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荣只看楚在霜时,还能瞧见雪白猛兽,然而在海底预测两人,却被刺目极光遮蔽,便想分开二人,再单独试一试,谁料遭遇婉拒。
他们一直在找灵契下落,本想看能否抓住线索,没料到这条路中断了。
另一边,楚在霜摆脱三人,跟上阔步的某人,纳闷道:“好怪,还以为是找茬儿,怎么就盯上我了?”
浦荣如此和善,让她心生蹊跷。
即便她小组赛战术过人,也没道理受此礼待。毕竟多数修士只看修为,浦荣单靠一场复试,便认定她与众不同,实在有点立不住脚,应当有其他原因。
“不是挺好的,他认可你的排兵布阵,钦佩你的谋略决断,还主动来跟你攀谈。”斐望淮冷笑,“当初不就盯着人家看,现在换他过来打听你,听着对你颇为赞许,这不正中你下怀。”
他睨她一眼:“还邀请你品茶对弈,你不是最喜欢这个,怎么不过去?”
“你又犯什么病?”楚在霜听他语调怪异,又想起什么,颇为不满道,“你都不帮我解围,刚刚还看热闹,那场面多尬啊!”
“我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帮你解围?”
楚在霜诧异:“这是干什么?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她时常觉得他怒点奇怪,这人极爱记仇翻小账,偶尔简直是阴晴不定,比如他不喜甜食却每次必须有一枚,对传信千纸鹤不屑一顾但收不到回信就耿耿于怀等。
斐望淮有一套拧巴逻辑,频频令她摸不着头脑。一如他现在,突然就抽风,不知搭错哪根筋。
难道是为她当众调侃他小心眼而生气?
“我高不高兴,对你重要么?你不就盼着我不高兴?”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该气你……”
或许是元空泽露面,致使他心态焦虑;或许是她误打误撞,揭穿他隐秘的心思。
他惊觉她被人搭话时心生不悦,更懊恼于此幕竟然被她发现,甚至还为她婉拒对方而放松下来。
这种失控状态让他自我厌弃,总感觉体内有一股郁气,正在五脏六腑游走,四处寻找着爆发口,想要快刀斩乱麻地理清一切。
斐望淮索性停步,回头直视她,语气颇锋利:“为什么看我脸色就说不去?为什么要管我高不高兴?”
为什么她要在乎他感受?
楚在霜不懂他突然发难,被一连串问题砸蒙:“因为是朋友?”
他听完这回答,静静地注视她,随后垂下眼,斩钉截铁道:“我们不是朋友。”
她察觉他的黯然,忽感觉喉咙发涩,干巴巴道:
“……那是什么?”
空气突然凝滞,二人都不说话。
月白芸水袍被腰间银饰所束,更将眼前人衬得挺拔脱俗。
好半天后,他蹦出两个字,如石子击心湖,溅起阵阵波纹。
“仇人。”
话落,俊美青年抬眼望她,黑眸里映出光亮,像潜藏跳动的火。
只是目光短暂相触,却炽烈得要吞没她,以至于他用词寒凉,都没办法使人信服。
第六十四章
或许精通幻术的他本就是谜,她分不清他的嘴和眼,哪一部分在倾吐谎言。
又或许她看清了,却也没胆子戳破。
欲说还休,影影绰绰,如有小兽在心尖抓挠。
楚在霜不知为何扭捏,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磕绊道:“行,仇人就仇人,我的仇人朋友,我们拿完点心,可以回去了么?”
斐望淮都等她追问,不料她居然会退,他一拳砸棉花上:“你倒是好脾气,我说是仇人,你都不翻脸。”
楚在霜没好气道:“不然呢,总不能跟三岁小孩计较。”
他正话反说次数过多,总是嘴巴极坏,实际行动相反,连她都习惯了。
那双杏眸被酒意浸泡,如同沾染莹润的光,连挑眉朝他翻白眼,都灵动率真得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毫不设防,完全将他视为好友,肆无忌惮地流露诸多情绪。
他都直言是仇人,她居然也不相信。
但他宁肯她怀揣戒备,自己反而就不感棘手,不会在信赖面前摇摆不定。
斐望淮:“怎么什么都不计较?难道这天下就没有你想争取的事么?”
“有什么可争的?”楚在霜不明其意,“这天下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也不算少,没什么非得由我来做的事吧。”
或者说,倘若她真是壁画上的灭世之人,那唯有她能做到的事,永远都不要发生才好。
“万一哪天门里派你离岛,就像小组赛复试一样,你必须去做呢?”
“你可真看得起我,以我目前的修为,就不可能轮得到,这不是上赶着出门给爹娘丢人现眼?”她思及阴阳太极球缓慢的修行速度,嘟囔道,“我踏踏实实待在门里,有事种点灵草练练气,没事读些闲书下下棋,不给他们添乱就算好了。”
“踏踏实实待在门里?一辈子都不出岛?”
“对,待岛上也没什么不好,不想打打杀杀不行么?”
斐望淮认真地审视她,妄图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多年来,他都在酝酿仇视她的情绪,却屡屡被她的磊落击败。梦中的她出剑果决,但面前的她毫无杀气,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他应当恨她才对,可没恨她的理由。
楚在霜被他盯着,她满脸不服气,微抬下巴道:“怎么了?你该不会又要说我没出息?”
“不。”他紧绷的神情柔和,好似初春枝头的积雪,寒凉被日光融化,总算流露出笑意,“确实适合你,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突然想通了,倘若她一辈子不离岛,确实不杀她也可以。
只要她没被放进支援四象玖洲的队伍,那他们很难像传魂入梦中持剑对峙。
*
楚在霜和斐望淮回到莲华宗坐席时,宴席进入后半场,连桌边人都变少了。
李荆芥:“你们动作好慢。”
楚在霜将豆花糕放桌上,她左右环顾一圈,问道:“我哥和秦欢姐呢?”
“掌门刚才过来一趟,找他们说门里的事。”苏红栗道,“她还问你去哪里了。”
楚辰玥忙里抽空探望儿女,谁料女儿没在座位,阴差阳错地岔开了。莲华宗事务繁多,楚并晓和秦欢时常帮掌门分担,估计又去忙碌。
楚在霜了然地点头,正对错过一事可惜,谁曾想迎来另一位。她感觉肩膀被轻碰,回头一看却没瞧见人影,在小释出言提醒之下,才发现纱幕后的父亲,起身道:“我过去一下。”
三人顺着她抬腿方向一看,瞧见不远处的肃停云,自然没什么异议。
“爹爹,你怎么出来了?”楚在霜走到他面前,“你们不是要谈事?”
莲华宗高修要负责接待,基本都忙得脚不沾地,下楼逗留的时间不多。
“一群人互相瞎吹,没什么有用的,我就偷溜出来。”肃停云欣慰道,“霜儿,我就知道你颇有天赋,不声不响地拿下第一,刚才晓儿还跟我讲述复试,你在比赛里大显身手,不愧是停云湖弟子!”
他当初忽悠女儿报名,谁知她一举拿下榜首,确实是震惊四座。
“嗯……非要说的话,确实靠伸手……”她面对赞不绝口的父亲,支吾道,“但那是顺手牵羊的伸手,不是大显身手的身手……”
赢下复试主要靠无我剑能偷窃,普通修士对此防不胜防,算是走歪门邪道。
“那也是你的实力,你娘和我都很开心,最近实在太忙了,等门派大比结束,再叫上晓儿庆祝。”肃停云和蔼道,“能有这成绩远超我预期,后面拼不拼都无所谓了,终试会比复试要危险,你到时候也可以收着点,小心别把自己给弄伤了。”
楚在霜好奇:“终试和复试有什么不同么?”
“你们复试待在澎泽岛海水里,被吸收的灵气会转化为保护,一旦镜石枯竭就被传送出来,其实不会有什么大伤,但历年终试都是斗法,岛主们不可以出手,真真正正角逐生死。”
肃停云道:“我知道你不喜争斗,一年到头都不去修炼场,不适应的话跟单人赛一样,上场就弃权也行。”
她若有所思:“好,我到时候跟大家商量,视情况而定。”
“没错,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肃停云揉揉女儿脑袋,“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性命安危最重要,别总跟晓儿一样冒险。”
楚在霜老实应声。
肃停云叮嘱一番,他也不好缺席太久,跟女儿道别后就回去。
片刻后,楚在霜从轻纱后出来,同样回到自己的座位。
斐望淮瞧她落座,随口道:“肃掌门跟你聊什么了?”
楚在霜坦白:“终试不易,建议放弃。”
李荆芥赞同击掌:“副掌门大气,深有见地。”
苏红栗:“我们不求名次的话,正常发挥就好。”
楚在霜点点头,她取过先前的豆花糕,继续跟同伴有说有笑。
*
深夜,筵席进入尾声,众人打道回府。
次日就是小组赛终试,四人相约在修炼场碰头,便各自返回师门休整。
斐望淮在清虚大殿挥别旁人,却没有回孤星山,确定无人尾随后,直奔通天塔而去。他轻车熟路地抵达圆柱,很快就依靠无远弗届,跟白骨老等人会合。
戈壁之上,白骨老和查娜静候在法阵边,眼看斐望淮从中走下来。
“殿下,已经查过了,元空泽本人还在战场,能在琼莲十二岛露面,想必是用什么术法。他比元彻霆威望高,是当年推动休战协议的人之一,更是仙修中前三的强者,在外还算有几分面子,连他都不惜跑一趟,更说明对方是强弩之末,这回必须要盟友支援了。”
魔修过去销声匿影,被仙修欺压得太死,近年重新崛起,反攻四象玖洲,暂时没波及其他地方,自然让元空泽、元彻霆等仙修压力巨大。
“此人向来道貌岸然、心怀叵测,当初要不是他蒙蔽母后,说会化解淮水两岸误会,那晚不会损失惨重。”斐望淮道,“他千辛万苦登岛,应当有其他缘由。”
当年,淮水两岸由于仙修被魔气击杀之事一触即发,不少魔修莫名遭人讨伐,致使魔修内部怨气四溢。元空泽向魑王保证,必然化解矛盾,再多等一晚上。
谁曾想就是那晚,淮水以北沦陷,毫无防备的魔修失守被杀。年幼的他被母后藏于忘川,顺着河流逃生,勉强捡回一命。
至此,他永失过往的无忧无虑,立誓重返故土,让魂火燃遍四象玖洲。
白骨老忆起往事,长叹一声道:“想当初淮水两岸也曾安稳过,要不是殊桃仙子离奇身殒,至今找不到凶手……”
“算了吧,即便姑姑没离世,还会嫁祸其他事,他们早晚都会对母后发难。”斐望淮眼眸幽黑,“这帮人假仁假义,我们越退让,他们越嚣张,母后退守忘川,又换来些什么?”
他冷声道:“唯有用实力压其一头,才能夺回应有的尊重。”
他曾经也轻信仙魔无异,现实却是一记响亮耳光,心怀天真的后果就是母后殒命、故土失守。
谁不想以仁善治天下?
但事实证明没有用,连和谐如仙境的琼莲十二岛,也不过是楚辰玥等人暗中守护。
白骨老闻言,躬身提醒道:“殿下,既是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您也应当动手,真拖到琼莲十二岛出兵,那就为时过晚。”
斐望淮一怔。
白骨老见他不应,忙道:“殿下。”
查娜眼看君臣又为此事争执,她一捋微卷秀发,制止道:“我倒是觉得,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动手。”
斐望淮回头望她,似乎静候她下文。
白骨老瞪她:“你……”
“现在尚且无法确定,琼莲十二岛是否出兵,贸然杀死她,没准激怒楚辰玥和肃停云,反而让元空泽渔翁得利,倒不如留她一命。”查娜道,“殿下当初远赴莲华宗,一是为藏身,二是为避免梦中之事发生,除了杀死她外,还有其他办法。”
斐望淮:“这么听来,你有主意?”
查娜取出一枚小瓶,将其献到他面前,低声道:“此药名为钻魂散,可以渗入识海,控制修士心神,让服药者明面保留心智,私下沦为被摆布的躯壳。”
她抬眼一笑:“殿下既是魅族,想必也不陌生,以前每逢月圆之夜,常有魅族借其俘获人类。”
钻魂散曾在魅族盛行一时,直到仙魔大战后,才被魑王宣布停用。早些年,魅族用此诱捕相中的修士,再行风月之事,可谓风靡一时。
服药者不会丧失自身意志,却会潜意识听从魅族的话,甚至连外人都看不出异常。
查娜料定斐望淮所想,相比白骨老直接杀掉的做法,钻魂散无疑要柔和得多,这才会借机献药。
谁曾想对方沉默。
斐望淮一瞄那小瓶,又紧盯她许久,慢悠悠道:“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查娜一愣。
他笑意微凉:“洋洋得意,自命不凡,似乎笃定我所想,迫不及待地耍弄小聪明。”
查娜的目光就像在说,他对她怀揣不可告人的龌龊遐想,再怎么遮掩都没用,依然压抑不住本性。尤其刻意说明钻魂散来历,更似不怀好意。
但他厌恶外人臆想他和她的事。
第六十五章
查娜察觉到杀气,她忙不迭低头,大惊失色道:“殿下误会了,只是钻魂散可以操控心识,借此对她下暗示,不能对殿下出手,问题就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