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斐不知道要如何让白染不生气,但站出来向他人请教的事情,他自认也做不出来。
于是,他站在屋外吹着夜风,思考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想清楚了。他可以不向那些丫鬟学习,但是可以去旁观那些故事,从故事中总能总结出如何令人不生气的方法……吧?
木窗被轻轻地阖上,窗外的人影也消失了,只剩皎洁月光投了半缕映在窗户上。
夜色由深至淡,天边亮起了一线鱼肚白,郡主府的下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活。
白染再次睡到自然醒,吃过春花送来的早膳之后,她依旧犯困,便又回到床上,这一觉就睡到了半下午,连午饭也给省过了。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也不饿。
白染吃着春花送来的饭菜,后知后觉中想起来了,便宜师尊是修仙界的仙尊来着,按理说她作为徒弟,怎么也应该有些修为在身上。
也就是说,她现在虽然失去了记忆,不知道怎么用法诀,但本质上还是修士,至少少吃一顿饭不会饿。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染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先前还担心独自面对器灵,会不会对她不利,但现在看来,她或许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
“春花,明日一早将马车备好,本郡主要入宫面见皇后。”
白染放下碗筷,起身前去书房。
器灵是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妖怪,她要想劝服它,得好好花一番心思琢磨才行。
与此同时,皇宫的凤仪宫内,器灵将侍女全都屏退,甚至就连大门也给紧闭上了。
做完这些,她来到殿中跪下,委屈巴巴道:“拜见仙师大人。”
她身穿绫罗绸缎,头戴珍贵珠钗,却只能饱含热泪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往日皇后神气的气派。
殿内异常的安静,器灵敛息屏气,可怜兮兮地望向占了她的宝座的人,那人一身黑衣,面色冷肃,在器灵看来,活像是一尊煞神。
赫然正是晏清斐。
在他的面前,一张张水镜依次排列,上面的内容全是城中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尚书府与首富家真假公子的戏码,正在最中间的水镜上演着,这张水镜的面积最大,可以看出这场戏器灵最为喜欢。
晏清斐的目光在各个水镜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发现有值得他注意与学习的地方,可下午他亲眼所见所感,白染的确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开心。
思忖半晌,他还是没能想明白。
内殿中,器灵跪得两腿发麻,见煞神全部心思都在水镜上,便决定暗中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可它刚一动,煞神冷冽的目光倏然向它扫来,吓得它一激灵,赶紧跪好。
“仙师恕罪!”它泪流满面地求饶。
“饶你无罪。”晏清斐眉头微皱,开口淡淡道,“你整日待在宫中就为了看这些?”
器灵愣了一下:“是的,仙师。”
晏清斐:“这些难道很有趣?”
器灵想也不想:“有趣!当然有趣!”
不然它怎么会网罗这么多人进幻境呢?而且为了让这些戏继续上演,它甚至要讨好你这尊煞神。
天可怜见的,看场戏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但它一抬眸便看见晏清斐沉下的目光,吓得立刻改口:“不不不!仙师认为有趣便是有趣,仙师认为无趣便是无趣。”
晏清斐的眸光更沉了,他不愿再浪费时间,抬手指了指数个水镜:“你来好好讲讲,这些东西哪里有趣。”
闻言,器灵战战兢兢地起身,来到距离煞神最远的水镜旁边,磕磕碰碰地讲解道:“仙师请看,这两人来自有着世仇的家族,两人从相识相知,再到相恋,期间度过了无数重磨难,如今终于修成正果,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器灵似是忆起了两人遭遇过的苦难,感动得热泪盈眶,投入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上去脑子似乎有些毛病。
晏清斐眼中闪过一抹嫌弃:“这叫有趣?”
器灵面色一僵,想要解释,但是又不敢反驳煞神的话。
晏清斐对器灵快没耐心了,沉声道:“说,饶你无罪。”
见他这样说,器灵的胆子大了起来。
“仙师会这样说,难道……”器灵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仙师还未有道侣吧?”
漫不经心的眸光微凝,晏清斐面无表情地扫向器灵,眼眸微眯。
“给本尊理由。”他道。
第107章
煞神语气不善,完了!它说错话了!
器灵心神剧震,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加欢快了,世上果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被提醒是单身狗,看吧,现在果不其然就遭了报应。
它四十五度仰望宫殿横梁,悲伤犹如奔涌的瀑布,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煞神那道充满杀意的眼神向它投来,它才猛然一惊,觉得自己还没活够,还可以救一救。
“这个嘛……”器灵迟疑着斟酌词句,尽量不要刺激到煞神,“因为仙师修为高深,一般耽于情爱的修士,在修行一事上颇为艰难,不会像仙师这般厉害。”
晏清斐收回杀死人的目光,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你错了。”他转而笃定说道,“本尊有道侣,现下还与她成亲了。”
器灵脑海中灵光一闪,蓦然想到了上次与煞神在一起的女修,那位修士在幻境中的身份好像是郡主,而这位煞神正好是郡马……
哟,这不是巧了吗?合着原来是它亲自搭的线?
当初它明明是想看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好戏来着。
器灵无语凝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但煞神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
它斗胆揣测,或许煞神是在等它的询问?可是这有什么好询问的,郡主府发生的一切,它都在水镜中看过了。
“既然是如此,那就恭喜仙尊了。”器灵露出无比尴尬的微笑,比哭还要难看。
“喜?何喜之有?”
器灵哽住,找到道侣还成了亲,难道不算是喜吗?
见器灵一脸茫然,晏清斐眸色沉沉,冷声补充:“她如今生本尊的气,不理本尊。”
听了这话,器灵的第一反应——这女修可真牛!
第二反应——这可是主动送上门,让它吃的瓜啊!
顿时,器灵也不害怕了,双眼放出八卦的光芒,脸上的笑意真切地加深了几分,它搓搓手,抑制住激动,掐着嗓音道:“仙师不必为此担忧,仙子是为何生气,可否说来听听,小的或许可以为仙师解忧。”
担心煞神有顾虑,器灵顿了下,夸下海口:“仙师放心,小的在这方面可有经验了,必定可以为仙师排忧解难!”
晏清斐不置可否,手指一动,便将置在桌上的杯盏纳入手中,随手碎成齑粉,粉末顺着指缝散落在地面,不留丝毫痕迹。
“哦?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知晓?”
语气轻飘飘的,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十分明显。
器灵亲眼目睹杯盏的惨状,被兴奋压下的惊惧蓦然又回来了,它瑟瑟发抖,点头如捣蒜:“仙师恕罪仙师恕罪!是小的脑子不清楚!方才忽然糊涂了。”
晏清斐浅浅颔首:“办法,说。”
于是就这样,器灵为晏清斐传授恋爱经验,足足讲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边的夕阳快要被暗色吞尽,晏清斐才让越说越兴奋的器灵停下。
见煞神要走,话痨的器灵难得生出不舍,小心翼翼地叮嘱道:“仙师可要记得一一尝试,一定要循序渐进,不可……”莽撞。
最后两个字器灵没能说完,因为眨眼间晏清斐便消失在它眼前。
“唉——”
器灵发愁,瞧着这煞神的模样也不像是个会心疼人的良人,那女修他估计是拿不下了。
趁现在时间尚早,它要不还是赶紧解除幻境跑路吧,看戏固然重要,但前提是有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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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白染带着满身疲倦走出书房,几位丫鬟见她累着了,都安静下来,没有出声打扰她。
从书房到主屋,不过是几步之遥的距离,白染走过弯曲的石子小道,眼看着就要来到正屋堂前,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立在了她的面前,恰好将石子小道全都挡住了。
跟在白染身后的丫鬟们猛然发觉,还以为是飞贼,差点惊呼出声,仔细一看,原来是府中的郡马,虚惊一场。
白染认出面前的人,面色沉了下去,往后退了一步,以此来划清界限。
“你来做什么?不在你那院子练剑,跑出来干嘛?”她语气不善地说道。
晏清斐启唇,想如器灵说的那般放低姿态,说些软话,可白染身后有好几个丫鬟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他的目光扫向那些丫鬟,沉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
可是这府中的主人是郡主,也就是白染,没有她的话,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听从郡马的吩咐。
白染看乐了,笑了一声,感慨地摇摇头:“你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若是无事就赶紧让开,本郡主还要回房休息,没工夫陪你瞎闹。”
察觉出白染话中的疏离,晏清斐的心沉了沉。
“我向你道歉,我们别冷战了。”晏清斐说到此,停顿了下,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轻轻闭了闭双眼,“原谅我,好不好?”
密语传入耳内,最后三个字语气放得非常轻柔,就在她耳畔边响起,白染活生生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悚然一惊,瞠目结舌:“你、你吃错药了?!”
之前不还是直男仙尊的人设吗?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白染的神情反复变幻,最终一言难尽地看了晏清斐一眼,收回目光,冷酷无情地说道:“让开,别逼我动手。”
她的脑袋看向一边,拒绝与晏清斐交流。
这种情况器灵也说过,甚至还传授了一招绝技,只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施展。
晏清斐思忖片刻,挪开脚步,让出了小道。
罢了,待会儿等丫鬟都离开了,他再去向白染求和也是一样的,反正两天的时间都过去了,也不急这一时。
白染脚步匆匆,一阵风一般掠过晏清斐,不给他丝毫目光。
她回到主屋,简单地洗漱之后,仔细检查了门窗是否关好,这才躺回床上准备入睡。
夜色渐渐深了,丫鬟与小厮们也回到了房中歇息,郡主府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叶时留下的簌簌声。
静谧在郡主府中蔓延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兰泽苑中。
晏清斐神情严肃,仿佛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缓缓推开窗户——却没想到没能推开。
事情夭折在第一步,不过晏清斐并没有放弃,他手指微动,发出一道剑光,将抵在窗后的木条拦腰切断。
木条失去支撑,掉在木桌上,砰的一声打破了宁静。但白染睡得太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又继续睡去。
晏清斐等了片刻,见屋中依旧没有动静,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
器灵说的绝招需要在双方醒着时进行,现下白染睡得正香,他去将她叫醒,会不会让矛盾加深?
主屋外,颀长的身影保持着一个动作,雕像似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推开了窗户。
夜风没有了阻拦,顺着窗户灌入屋内,床边的帐子微微晃动,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白染感受到冷意,身体一激灵,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朦胧的月光洒进屋中,透过半透的帐子,能看见屋中立着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夜风撩起他的长发,整个造型恍若鬼魅。
白染彻底醒了,扯过被褥就往床的深处挪去,同时暗暗警惕那道人影。
她怀疑是晏清斐,深夜赶来,而且又偷偷摸摸,准没有好事,指不定是因为在傍晚,她当着丫鬟们的面落了他的面子,现在来找她报仇来了。
想到这,白染越发谨慎,将藏在枕下的剪刀拿在手中,大不了与晏清斐来个鱼死网破。
然而在这呼吸声都可以听见的紧张时刻,屋中的人似乎还在踟躇,他向白染走了一步,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往后又退了两步。
白染看得满头问号。
好了,她现在严重怀疑,晏清斐此时是在梦游。
两人暗中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白染率先忍不住了,她一把掀开帐子,冲着晏清斐吐槽道:“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我房间里散步呢!”
语气有些冲,带着显而易见的抱怨。
晏清斐嘴唇微抿,在白染的注视下来到床边,动作不知怎么的显得有些僵硬。
白染不想距离晏清斐太近,毕竟此时的便宜师尊看起来不太对劲,她抱着被褥来到另一头的床脚,声音冷了几分:“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晏清斐艰难开口,软下去的嗓音好似带着一丝情动,“前些天是我不好,向你道歉。”
服软的便宜师尊看上去异常乖巧,不止声音好听,因不安而颤动的眼睫,微微抿紧的薄唇,还有透露出的焦急等待,都异常吸引人。
白染多看了两眼,因美貌所惑,心里的气忽然就散去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暗自感慨便宜师尊的颜值,说话便带上了几分敷衍。
晏清斐见她没放在心上,便知道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看来,今日注定是要用上绝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