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间紧闭的大门“砰”地一声敞开,付长宁颈部“倏地”一紧,衣领被上提死死地卡住喉咙。
程一叙提着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到身边,阴森、强压着怒火的声音从付长宁头顶上方飘来,“我怎么跟你说的?跟妖修在一起有失你的身份。你竟敢跑这儿来玩儿妖修。谁给你的胆子!”
付长宁下意识拉开自己和程一叙的距离。生怕太近,他闻到自己身上的妖气。等等,吞了辅事的丹药,楼主应该发现不了。
稍微安下心来。
“楼主,误会。这位林肆是林一的弟弟,我顺道送林一的遗物给他。行个好事在楼主嘴里一转,我倒成了色中饿鬼。”付长宁双手奉上浅红色发簪。
“林一?谁?”程一叙拧着眉端详发簪。他过目不忘,确定脑子里没这号人。
“九号,九号林一。”付长宁顿了一下,挣开程一叙,声音有那么点儿阴阳怪气,“在红锈亭沙场上活下来,却死在自己投注者手中的九号。六号守宫也是楼主您弄死的吧。楼主,红锈亭有那么令您忌惮吗?”
“九号没眼色。六号一个偷砂砾的小贼,本楼主小惩大诫不得?敢偷,就要有被算账的觉悟。怪只怪六号修为差于他人。自己上赶着找死,与我何干。”程一叙把发簪丢回去,冷眼道,“付长宁,你在责怪我?为了区区低贱妖修,你对楼主不敬。”
“付长宁不敢。”付长宁的“不敢”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眼里的挑衅不满十分露骨。
程一叙眼眸眯起,危险在眸中凝聚,“放肆!”
空气中满是火药味。程一叙和付长宁之间似绷起了一根弦,每一句针锋相对的话都在拨动琴弦,而余威更多的向付长宁这边倾倒。
“够了!”林肆端起溪水轻抿一口,似在品茗,“楼主要教导自己门人,就回你的乱禁楼去。在喜春楼里发什么疯。”
程一叙视线移向林肆,毫不遮掩杀意。
林肆冷眼回望。有本事就来,林肆恭候着。
“程一叙,你怎么在这儿?”宗敬的到来暂缓如意间硝烟气儿,一屁股坐在林肆旁边,视线在程一叙、付长宁和林肆身上来回,眉眼间带了邪笑,“还说自己没兴趣,和自家弟子一同来林肆这儿,不就是想来一出龙凤戏珠吗?原来冷面冷心的程一叙私底下有不为人知的癖好,我开了眼界了。”
说宗敬聪明吧,他能一句话把‘四个人、人均一对三’变成‘四个人、一对三’。说他笨吧,他能把一桶粪同时泼到三个人头上。
付长宁侧首跟程一叙咬耳朵,“楼主,我想打他。”
同样的对手让两人毫不犹豫统一战线。
程一叙:“放手一搏!打不赢还有我呢。”
他对付长宁的战斗力不抱什么希望。但合作关系续存期间,总不能亲手朝宗敬脸上打。付长宁,指望你出一口恶气了。
林肆不介意把火煽得更旺些,“宗敬,眼下是你的时间。但这位姑娘自恃身份一直霸占着不愿挪步,你说,该如何处理?”
只一个眼神,宗敬便感觉浑身斗志昂扬。恨不得手撕了付长宁在林肆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势勇猛,顺便下一下程一叙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付长宁瞪向林肆:程一叙就算了,我特地给你送遗物、替你赎身,你把火往我身上引?
林肆抿唇浅笑,眸中却平静如死水:顺水推舟罢了。你与宗敬皆是客,客人掐架,我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发簪的面子上。
宗敬浑身灵气暴涨,空气都跟着起了流水状的波动。身形线一般飞速移动,聚手成刃对准付长宁的衣襟处。女修,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供人赏玩、评头论足是莫大的羞辱。
宗敬虽然为人混了些,但毕竟是一宗之主。实力不差。不,几乎可以称得上出色。即便是方澄,在宗敬手里都讨不了好。
程一叙、林肆提前为付长宁默哀。
付长宁张开混沌左眼,宗敬攻势在她眼中便慢了数倍。左手折挂面一样折断宗敬的手,同时右掌开弓,“啪”“啪”“啪”扇肿宗敬的脸,直到他眼中无半分淫、邪。
一脚踹上宗敬腹部,蹬开!
宗敬身体线一般后退,射穿如意间的大门。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宗敬直到身躯在地板上砸出洞、左手绵软到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脸部红烫肿胀,才意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望着付长宁,宗敬表情转为惊恐。
程一叙眸中闪过诧异。好快,他差一点儿就跟不上捕捉。“付长宁,今日给乱禁楼长脸了。奖你玩儿一天。”
真是出人意料的女修。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香炉中燃起的线香烧尽最后一截。林肆起身告辞,“付长宁、宗敬时间已到,林肆不奉陪了。”
“稍等一下。”
这一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付长宁没忘了自己的目的,跟了上去,扭捏道,“我想问你讨个东西。房事不顺的时候用的那个丹药,吞了能没感觉还很配合的那种,你应该没少被喂吧。能给我一颗吗?”
‘你应该没少被喂吧’扎了林肆心口,但生意还是做的。“可以,用发簪交换。”
付长宁知道发簪对林肆的意义,坐地起价,“那得一百颗。”
一百颗够到生孩子了吧。
林肆:“成交。”
一夕海棠。
石壁崩塌,阴兵耗时三天凑齐完整的十三修士图。
辅事逐个修复,到第十三修士时,忽而动作一顿。
第十三修士微微有些驼背,不知道被谁用剑气在头上画了个远游冠、手中塞了一卷书。
驼背、远游冠、手中卷书,是书老头没错!
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见过书老头!
“阴兵,去查,第三试谁在石壁上动过剑气。”
过了一会儿,阴兵呈上一张纸。上面写满人名。
辅事筛查一遍,找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人。
辅事:“礼乐殿年少成名的天才,珠玑仙子方澄。还有,付兄的女儿,付长宁。”
第26章
宗敬苍白着脸拖着身子离开喜春楼。
即便求了程一叙作证‘付长宁承诺今日事今日毕’,他仍旧摆脱不了被付长宁支配的恐惧。对左右道,“传令下去,日后但凡我宗之人绝不可冒犯林肆。林肆是付长宁的人,付长宁我得罪不起。”
一宗之主在喜春楼为一个妓争风吃醋,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败涂地。付长宁哪儿冒出来的,这种厉害的人以前怎么没听过。
宗敬捂脸□□。啊,不想见人了。
“是,宗主。”弟子是宗敬心腹,一个眼神就知道宗敬在想什么,“宗主,这付长宁是止戈殿殿主聂倾寒的道侣。这头顶带绿的事儿,聂倾寒能忍?要不我们寻聂倾寒作主?”
话没说完腰间挨了一脚。
宗敬神色要吃人,斥责道,“快住脑!现在只是丢脸,惹了聂倾寒我们宗门都不够他杀的。”
弟子忙道,“聂倾寒眼里只有珠玑仙子方澄。聂倾寒违心与付长宁结为道侣,现在珠玑仙子回来,他一定急于摆脱付长宁。我们这是在聂倾寒打瞌睡的时候送枕头,怎么会惹了他呢。”
宗敬被说服了,“唔,有点儿道理。”
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向聂倾寒告状。
喜春楼是个妓院,三教九流之地。消息传得快极了。
程一叙揪着付长宁离开时,‘林肆名草有主了,主是个叫付长宁的强大修士’传遍喜春楼。人人都在说,嚷嚷得炸了锅。
程一叙全程黑脸。
付长宁头皮发麻,苦口婆心道,“楼主,既然明知他们是瞎说的,你又上什么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别一直责怪我了。”
“我清楚,这事儿不怪你。”甚至他还推波助澜了。程一叙左手按住右掌叠在身前,“但一想到乱禁楼门人与妖修传出烂桃花,就管不住这双想要揍你的手。”
“......你听听自己说得这是人话么。”
程一叙说这句话时,付长宁心里咯噔了一下。
程一叙面上调侃眼神却坚定,他是认真的。而这仅是个传言。她和辅事之间不清不楚,她腹中怀有妖修的种......要是哪一天程一叙知道了,会毫不犹豫清理门户。
付长宁想到这一点就不寒而栗。单手下意识抚向小腹,反应过来后不动声色撤回手。
“付长宁!”林肆斜倚在二楼栏杆前,脑后那支浅红色发簪绾起满头青丝。单掌撑着下巴,虚拖住似笑非笑的脸。火红描金宽大衣袖顺势滑落,露出半截白皙到耀目的小臂。
虽然白皙,但线条结实,跳动的青筋下隐隐透着股狠戾。
程一叙皱眉。付长宁回头,脑后别着另一支浅红色发簪。
浅红色发簪是对簪。林肆只要一支,说‘一百颗丹药换一支,他不占便宜’。
“方才往我身上引火,这次又打算找什么事儿?”付长宁自嘲道,看见林肆脑后发簪眼前一黑,心高高地悬了起来,这人该不是想说出那一百颗丹药的事儿吧。
程一叙在这儿!这个想法很危险,快住脑,想都不要想!
先是无奈厌烦,猜到他想做什么后,神色立即由惊转惧。静默了一会儿,林肆在付长宁眼中看到了一丝恳求。
视线移到她那只发簪上。付长宁对林一有恩,他不能当着林一的面动其恩人。罢了。
百千心思只在转瞬之间。林肆单指点了点眼尾,“没。我应允赎身之事。你五日后带着灵石过来,我就名副其实是你的人了。”
语落,神色渐冷转身离去。
火红描金的衣摆划开一个大圆弧,惊艳了喜春楼这座暗沉压抑的古楼。
付长宁心中松了一口气,有闲情抱怨了,“我帮了他,却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债主。滑天下之大稽。”
“呵,帮?要不是你,九号不会死。林肆不让你血债血偿已经是给九号面子。”
付长宁觉得莫名其妙:“楼主,林一死在你手里。”
“你不选六号,我会让九号死?”程一叙道。
诡辩,但该死的有道理。付长宁彻底没话说,半天来了一句,“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呵,我怕他不来。”程一叙今日一见林肆,就知道脱离掌控的棋子得开始扫出棋盘了。
回到乱禁楼,便叫来非凡,附耳吩咐了几句。非凡领命离开。
付长宁想了一天,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叫她犯贱去找林肆,抽腿抽腿抽腿!
发誓以后再也不操心这种闲事,没得引火烧身。
一边纠结,一边后悔。日头随着天光下移,夜幕上来。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刻。
付长宁等到夜深人静悄悄离开乱禁楼,藏身在夜幕之下,摸到一夕海棠后山。
一夕海棠后山布了术法,辅事教了她应该怎么走。这术法辅事用得很是顺手,一想到被拆不免有些心疼。
走过危机四伏的术法,穿过三里松林,路尽头处有一片白玉铺就的鸣风台。
鸣风台按八卦布置,悬铃招风,四指宽的经幡随风摆动。无数经幡扫过肩头,在夜色下失了白日庄严,呈现出几分张牙舞爪,似是回应着人心欲念。
欲念?
付长宁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她隐隐清楚,这欲念来自于自己。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或许是对随心所欲的好奇,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鸣风台后立着一间书屋,昏黄柔和的烛光透了出来,照得书屋模糊了门、窗轮廓。
背在身后的手心是湿冷的,心跳在胸腔鼓噪。
付长宁立在书屋门口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儿推门而入。
手心握紧又松开,缓慢推开木门。木门独有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有存在感。似毛刺儿刮过心头,刮得人心头发痒。
付长宁:“辅事,我依约而来。”
书屋名为书屋,却没有一本书。里面有一张极宽极大的檀木桌子,桌子边上置着一排笔架,依次从细如松针的蝇头笔到成年男子小臂粗的狼毫笔。
桌子上铺满了经幡。
辅事二指执笔,在一条素锦上静静挥墨书写经幡。付长宁推门时,他正好写完最后一笔。
辅事穿轻且宽松的棉制广袖素衣,一头墨发用一截玉簪固定,线一般铺在脑后。小部分散在两肩肩头,减了几分节制自持。灯火中柔和了面容,却更显得那双眸子深邃邪佞。
付长宁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有万更。
我明天大概率还是1点多更(晚上),大家别等。
悄悄:房事写得好顺,比剧情顺。或许我在这方面有天赋!!!(骄傲挺胸)
第27章
辅事向来低调。无论站在压迫感极重的大能身侧、还是嘴里舔糖的稚童身后, 你第一眼看过去都不会注意到辅事。他就仿佛一个背景板。
但这不代表他气度泯于众人或是外表平庸。相反,他容貌十分出色。若说林肆那张扬夺目的美是一个极端,那辅事便另一个极端。
因为, 你没法确定那是你看到的,还是辅事想让你看到的。
弼主常调侃辅事有独特的方法把自己存在感压到最低。
二人相对无言。
烛火跳动了一下,“哔波”一声炸开极细的火星子。
付长宁回了神,“那, 开始吧?”
“嗯。”
说这话的时候, 借着侧头的动作避开辅事视线。明明与对方极为陌生, 为什么只有她不自在到满地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