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生弯下腰将那小镜子捡起来,那镜子样式古拙,器表雕刻着精细的纹络,漂亮的不似凡物,可如今,这镜子镜面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而裂痕的中央,正死死嵌着一枚铜钱。
嵇安安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云楚生,而是这个小小铜镜。
云楚生盯着眼前的镜子,愣神许久,这才无奈的叹息一声。
从他假死不敢直接面对嵇安安的时候他便明白,他对这个徒弟是向来没有什么办法的。
。。。。。。
沈宴欢的表情委实不太好,任谁看到自己看顾的病人连夜出逃还留了封遗书给自己想必心态都不会很好。
内丹被妥善安置在一个小小布袋子里,就在他床头放着,旁边还妥帖的留了封书信,但这显然不是什么绝笔信,嵇安安内容十分详细的交代了自己要去做的事情,顺便叮嘱小狐狸好好待在兴陵,别再弄丢了自己的内丹。
但显然对于沈宴欢而言,嵇安安独自一人去找云楚生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沈宴欢盯着被匆匆塞进布袋子里的那些团成一团的狐狸毛,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被嵇安安气飞升了。很显然这女人就是有收集自己换下的毛的癖好,他甚至还能在其中找到他小时候换下的绒绒毛。
但他找嵇安安要的明明不是这个......
“你瞧见姑奶奶没有?”腾蛇抱着一叠册子推开沈宴欢的房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被褥空空荡荡,早就凉透了。
.......
“你来晚了。”云楚生挑眉看向来人,故作沉思片刻,开口道,“好像之前也是一样。”
他向来不喜眼前这头狐狸崽子,偏生粘自己的徒弟粘得紧,他也无法太过干预嵇安安做出的决定,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去。
沈宴欢动了动鼻子仔细在空气中找寻嵇安安的位置,这里没有嵇安安的血味,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嵇安安最后的气息消失在这老不死的身上。
确认好位置,他才正眼看云楚生:
“嵇安安在小汤山给你留了个棺材,我送你过去如何?”
第48章
修者很少做梦, 沈宴欢却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嵇安安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己的脊椎雕了朵花出来,还要强塞给自己当作和自己春风一度的赏钱。
梦醒之后沈宴欢九条尾巴炸了八根,这才恍然想起, 嵇安安还躲在一个镜子里。
他看着手里的镜子, 破天荒的有些恍惚。
联系着信仰的铜镜被毁,九尾狐雕像失去了原有的用途, 暂时由凌宵宗回收。
凌宵宗的大师兄没了, 小师妹勉强还算得上是个正直的修者, 也算可信。
这世道当真如嵇安安所愿, 和平了一半。
剩下的公司势力复杂, 等嵇安安出来自然好处理。
救三界于水火是大功德,天道会把这一切都算在嵇安安的头上。
嵇安安求仁得仁,可我又该往何处去?
沈宴欢心想。
先前他一直跟着嵇安安, 嵇安安去哪,他就跟到哪里, 原意是想帮她把此事了结。如今发现倒也用不着他, 她一个人也可以处理得很好的。
眼看着沈宴欢不做声, 白泽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嵇安安做事向来有迹可循,可你来兴陵,是为了什么?”
嵇安安走的向来是这样烈火烹油的路子,这合他的道心,剑修向来如此, 执拗固执, 不可药救。
可眼前这只狐狸不一样,他不明白他来兴陵是为了什么。
嵇安安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师弟, 平时看他做事自然而然带了些先入为主的印象, 可白泽却不会。这狐狸分明是个修为十足的大妖, 不回自己狐狸洞里修行整天在外面瞎晃,难保没什么坏心。
沈宴欢不太想把自己和嵇安安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是道:“之前约定好了。”
“妖族什么样,人族什么样我见得多了.....”白泽的目光深远,带着些严厉,似乎可以看到沈宴欢心底里去。
沈宴欢张了张口还想反驳,却听到白泽接着开口道:
“心魔虽难治,也不是什么不能治的顽疾,我这里有一副药......”
沈宴欢算是明白了,合着白泽是怀疑他是来斩心魔的。
从他的角度也难怪,自己独身一人来兴陵,去找嵇安安,还一副见到仇人的形容,任谁看来都是在寻仇的。
他对嵇安安的情感也的确复杂,不是一句爱恨可以概括的。
但兹事体大,他此时并不想杀。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来此遵循本心,和旁的没什么关系。”
白泽看了眼沈宴欢,面无表情的悟了。
剑修的本心是什么,是他的道啊。
人剑道里都是她的影子。
先说是怀了孕是来兴陵找嵇安安讨情债,就这样还肯为她生育子嗣。
这也不怪白泽想歪,嵇安安出去了几趟,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一只和这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关联的小狐狸。
在白泽这些老妖怪眼里,可不就是生了。
可嵇姑奶奶在感情方面显然不是什么东西,身边莺莺燕燕就没有断过,对沈宴欢也决口不谈负责的样子,小狐狸才丁点儿大就整天想着跑路,难怪人狐狸不愿意解释清楚。
虽然没有看到沈宴欢显怀,但狐妖向来爱美,施了什么障眼法也有可能。
自以为盘出来事情的真相,白泽轻轻吁了一声,看向沈宴欢的表情都多了一分怜爱。
恋爱脑啊,没得治。
沈宴欢不清楚白泽到底在脑子里想些什么东西,若清楚,他估计也不可能还好端端坐在这里听白泽说话了。
白泽看着眼前的铜镜开口道:“嵇安安之前就进过这镜子,想再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缺点是她没了身体,想出去得有容器接着。”
重塑身体的法子不算难,只不过材料珍贵,想凑齐估计得费不少日子。
见沈宴欢点头,白泽有些于心不忍,又开口道:
“她若是对你不好,忘了什么不该忘的诺言,你也别太过苛责,这世间万物讲究平衡,有得必有失,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
言外之意是别太计较,别一下子想不开走极端把铜镜毁了。
“你先前分明说煞气不会影响她的记忆。”沈宴欢想不明白白泽在说什么,但好歹听明白了什么忘记诺言之类的东西。
“煞气当然不会。”白泽说得很是坦然,“嵇安安五年前屠了太多生灵,有妖物也有人族,虽说都是些侵染煞气无可药救的东西,但那时活下去的也就只有嵇安安一个,公司又向来多疑。”
“搜魂。”沈宴欢的嘴唇抖了抖,道。
白泽点了点头:“这世间最不能撒谎的就是记忆,嵇安安若能经得过这一关自然就能被人信服。”
只不过过程极度痛苦,且极损神魂,出来的修士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嵇安安能挺过去全凭天意。
白泽斟酌着语句开口:“能避开公司问讯的最好法子,自然就是受术者本人忘掉。嵇安安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没敢说得太死,因为不太确定嵇安安到底藏没藏东西,万一藏了,但不是眼前这头狐狸岂不是不妙。
可他却看眼前这狐狸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身体也摇摇欲坠,一副心魔要发作了的样子。
白泽顿觉不妙,将铜镜端得离狐狸又远了些。
嵇安安的气息有所远离,沈宴欢昏聩的神志略有清醒,道:“不必防着我,我不会杀她。”
白泽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看样子是显然没信。
沈宴欢忍了又忍,对白泽说:“你那说的那药,帮我抓一份。”
可等白泽熬好了药出门一看,周围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沈宴欢的踪影。
白泽一愣,又看了看桌子,果然那铜镜也跟着不见了。
他刚想喊人,侧过头却看到窗户外枯树上开出点点新芽,这才放下心来。
老树发新芽,是生机啊。
又有新八卦可以盘了。
........
熬药还要一段时间,沈宴欢只觉得自己心绪烦乱,非常想见嵇安安。
影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他十分生气,但看到沈宴欢眼下一副心魔涌动的样子,影妖忍了忍,语气委婉了些:“按时吃药。”
意思是别没事跑出来犯病。
沈宴欢当然懒得去猜测他有什么心路历程,不过此时确实有事情要问他:“你们族里是不是有什么能力,可以看到修士藏起来的记忆。”
影妖用脚趾想都知道他在说谁,不过自己干嘛要助攻别人谈恋爱,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的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其实开口就聊爆了,他有这种说法,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沈宴欢闻言心下又是一凉。
他其实不太愿意从影妖哪里得到答复。
如果嵇安安当真没有当时的记忆。
自己先是向她讨要钱财,又是质问她为何修行邪术......
当初再见嵇安安的时脑子里只想着她抛下自己离去,心生怨怼自然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辞色。
可若是嵇安安本来就不记得,带入当时的场景。
对她而言那可实在是太苦了。
沈宴欢一想到当时就脸色煞白,心里也不知是想知道真相还是不想。看着影妖的眼神也越发凌冽。
影妖看他目光往自己腰间的配剑扫去,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些人武力值高有什么了不起,面上则是乖顺许多,开口道:“当时帮她恢复记忆的时候倒是有看到她下的封印,里面是一头九条尾巴的狐狸。不过我当时想着她既是封了自己的记忆,约莫是不乐意想起来的。”
语气着重在自愿二字。
但很显然面前这头狐狸没有听懂,一副魂牵梦萦的样子,显然是恋爱脑的程度又加深了。
影妖看得牙根发痒,打算转头把同样的说辞给小狐狸也说一遍。
左右也是一头九尾的白毛狐狸,说是谁都可以。
.......
沈宴欢原先想走,到了这个程度算是彻底打消了要走的念头。
那镜子不是凡物,早些年一直留在公司里,据说是上古大能留下来的东西,传说可以用来沟通上界,也不知云楚生是怎么和公司谈的,居然连这东西也一起拿了去。
如今铜镜被毁,云楚生眼看着没什么希望就想着把宿着嵇安安的铜镜送回去,无非是想让嵇安安还记着他那点做师尊的情谊。
简直恶心至极。
不过沈宴欢不是个死的,自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接近嵇安安便是。
嵇安安想出去得重塑身体,材料稀有,委实难凑。
腾蛇回自己的族里去请菩提,据说那菩提千年开一花一果,归来不知何期。
沈宴欢没什么要做的,决定养鱼。
鱼就养在嵇安安那栋宅子里的池塘里,先前半死不活的鱼被沈宴欢养得膘肥体壮,肥到估计连嵇安安都认不出来。
门口的老树不知怎的抽了新芽,坊间的妖怪们偶尔三五成群的来嵇安安门口除了祭拜,便是对着门口的老树指指点点。
他们传谣言传得向来离谱,待嵇安安之心倒也赤诚。沈宴欢拦了好几次依旧拦不住一波又一波坚持不懈的小妖怪们,依旧往嵇安安家门口堆了不少瓜果蔬菜。
大概全世界只有宋予平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真心实意地以为嵇安安死去了,好几次连夜送来了什么花圈挽联之类的东西。
瓜果蔬菜沈宴欢还能忍,挽联花圈是真的忍不了,他只要看见一次就会处理一次,每次早上扔了晚上又会莫名出现,若不是当真确定宋予平是个人类,他可能会以为他本体是个鬼。
就如此停了三月,小道士却是回来了。
“寺里有一尊青莲,据说是当年菩萨给哪吒塑身用的那朵莲花的后代,最近结了莲子,我问过师父也能把嵇姑奶奶从这镜子里送出来。”
巧就巧在这青莲等了百年也不见得开一次花,开花也不见得结果,嵇安安一出事就结了莲子,简直向老天给开的后门。
沈宴欢从此换了个事做,从养鱼到等嵇安安开花。
.........
“霍!奇迹啊!”沈宴欢依在床沿迷迷糊糊的小憩,忽然耳边传来了几声惊呼。“还挺漂亮的。”
沈宴欢猛然惊醒,以为嵇安安长出来了,慌忙出门一看,一群街坊邻居围在嵇安安住所前,却不是在看那莲子,而是那两颗老树。
原本枯瘦的老树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白,竟是开花了。
老槐树开花不稀奇,但这两棵树可是嵇安安养了三年还像死了一般的老槐树,如今居然争气得开了满树的花。兴陵的妖怪本来就闲,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来看看。
门前渐渐聚满了人,一人一句,吵得沈宴欢头疼。
嵇安安在的时候这些妖怪怕得要死,恨不得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奈何嵇安安不在,沈宴欢的身份暂时还是嵇安安养的小白脸,在众妖怪面前没什么威信,想赶人也没人听。
“呦,什么新奇的东西这么好看?”沈宴欢还想开口,却被一个女生打断了要出口的话。
“那可不,嵇安安老树开花,没见过把?”有一小妖怪听到有人问,还挺热心。
话出口才意识到周围出乎寻常的安静,他暗道不妙,吞了吞唾沫,回头看去。
面前站着个笑盈盈的姑娘,目若晨星,明艳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