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知落得耳根清净。
任务报酬不多,她通通兑换成灵石,原因无他,穿云梭的燃料便是那一颗颗充盈灵气的石头,而此行前往遥远的天一寺,必定要烧上不少钱。
她也曾想过直接御剑,只是天一寺位于元界大陆北地深处,那里有着广袤的漠土之地,凛冽罡风常年不绝,还是坐在穿云梭里比较稳妥且安全。
又过两日,何相知启程出发了。
碧桃原本兴致勃勃想要跟着,却被莫从山无情阻止。
“去什么去?好好在山上修行,若是没能在雾台大比上拿到好名次,你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就都别出山了!”
这一番话成功让她的眉毛从扬起变成耷拉,表情哭丧,就差把痛苦直接写在脸上。
对于何相知,莫从山倒没说什么重话。
一来是他知道,以这丫头的修为境界,想在雾台大比上有亮眼表现是难之又难,无异于天方夜谭。
二来则是他想起了狐九道说过的话,反正何相知在山上也没法精进修为,下山行走也许能遇到更多机缘。
因此他最终只硬邦邦说了句注意安全。
何相知拱手行礼,告别师门。
暗红色古剑腾空而起,载着她往北方飞去,很快消失在绵延群山之中。
莫从山收回视线,对碧桃说道:“把君问天叫上,你俩一起过来我的洞府。”
碧桃瘪着嘴应了声是,心里大概能猜测到,师伯应该是为了雾台大比的事情。
想象着以后可能会艰苦数倍的修行日子,她便有些生无可恋,只能庆幸于还有个同病相怜的师兄,可以相互安慰。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去到君问天的住处,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而她祭出的传讯剑符,更是化作残影极速远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无影无踪。
碧桃:“……大师兄!??”
*****
大师兄察觉不对,早已悄悄下了山。
他走得理直气壮,心想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给四师妹牵桥搭线怎能不亲力而为?
何相知自然乐意有人陪同,并非常配合地保持了沉默。
君问天虽然所学博杂,但毕竟是实打实的金丹巅峰修士,御剑速度相较于她还是能快上不少,因此她顺理成章地蹭了个顺风剑。
两人花了三日时间到达漠土之地,紧接着换乘穿云梭,又耗费五日时间,终于到达天一寺所在的北地深处。
他们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寺庙所在。
在这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土地上,只有寺庙所在的地方笼罩着无形结界,内部呈现出生机盎然的翠绿,古朴檐顶若隐若现。
只不过当穿云梭缓缓降落时,那些如同南国春日的景致却像是流水镜面般荡漾开去,竟是无法触及到的虚幻之物。
君问天说:“等我联系一下。”
片刻后,树林之中有小沙弥走出。
他的视线落在穿云梭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收起法宝。
何相知与君问天先后落地。
小沙弥打量他们片刻,拿出一个金色的木鱼敲了敲,无形结界上便裂开了仅容单人通过的缝隙。
“两位请进。”他的嗓音脆脆朗朗,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君问天笑着打了声招呼,说道,“你便是寻常大师?”
“啊,不敢当,问天施主喊我寻常就好。”小沙弥大睁着眼睛望向何相知,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不知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君问天给两人做了介绍。
何相知礼貌行礼。
寻常露出恍然之色:“啊,原来就是你……”
话音却戛然而止,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捂住嘴巴。
何相知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困惑。
但还没待她多问,另一道更为温厚纯和的男声如春风般拂来,落在三人耳畔:“寻常,请带客人过来罢。”
寻常重重点头,对两人说:“师父如今就在大殿诵经,你们跟我来!”
在日光映照下,他的光头就像是另一颗小小的太阳,领着两人穿梭于树林之间。
约摸半刻钟后,他们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庙宇前,里面有阵阵诵经声传出,庄严肃穆,令人心静祥和。
何相知却感到有点不太舒服。
她不太确定是否与自己识海空间之中的梵文封印有关,只不过当那诵经声停歇以后,不适感确实迅速缓解。
视线看向旁边,她发现君问天的状况与自己截然相反,整张脸都透出一种容光焕发的精气神,眼里似乎还涌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师兄?”
“怎么了师妹?”
“我看你好像有点激动。”
“哦!可能是因为我算是半个俗家弟子,听起来难免亲切,也想加入进去念诵几句。”
何相知:“……”
何相知心想,若是让素来严苛古板的莫师伯听见这话,不知会不会气到想要打断大师兄的腿。
殿内的僧人鱼贯而出。
然后便是那道温厚的声音,从容不迫道:“请进来罢。”
君问天很识趣地说:“我到周围耍耍,你们慢聊……哎,寻常大师,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他带着小沙弥走了。
何相知进入到大殿之中,见到了白岳西口中的苦灯僧人,一时有些愣怔。
大师半边身体如常,另外半边却像是遭到天火焚烧般,漆黑得如同焦炭。
“施主莫非是吓到了?”苦灯微微一笑。
何相知猛然回神,垂首道:“抱歉。”
“无需道歉,此乃人之常情。”略微停顿,苦灯说道,“我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何相知张了张嘴。
苦灯的眼神有些复杂:“可惜我帮不了你。”
第三十三章
太衍仙门。
柳扶鹤独坐在屋里, 凝视那面曾经将何相知送到混沌海的灵镜法器,旁边的烛台幽火飘摇,仿佛有灵性的小兽般,频繁向着他的指尖卷去。
这是他从云深秘境带回的影魂。
影魂极其珍稀, 只诞生于地脉核心内部, 有着任何生命都无法比拟的感知敏锐度,可以凭借十分微弱的残留气息, 追踪到那人所在的位置。
柳扶鹤想找出令何相知误入陷阱的元凶。
他坚信那不是意外。
然而此时的结果却像是在表明, 这面镜子上只有他的真元气息。
柳扶鹤沉默片刻, 忽然道:“你在害怕?”
幽火不动了,直接装死。
柳扶鹤大概明白了,镜子不是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只不过那气息可能过于强大, 令影魂产生本能的畏惧。
“大致方位如何?”他又道。
幽火依然装死。
柳扶鹤不再追问,视线越过窗台望向南方,动了去越神谷一趟的心思。
作为全修仙界当之无愧的器修大宗,越神谷走在创新研究前沿,将越来越多的奇妙功用通过阵法固定在特殊器物之中, 当中必定有能够追踪气息的。
也许不如影魂灵敏, 起码不至于会害怕。
唯一的问题是,太衍仙门与越神谷数日前才刚不欢而散。
似乎是因为在仙府之中发生的矛盾,越神谷的弟子情绪十分激动,当时几乎差点打了起来。
柳扶鹤尽管不是当事人, 可毕竟出身太衍仙门,在如今这样的时间找上门, 可能会吃力不讨好, 更有损师门威严。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 白尧的传讯突然而至,召他过去。
尽管没有解释原因,言语之间却透着严肃和凝重,似乎有什么麻烦的状况发生了。
柳扶鹤微微凝眉,将镜子收起。
等他赶到白尧洞府,果然看见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
“西北沙海恶妖现世,接连祸害多个村庄,此事你可有耳闻?”
柳扶鹤:“有所听闻,据说流云派安排了一队弟子前往,皆是金丹修士,应该能够妥善解决事态。”
白尧摇头:“都全军覆没了,他们先前预判有误,那只恶妖很可能已经半步大乘。”
柳扶鹤微微一震,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如他所预料,白尧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流云派即将安排另一只队伍奔赴西北沙海,为师要你与他们同行,助他们灭敌。”
柳扶鹤沉默了。
倘若是放在以往的时候,他必定二话不说领命而去,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计划着前往越神谷,希望揪出在灵镜法器上动手脚的幕后黑手。
白尧茶觉到了他的异常:“可有难处?”
柳扶鹤:“弟子……”
话才开了个头,却无法继续下去。
他从小到大都不擅长说谎,可若是实话实说,则必定要牵涉到越神谷和何相知——他很确信,这些都不会是白尧愿意听到的。
白尧见他欲言又止,便解释道:“因着仙府之中发生的某些事情,如今诸派对我门颇有些词,为师希望你能修补这些裂隙。”
“扶鹤徒儿,你迟早要继承为师的位置,成为太衍仙门之主。你身上肩负着巨大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更是已经成为我门行走于世的形象,所以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柳扶鹤:“……”
柳扶鹤:“弟子明白了。”
他不再犹豫,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受到这样的教育,白尧的理念早就融入到他的行事原则之中,更何况他历来最尊师重道,对于师傅的要求鲜少有拒绝。
等到回来以后再去越神谷,应该也是来得及的……他这样想着,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没来由的不安也彻底消散。
白尧点头:“那你去罢。”
柳扶鹤拱手行礼,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又听对方问道:“你与何相知见过面了?”
“……是的。”
“还记得为师说过什么吧?你们二人道不同,命格相冲,无论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你好,此后都不宜有更多接触。”
“……”柳扶鹤抿了抿唇,敛去眼底骤然涌现的痛苦,勉力平静道,“弟子明白。”
*****
何相知愣了愣,心想大师不愧是大师,自己都还没说上两句,苦灯便已经将这个话题结束了。
她显然不愿意就此打住,问道:“大师如何得知我此行目的?”
除了师父以外,她应该没有同任何人详细说起过此事才对,就连君问天也只知道自家师妹有求于天一寺的主持僧人,却不清楚究竟所求何事。
苦灯仿佛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说道:“正是你师父告诉我的。”
何相知意外极了:“您二位认识?”
听到这话,苦灯冷冷心想,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孽债!他如今只希望自己从来没见过相庐一,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半边身子焦黑的下场。
可当他看向何相知时,目光却温和依旧,没有半分怨责与后悔。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能救下一道年轻的生命,便胜过常伴青灯古佛百年。
“很遗憾,若是四十年前还未跌落境界的我,应是能够助你的。可我如今只有大乘修为,无法解开由渡劫期修士所设下的封印。”
出于某些考虑,苦灯并没有告诉何相知,他就是当年留下梵文封印的人。
何相知有些失望,又问:“那您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吗?”
苦灯摇头:“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说:“只是我虽无法破解,却也能感知到这封印并无恶意,恰恰相反,它更像是在镇压着某种极其凶戾之物。”
何相知想了想:“好像也是。”
苦灯:“既然如此,何不就此放弃,解开封印或许对你并无益处,甚至可能危害性命。”
这一次,何相知思考了更长时间,才终于缓缓开口:“大师有大师的道理,可我终究并不是想苟活一世。”
“封印的解除确实可能伴随着未知危险,却也意味着往上走的可能。”
“修剑就要一路向前,一剑破天,我的性子也是如此,比起放弃还不如赌把大的。”
苦灯:“……”
何相知弯了弯唇,说道:“不过还是多谢大师,您的提醒我会牢记于心。”
苦灯大师苦笑着摇头,嘴上说着什么牢记于心,然而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明显是“我当你放屁”,确实是执拗的性格。
他也不再劝些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道路,何况何相知的选择也不见得一定是错误,要知道当年……
“大师,我能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吗?”
何相知的声音将苦灯略微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又点头道:“自然可以,天一寺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共同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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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相知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参佛什么的,她其实不感兴趣,起码不如君问天感兴趣。
这位剑宗大师兄仿佛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名剑修,成日跟着众僧人吃斋念佛,全然融入这处大环境之中。
他甚至想要喊上何相知一起,只不过被后者断然拒绝。
何相知留下的原因很简单,也很莫名。
她是出于某种没来由的直觉,认为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什么事情会找上门,而自己待在天一寺里可能会更好。
寺庙的生活很平静。
尤其是这种远离大陆核心地带,基本上与世外桃源无异的寺庙,便更加平静祥和。
结界所覆盖的范围约摸有方圆十里,平地隆起成了小山。除了几处古朴建筑以外,绝大多数地方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绿色,隐约间可见到蜿蜒山道与淙淙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