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这种情况时, 塔勒斯通常不会拒绝。无论一般人怎么看待这些暗夜之神的信徒,他们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为人处世方面并不会与其他人有太大差别,更何况塔勒斯的性格原本就挺不错, 像他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绅士, 怎么可能拒绝一位少女的请求呢?
所以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很快回答:
“好啊。”
塔勒斯站起来,拉起女孩的手。
虽说是珍娜鼓起勇气主动邀请了对方, 可当塔勒斯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一切好像就是在由他主导了。珍娜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体已经在跟随他的舞步了。
在此之前, 珍娜从来没在舞会之类的场合跟人跳过舞——她父亲不让。但他给她请了一位舞蹈教师,每个月上两次课。
“淑女不会跳舞可不行。”她爸爸以权威的态度说, “但只有妓||女才随便跟人跳舞,等到跟教师学好之后, 你可以跟你以后的丈夫跳。”
从前“丈夫”这个词,对珍娜来说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不过当她的婚约定下来之后, 这个词就变得具象, 开始有了一张脸, 这个变化让整件事都显得可怕起来。
实话实说,骑士虽然年纪大了, 长相倒还不算特别令人讨厌。从前珍娜偶尔碰见他的时候,也会向他点头致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当他们的婚约定下来之后,她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和那个人一起亲密地跳舞,就觉得毛骨悚然。
至于夫妇之间是否有什么比跳舞更亲密的事……珍娜还不是很清楚。从小和动物们在一起的牧羊女很容易知道公羊与母羊之间会有怎样的亲密行为,但珍娜没放过羊,她受到了良好教育,也就是说,就像是一张白纸,对结了婚的人在新婚之夜会做什么样的事一无所知。
现在她在和这个面容英俊的陌生人,这个神秘的魔法师跳舞,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跟珍娜所知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他们离得那么近,珍娜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他身上有种香气,似乎是制作魔药时染上的,带着一点苦味,令人沉迷在其中。
珍娜的舞步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能踩在点上,有塔勒斯带着,她可以跳得挺轻松。不过她有点心不在焉,他的手搭在她腰上,热得发烫,充满存在感,与舞蹈女教师手的温度完全不一样。
“你跳得挺好。”他随口评价,“以前经常跳舞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她摇了摇头,“我的舞步是跟舞蹈教师学的。”
“哦,你还有个舞蹈教师。”塔勒斯微笑起来,“这在乡下姑娘里可不常见,你的父母一定很重视你。”
年轻的魔法师不仅擅长调配魔药,更懂得遣词造句的魔法。他没有说“他们很爱你”,而是用了“重视”一词。若是更加敏感的人,或许会意识到魔法师所说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们一定把她当做是奇货可居。不过单纯的少女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
“不是……是邻村的。”她略显紧张地看了一眼与她同来的少女们坐着的桌子,“我跟我的朋友们过来赶集……回去之前在这里喝一杯酒。”
“现在的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这么晚回去,真的不要紧吗?”
珍娜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并不是不要紧。事实上,珍娜猜想得出,等她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一定会对她大发雷霆。珍娜知道,她父亲答应她去集市,可并没同意她到邻村的酒馆里喝酒。
但在酒馆里喝酒这件事实在太有诱惑力,更何况同行的姑娘们都说要来。珍娜原本想着只喝一杯就回去,想不到她竟是主动地邀请了人在这里跳舞。
他们在舞池里飞旋,珍娜用余光瞥见,她的女伴们都已经喝完了酒,正在看着她。她知道她们该回家了,可珍娜不想走,她希望这一支舞永远也不会跳完。
年轻法师的臂膀如白瓷一样坚实有力,他那么坚定地搂着她,让珍娜的内心鼓噪起来。
如果塔勒斯看不明白她的眼神,那他的这二十几年大概可以算是白活了。当吟游诗人的鲁特琴弹出最后一段节奏时,塔勒斯将头贴着她的额头,将那鲜红的嘴唇凑到她的唇边。
她稍稍偏过头去躲避他的嘴唇,不过这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塔勒斯伸手摆正她的头,将那火热的唇与她相贴,她觉得她的魂灵已经被他摄去了。她明明知道旁边就有同行的女伴在看着,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又紧张又兴奋,几乎要晕去。然而同行女伴的声音打破了这场梦幻:
“珍娜,我们该走了。”
“你们先走吧。”已经意乱情迷的珍娜回答,“我还想要再跳一支舞。”
珍娜不该不知道,现在已经将要入夜。就算现在出发往回赶,实际上也已经太晚了,只有和同来的女孩子们结伴才可能回得去。到处都没有灯,荒野里说不定会有狼,她根本就不可能独自一人走回去。
“你应该回去。”塔勒斯说,“你的朋友们都在等你。”
或许是苹果酒的效力,让此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酒精的少女变得不管不顾起来。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和他在一起,如果现在回去她就要悲伤而死。
“没关系,等一会儿我可以自己走。”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塔勒斯要比她理智得多:
“离这里最近的村子也有好几里路,我可不能让你这样的一个姑娘独自走夜路回家……让我送你回去吧。”
或许是由于塔勒斯理智的带动,珍娜的理智也短暂地上了线:
“如果让村里人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送我回去,我爸爸会杀掉我。”
“那要怎么办呢?”塔勒斯有点无奈地微笑着。
“请你陪我……再跳一支舞。”
他们一直在跳舞,跳了一支又一支。一直跳到吟游诗人已经拨不动琴弦,酒馆老板也打着哈欠说,他们要关门了。
酒馆里已经没有人,就连塔勒斯的同伴都已经离去,幻梦结束,珍娜这才意识到她落入了什么样的境地。此时已经接近半夜,她没法一个人走回家,更不知道能到哪里去住。她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变得惊惶起来。
“我们住的旅店还有空房。”塔勒斯看懂了她的眼神,“你可以在那里睡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家。”
珍娜嗫嚅着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不清晰,塔勒斯猜想她大致是在说自己没有钱。
“没关系的。”他柔声说,“我们已经把旅店整个包下来,有很多空房间,不要钱的。”
塔勒斯把她带去了他们下榻的旅馆,让旅店老板替她开了一间房。塔勒斯将她送到房间门口,而她拉住塔勒斯的手:
“别走。”
“你可知道你是在请求些什么?”塔勒斯的语气又轻又温柔,眼神又危险又迷人,“一个女孩子可以和不认识的男人跳舞,却不该对不认识的男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呢?
珍娜抱住他,学着他吻她的样子,又吻了他一次:
“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我们在一起跳了一整夜舞。”
“但还是陌生人。”塔勒斯说,“你知道我是个法师,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带你走的。”
“可是我爱你。”
塔勒斯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然后吻了她的额头,眼睛,和嘴角:
“我的傻鸽子,这不是爱。你不过是被禁锢得太久,看见一点蓝色,就以为是天空。你不爱我,你只是被这种感觉迷住了……但这只是一种幻觉,当不得真的。”
珍娜不同意这种说法,她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手,只听他继续说:
“我今晚当然可以留下,可是当我明天走了之后,你要怎么办呢?你又是一个人了,一切都要你自己面对。等你回到家,让你爸爸发现你跟陌生男人过了夜,他一定会杀掉你。”
“他不会真的杀死我的。”珍娜说,“他要我嫁给村里的老骑士,这样他就可以成为骑士的岳父……如果他杀了我,这一切就都没了。”
“可怜的孩子。”塔勒斯这样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你不愿意结婚,是吗?”
“我不愿意。”她说,“但是我不得不去。”
珍娜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也太可爱,看着她的样子,塔勒斯叹息了一声:
“我实在不应该待在这里,但如果你坚持,今晚,我可以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噫!本来以为再写两千字就能结束妈妈的这段剧情的,没想到又写了一章居然还没写完。
都进展到这儿了,明天肯定要写完了。
第89章 chapter 89
珍娜度过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夜晚。
年轻的法师有许多魔法, 足以让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少女感到惊讶。少女经历了许多欢愉,直至精疲力竭。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年轻的法师已无影踪。
他给她留下两瓶魔药,还有一张字条。大意是说两瓶魔药中的第一瓶可用作避孕,倘若数月之后发现上一瓶魔药未能起效, 就喝下第二瓶魔药。这两瓶魔药的存在让她可以回家正常生活,避免出现无法挽回的后果。珍娜虽说懵懵懂懂, 看完塔勒斯留下的纸条,大致也明白了这两瓶药水的功用。
但她真的要回去吗?
珍娜意识到, 自从她在昨天晚上邀请那位陌生法师跳舞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就已经被彻底地改变, 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轨迹。
她以为她只想要跳一场舞,短暂地从她的生活之中逃离片刻, 但实际上,当她真正迈出第一步之后, 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想要回去了。
在昨天以前, 她还可以顺从父亲的愿望,把嫁给骑士当成是她命运。只是过了一天, 她突然明白自己不想要接受那样的命运,她必须要逃走才行。
可是她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走呢?她身无分文。
珍娜的注意力移到了那两瓶魔药上。
她隐隐约约地知道, 和寻常药剂师配制的草药相比,魔药很值钱。虽然只有这么两瓶, 至少也值好几个金币。如果把这两瓶魔药卖掉, 所得的钱大概够她前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开始新的生活。
但若是那样,她或许会怀孕, 生下孩子来吧。
珍娜差不多只花了一分钟就做下了决定:
如果她当真有了孩子,那就生下来吧。这是在幸福中怀上的孩子,会给她带来幸福的。
……
魔药从头发之中提取出来珍娜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等到魔药的效果完全消失,爱丽丝感觉自己总算又回到了弗拉梅尔法师塔,站在魔法阵中央,只有苹果酒的味道还留存在她的口腔之中,那味道非常熟悉,就像是她从前当佣兵时喝过的。原来她早就路过母亲的家乡附近,她自己却不知道。
侵入他人记忆的感觉很难描述,这种记忆并不是一段可播放的固定影像,而是许多零散的片段,包括两个人不同视角的描述,夹杂着许多类似独白的内容。倘若不是塔勒斯大法师绘制的法阵一直在发挥着作用,接收了这么多记忆碎片,爱丽丝准要精神错乱不可。
她转头看了看塔勒斯大法师,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也已经回过神来。这些记忆对他的影响更大些,此刻他的脸色有些发青,支撑不住似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就这样静默地待了一会儿,稍微缓解了一下接受记忆碎片带来的不适感。
“抱歉。”塔勒斯大法师对爱丽丝说,“我本来应该更负责一点。”
爱丽丝摇摇头,多多少少觉得释然。知道母亲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人生,而并非出自无奈,让人觉得好得多了。况且从已经知道的信息来看,塔勒斯大法师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
但塔勒斯大法师的表情并没有变得更好一些,他沉思了一阵,随后继续说道:
“实际上,在这件事发生几个月后,我又到了那附近,顺便打听了一下你母亲的事,听说她失踪了。我觉得自己对此事负有责任,当时其实有些良心不安。不过那段时间我正在为竞争大法师位置的事情烦恼,为了不让自己为其他的事情分心……我清除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
说到这里,塔勒斯大法师脸上显现出非常强烈的痛苦,但他还是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个惨笑:
“现在我为自己的冷漠付出了代价。”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向爱丽丝的眼睛:
“抱歉,我知道现在说抱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能提前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不会让你颠沛流离,受尽辛苦。但现在说这些也都没有用……即使没有我的参与,你也已经成为这样出色的大人,即使将我的一切奉上都无法补偿。”
“谢谢。”爱丽丝说,“谢谢你说这些,这对我很重要。”
她虽然是这样说,但面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之中,这确实曾经是最最重要的事,她曾经从早到晚地想着这件事,却并不能得到一个答案。然而当这件事的真相完完全全地在她面前展开,爱丽丝突然发觉,它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从此她可以将这件事放下,彻底地抛在脑后,这件事已经不会再阻碍她了。
塔勒斯大法师从座椅上站起来,来到爱丽丝的面前,他情绪激动,似乎想要拥抱她,但爱丽丝的表情拦住了他,他最终改成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