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界被人类透支开发,早已不堪重负,一个好的天气都是那么的难能可贵,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了,被实验污染的身体夙夜饱受疼痛的折磨,生不如死,瘦的脱形。那时候他就像现在的闻恪,怀揣一线希望,死守最后一抹余温。
可那又怎样呢,人心不古,再坚固的感情原来也只是一面断壁残垣四处漏风的墙,一点艰难险阻就能轻易让这面墙轰然倒塌。
“师哥,你要做什么,你想要杀我?!”
那时候他其实已经疼地神智都不清晰了,但他还是循着本能,牢牢抓住了那只拿着针管扎向他的腕。
“阿昀,你别这样,松开吧,松手吧……”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明明眼含热泪,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熟悉到让人亲切的地步,可他做的事却是如此狠心。
他真的快要抓不住萧铭的手腕了,只能痛苦地不停往后缩,将自己的身体蜷起来,“——不!不要!我想活,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师哥,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不要对我这么狠心!”
黎昀从来都是骄傲的,他自小优秀,从来没有尝试过挫败和不顺的滋味,可他却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不惜折下傲骨,一遍遍地求饶:“不要,师哥,不要这么对我,我这么爱你,求求你……”
“阿昀,对不起,是师哥对不住你。”萧铭一只手拉开他手,无情地抽出自己的腕,旋即一下——
针头猛然逼至眼前,黎昀瞳孔骤缩,他情急地双手并用捉住那只向他刺来的手,声泪俱下地哀声恳求:“师哥……”
“对不起。”萧铭扭过头,狠心一闭眼,用力将针头往前一扎。
不知道是他到底还是心软了,还是黎昀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突然爆发出悍然劲道,他双手抓紧萧铭一只手,用力将那只本来就没有仔细对准的手狠狠扭转过去。
下一秒,针头转向,针管已经被黎昀颤抖地抓紧在手里。
他控制不住潸然泪下,却仍怀着最后一丝希冀,他嘴唇嗫嚅翕动,浑身因为剧痛而不断发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笃定:“师哥,我相信你,你不会要我的命的对吗,一定是我误会了对不对,你告诉我,是我错怪你了……”
“阿昀,你不要这样——”
萧铭的瞳孔无声瞪大,他似乎不信一向温顺的师弟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针头已经没入血肉,其实细小的针头扎进人的皮肤骨肉并没有什么声音,但在那一刻,黎昀还是清晰无比地听到了心脏碎裂声。
“师哥……”
他完全是哭着将针管里的药剂往前推去,这整个过程慢地像经过了一整个世纪,每一秒都让人痛不欲生,可黎昀却很清醒,他甚至能精准说出针管里一点点减少的药剂克量。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黎昀还在兀自出神,然而紧接着萧铭就轰地一声倒塌下来。
是那支药剂,黎昀崩溃痛哭和暗自思索的神情同时一顿,然后他放声大笑起来,牵扯出浑身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原来他猜错了,萧铭是真的决意杀他。
笑着笑着,眼泪不禁流地更加肆意汹涌,他踉跄着栽下床,身体磕碰在床沿他也不管不顾,他只是用力抱紧那具温热的身体。
“师哥,你真的……你竟真的对我这样狠心,你真的想要杀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是那样歇斯底里,状若癫狂,可又是那么的哀戚可怜。
“师哥……”黎昀将那具没了心跳的躯体越收越紧,他拼命地阻止余温散去,可已经没了生机的躯体还是渐次冷却僵硬。
直到怀里冰凉,他才大梦初醒。
“既然你都不在乎了,你都不在了,那我还留着这些做什么!我还坚守这里做什么!!”他对着那具什么都听不见的冰凉尸体崩溃咆哮。
毁掉它们!一把火焚尽他们!让他们陪你一同堕入阿鼻地狱——
不管此去多少年,这个念头始终清晰如昨,那些淋漓往事恍若就发生在昨天。
“何止是得罪,这些人全部都该死,每一个人都该死!”萧重明恶狠狠地说。
“但是你不一样,闻恪,你天生拥有抗体,你天生就该和我为伍,我们就是这世界最顶端的存在,有你和我,还有谁能奈何我们!”萧重明癫狂的神情甚至都克制不住了,他炽热地望着闻恪,眼中闪烁着冲天的火光。
“你真是疯了,”闻恪看着他叹气。
少顷才无奈地说:“郁识还在等我呢,我没空跟你在这扯犊子,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还能瞒多久?我能查到,郁识很快也能,你的罪行很快就要公之于众了,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
谁知听见这话,萧重明不急反笑,好似刚刚那个疯子不是他,他那冷静自持、端庄温和的面具一下子又重新粘合在了他的脸上。
他不以为然地哼笑,“形势?什么形势?现在在这里,我说阴诺森是你弄出来的那就是你,是非黑白掌握在我手上。闻恪,其实叔叔对你足够仁慈了,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是你一点不知道珍惜啊。”
闻恪简直要被这个疯子惊骇住了。
然而还不等他想萧重明打算做什么,他身后那面墙就唰然张开,闻恪猛然回身。
只见那原本平滑无比的墙面登时露出排排整整的方形窟窿,不对,那些窟窿里不断往前推进的赫然是——
阴诺森光磁输出装置!
那银光凛冽的接口密密麻麻地倒映在闻恪眼底,他整个人震惊地无以复加,旋即陡地看向萧重明。
“是你,你——!”
闻恪话音未落,萧重明就嘭的一声栽倒在地,而闻恪身后的数台光磁设备仿佛拥有生命,全部凝在他身后整齐地张开血盆大口,成为他手上一把无往不利的锋利屠刀。
萧重明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颤栗,他面颊汗珠如雨,整个人痛苦地缩成一团。
闻恪被这瓷碰得不轻,他惶然上前,甚至想弯腰去把萧重明拉起来,可地上痛苦不堪的人却忽然一笑,自己完好无损地爬起来了。
萧重明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展开双手笑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闻恪。你到底还是太年轻,看清楚了吗,现在形势更倾向于谁呢,我说是你,那就是你!”
闻恪:“……”
就算是这样吧,可那又如何呢。郁识相信他,有这一人信,那便够了。
“怎么?你不相信?还是你以为郁识还会信你?闻恪,你怎么那么天真呢,他不会相信的。当你的爱人看到你恶魔的一面,他还能信你吗?不,不会的,郁识一定恨不得亲手诛杀你,到那时,你就明白我现在的苦心了。”萧重明嘴角绽放出一抹极灿的笑容。
“所以,你的爱人曾想亲手杀你吗?”闻恪抱臂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然后又自己分析否定了,“应该不会,黎昀曾在一次实验事故中不惜以身救你,他如果想杀你,就不会这么做。”
这话完全戳在了萧重明的逆鳞上,他怒不可遏:“你给我住嘴!不准你提这个名字!”
他讨厌这个名字,是啊,黎昀一心想要救萧铭,可萧铭却只想着杀他。
他憎恶这个名字,更恶心那个愚蠢得不可救药的自己。
但他的理智总是恢复的很快,下一秒他就状态如常了。
他笑着对闻恪说:“既然这么笃定,不妨就让郁识亲眼看看这段视频如何,方才那一幕,我都记录下来了,你要不要赌一次,看他是信你,还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
闻恪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他问:“你要公布那段视频?”
萧重明见他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忍不住一晒:“是啊,怎么,你怕了吗?如果你现在求我的话我还是可以——”
“你做梦!”闻恪毫不留情打断他,他浑不在意地笑起来:“拜你所赐,这几年我制造阴诺森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你要发出去是吗,你发啊,来啊,现在就发,四年前我没有承认,如今的我依然不会。”
至于郁识,他会信他,闻恪从来都知道。
可他并不如自己表现地信誓旦旦,不过他不是担心郁识会因此怀疑他。
他只是害怕,怕萧重明这个疯子连郁识也不放过,他的名声,他的前途,随便什么他都不在乎了,毁了就毁了,没了就没了。
可郁识不能。
他该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长官,他要永远站在阳光之下,他不能变成自己,只能深埋在黑暗之中苟延残喘。
“闻恪!你想清楚!”萧重明冲他咆哮道。
“不需要。”闻恪无所谓地一勾唇,手中银光闪亮如电,那根他拿来威胁萧重明的线已经被他齐腰切断。
“闻恪!”萧重明这下是真地被他气到,他整个人扑上去抓紧那根线,颤抖地想把它重新接回去,可还是迟了,整个化工所光磁系统唰一下全熄灭了。
“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到时候你就是匍匐在我脚底下,我都不会再给你机会!”萧重明面朝窗外,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
然而闻恪已经下楼,骑着机车绝尘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二合一章!
第44章
郁识忙完工作,他下意识打开个人通讯端看消息。
这件事已经成为他这段时间不可或缺的一项习惯了,他搞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闻恪这么无孔不入且滔滔不绝的人,尽管他没多少时间和闻恪视频通话,不过单只回复消息就足够他高兴了。
可这一次,郁识打开个人通讯端,虚拟光屏上干净如洗,除了几条工作汇报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郁识微一蹙眉。
忍不住心想,难道是他这段时间过于冷待闻恪了?
好像也没有吧,他除了工作和睡觉的时间,其余时候可全留给闻恪了,他们上一次聊天时闻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啊。
那他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发消息?
郁识走神思忖,工作也做不下去了,郁识干脆将工作界面一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起身往外走。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行过之处挟带起一阵劲风,路上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和他打招呼,郁识也只是冷淡一点头或者直接“嗯”一声,这些下属就立刻噤若寒蝉了,不是他们不多说话,实在是郁识那副气势汹汹恨不得出去干架的样子让人太胆颤,一个个都在拼命回想是不是他们工作做错了什么。
事实上,和他们没半点关系,不过是他们长官自己心烦气躁罢了。
郁识一路疾步生风,硬是将平路踏出一种上战场的壮烈感,不过刚出基地大门,他就倏地顿住步。
个人通讯端急促响了起来,郁识边接听边往外走。
“有空吗,郁识,我有非常重要的信息要告诉你,你现在过来总部一趟吧。”会长的声音急切郑重,他这肃然的语气让郁识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好的,会长。”郁识坐进车,掉头前往GCB总部方向。
什么事情会让会长语气这么严肃,这在之前还是从没有过的事。
不过很快,郁识就知道了,他进入会长办公室后,会长二话不说,直接给他观看一段视频。
视频中闻恪站在312化工所的中央控制室里,而闻恪身后的那东西郁识再熟悉不过,那样多的阴诺森输出接口,简直让人看得头皮发麻,数不清的光磁设备好似听从闻恪指令一般,在他身后蓄势待发地露出银光凛冽的接口,像毒蛇嘶嘶吐着芯子准备进攻。
郁识抿紧唇,一言不发。
会长等待视频播放结束,缓缓他关闭视频界面,十指交叉支着肘撑在桌上,意味不明地问郁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替他说的?”
郁识低垂着睫,几乎让人看不清情绪,他声音僵硬地问:“这是哪里来的?”
会长摇头轻笑:“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视频中所载的内容确为事实,这就足够了。”
郁识没有说话。
萧重明一点点瓦解他的城防,“你还是太年轻了,郁识,很多东西你都看不透彻。我早跟你说过,你真了解闻恪这个人吗?他说什么你就信?他说的那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你想想,这东西要是落在了国际警署手里,闻恪会是个什么下场?”
“哎,我也没想到啊,”会长长叹一声。
背着手走到百叶窗前,语重心长道:“现在这视频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你准备怎么做?你会秉公执法吗?闻恪毕竟曾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也不希望他走到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知道你对他感情不一般,我给你时间。郁识,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郁识没有回答会长的话。
良久,他才语焉不详却又镇定地说:“我会处理好。”
说完,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他连招呼都没打就沉重地走出会长办公室,当然,萧重明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就是了。
出了基地总部,郁识的手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中,洇出一片血痕,但他却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他风驰电掣般开车掉头驱往闻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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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恪已经好两天没有联系郁识了,不是不想,只是实在腾不出空来。
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没想到萧重明竟然就是那个污染源,这样的一个人谁会想到呢。不过都不重要了,他为什么会成为污染源这些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