是不要找到剑灵,否则,那也就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那是何意思呢?
如若她这次赢了赵怀思,那算是她找到剑灵了吗?鹤汀州又会来找她麻烦吗?她到时候刚打完赵怀思,居然还要马上想着应付鹤汀州吗?
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宋衿符觉得自己如今进步虽大,但也仍旧不足以应付人家堂堂一个鬼王,要不,到时候请宋斐去边上观战,要是鹤汀州突然出现,她就喊他帮忙?
不错。
她正想着,宋斐便推门进来了。
见她没什么坐相地趴在榻上,他拧起眉头:“又偷懒?”
“不是。”宋衿符赶紧坐起来辩解,“我就是想到一些要紧事,正打算跟你商量。”
宋斐直觉不是很好:“何事?”
“就是之前鹤汀州不是对我说了一些狠话么?我如今想想还是有些担惊受怕的,万一他趁我与赵怀思交手时乘虚而入怎么办?万一他又趁我们俩不知道哪个输了的时候突然出手怎么办?我如今这点修为自是还不能对付他,赵怀思估计也不行,所以就想请宋鬼王你……”
想请他过去帮她看场子。
合着他还是借了鹤汀州的福,才能有幸被她请去旁观她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
宋斐微有些不悦:“凭什么?”
“凭你都把我送上天了。”宋衿符摇摇他手臂,“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可是我五百年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你定也不想缺席的,是不是?”
本来是不想的,但是如果再听她这么说下去,倒是有点想了。
宋斐冷睥她一眼。
万爻宫与阎王殿其实无甚不同,都是时时刻刻需要燃着或明亮或幽昏的烛火的,毕竟他们是见不得人的鬼,成日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宋衿符映着烛光,小脸粉红,柔软的身子蹭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晃的他有点心猿意马、意志不坚。
他想找个借口先脱身离开,但是宋衿符突然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那你,那你要是不肯去的话,你就好心施舍我一点灵力呗?”
宋斐眼神一下变得狠戾:“我的灵力,一旦被他们发现,只能做舞弊处理,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能直接给我,但是我近几日遍观古书,发现有一种法子可以极快地增进修为,且只要吸收得当,就不会叫灵力变得浑杂。”宋衿符信誓旦旦地举起小手,看着他含情脉脉。
“……”
宋斐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宋衿符早就知道自己即便不说,他也本就会去那日的碣石山,撒娇撒够了,就想趁机逗逗他,哪想再次想要张口的时候,“双修”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但死活就是说不出口。
死鬼,又封了她的嘴巴!
她瞪了眼宋斐,无意中发觉万年无甚情绪的鬼王此刻耳根子居然是樱桃般的红粉,出现在总是苍白的脸颊边,当真是格外显眼。
宋衿符呆呆地瞪着他,他同样也没好气地瞪着宋衿符。
鸭子般坚硬的嘴巴冷冰冰吐出三个字:
“你,休,想!”
作者有话说:
日后的鬼王:过来,陪我双修(高贵傲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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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双修的想法被宋斐无情驳回, 宋衿符只得继续依靠自己勤修苦练,从从前每日的吃了睡睡了吃到如今的吃了练练了吃,睡觉都是打坐的形态。
如若这样还不能赢, 她想,那她也是没办法了。
从接到帝君的任务到如今马上要同赵怀思决一死战, 满打满算, 其实也不到两个月。
换做以前,她是绝不相信自己两个月内实力是能得到这样脱胎换骨的提升的,但是现在事实摆在她眼前, 她好像也终于体会到了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
她当真不能再做宋斐身边无忧无虑的小喽啰了。
去万窟山前, 她又没忍住抱了抱宋斐。
“如若这次我不能活着出来,你, 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去收尸,还有我的篮子, 里面有可多我的宝贝。十方镜还在我这里;我的青花神笔从东海拿回来就没怎么派上过用场;还有一个锦囊, 是当初司命星君给我的,也还没派上过用场;还有白玉骨,我小心眼的很,即便我死了, 也不想她再当白玉骨的主人,死鬼,你帮我把它毁了好不好?还有应长生, 可怜我刚养出了剑灵, 呜呜呜不知道我死后, 我的剑灵还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将来还有没有人能够唤醒它, 我可怜的银福呜呜呜……”
宋斐听得觉得耳朵起茧, 一脸嫌弃地推开她,淡漠地瞥了眼她的篮子:“既然如此舍不得,那就在你走之前,把这些东西都掏出来交给我保管吧。”
“那还是不行的。”宋衿符护篮子护的紧的很,“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万一万窟山上还要用到呢,可能是可以救我命的东西。”
“救命。”宋斐琢磨着这两个字,难得大发善心地提醒她,“篮子上的结界还在,遇事的时候,记得叫它护着你。”
“真稀奇。”宋衿符眼含笑意,“没有事情瞒着我的时候,连对我的关心都变多了呢。”
宋斐淡道:“不是对你的关心,是我想活捉那只靠吸食他人灵力增长修为的鬼。”
“昂?”
宋衿符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只恨她入骨的鬼,愣了一下,见他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一下瘪了嘴。
“原来你叫我去万窟山,是去给你引蛇出洞的。”
“矫情什么?”宋斐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宋衿符闷闷抬头。
“他不死,你就永远都有可能被他找上门来报复,我杀了他,你不高兴?”
那还是高兴的。
宋衿符一下便被哄好了,腆着脸与他贴的近了点:“可是那只鬼,细说起来也有我的错。宋斐,你说我们这些有能力更改凡间命定结局的仙和鬼,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见人将死却不救,有违良心,见人将死却相救,又有违天道轮回,甚至还可能好心办坏事,救了不该救的人。若不是此番这只鬼死后居然记恨到要杀了我,我好像能这样听阎王的话一直稀里糊涂下去,可是如今一想起他,我便又觉得心梗。”
“心梗什么?”宋斐弯腰,歪了歪苍白的脑袋去看她,“世间最忌讳的从来不是但行一善的义举,而是那些只有能力改变一点却以为自己拯救了全世界的蠢材,在你只有一力去改变别人的结局,却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时,就不要轻举妄动,这我没有教过你吗?”
“教过……”
在阎王第一次教训她的时候,他就教过。
“所以我现在还是不该随意救人,是吗?”
“等你哪天觉得你不仅能负担得起这一条人命,还负担的起他身后看不见的五十条人命的时候,你再来考虑这些也不迟,毕竟世事轮转,从不会因为你救不救一个人而停滞。”宋斐直视她的眼睛,冷厉的刀锋刺入她的心底,“宋衿符,你也该记住,我是恶鬼,从不教人行善事。”
“哦,那我倒也没指望你行善事。”宋衿符不仅没被他吓到,反倒诚实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斐一噎,见她立马又黏糊糊地凑了上来,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死鬼,我当真要离开你了,让我最后再怀念一下吧。”
死鬼是什么称呼?
他低头无甚好意地打量宋衿符,噙着克制的嘴角问:“怀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