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不仅隔绝了声音与视线,而且切断了信号,让他们无法和外面守着的队员取得联络。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地面蜿蜒而来,慢慢靠近他们的脚踝,顺着鞋子、裤腿一路往上,慢慢爬上身躯——
“这是什么东西!”圣琼用冰刃砍向脚踝上的黑雾,却像是砍进了空气,冰刃刚一离开,黑雾就又严丝合缝地恢复成原状了,“符卿,你那边怎么样?”
“被黏住了,无法挣脱开。”
结界周围视线非常差,外面的队员很可能都没有注意到刚才那群恶种的动静。他们要是不出结界,那群恶种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奔疗养院。
到时候就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圣琼十分冷静地立于原地,深吸一口气。
这种黑雾的小把戏虽然难以应对,但他并非没有办法。
“王老,您避让一下……王老!”
圣琼本想回头让王老避一下,谁知一转头瞳孔紧缩。
老人双手扶在轮椅上,手指颤抖着,浑身像是发着寒劲轻微抽动着。鲜血从他的鼻腔和眼睛中流出,顺着满是沟壑的瘦削脸庞蜿蜒而下,染红了半边衣裳。
符卿听到他的声音,同样也转头,诧异地看着王老,嘴唇轻颤:“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来之前,我,用异能,挡了一下。”王老艰难开口,笑了下。
王老的异能。
别人或许不知道详情,但是圣琼在听到这一句的瞬间瞳孔紧缩成一点,声音颤抖。
“您怎么可以用异能?!您的身体根本承担不了一次异能的负担!”
从刚才开始王老就身负着内伤。而这点内伤在结界的威压下逐渐开裂。
“但是,刚才,小王差点,死了。他陪了,我,三十一年。”王老挂着血的笑容笑了起来,“我,老了,没用,没必要,为了我付出。”
“别说了,我现在先带你回去!”圣琼刚想拔脚去推轮椅,然而一抬脚却发现整只脚被黑雾黏着。
他眼睛通红,手持冰刃,狠狠朝脚上劈去。
“不用,来,不及了。我想最后帮帮,你们。”
圣琼猛地抬头:“不要!”
金色的光亮骤然蓬发。汹涌蓬勃之力从垂垂老矣的身躯中炸开,以光的速度与炙热的审判之力冲破了黑暗结界。
结界外的队员们看到里面的动静,纷纷惊喜:“看!这结界被从里面破了!”
近卫兵也在紧张之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王老!”
金色的能量以不可想象的速度穿过树林,准确无误地从后刺穿了那几只恶种,将惨剧扼杀在了摇篮里。
紧接着,仅剩的那点黑暗被光明绞杀。
残存的变异恶种与无数分散开的小恶种同时发出悲鸣,声音贯彻上空。
这一刻,曾经制霸安全区五十年的强者终于再次显露了自己的身手。
只有知道这光明后果的两人——他们在王老身旁,痛呼他的名字——却换来老人一个微笑。
“你们,重视,我,是因为我过往的,成果。但我已经老了,没有,价值了,没必要为我难过。随便一个年轻人,都,比我有用。”
“不是的,您怎么能这样想自己?”
王老微笑着:“这是,新,人类公约的,思维方式。而新人类公约,是当年,我们几个人,定的。”
圣琼死死盯着王老的脸,说不出话来。
王老转开视线,看向符卿:“之后,只剩下你了,你,比我,有用。”
“王玉屏,”符卿的表情忽然沉了下去,“如果当年我在,我不会同意新人类公约。”
王老忽然仰天长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叫王玉屏——时间太久,已经,没人记得了。”
这时金色的光亮逐渐黯褪。
旁边的队员们不知情地高兴围了上来:“太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
王老忽然爆发的笑声吓了他们一跳。众人不明就里地停下脚步,笑容僵在脸上,他们诧异地看向王老,这时才发现王老的上衣已经被血打湿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老像是忽然打了一针鸡血,中气足了起来。他双目紧紧盯着符卿,低语喃喃:“我还有最后的一点用处。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符卿脸色微变。
然后,他就在众人簇拥中听到王老爽朗的笑声震破天空。
“我的遗言,在场的人都帮我记好了。”
众人在原地诧异万分。
“符卿,他不是一个小辈。”王老盯着那张脸,嘴角鲜血喷涌,“他和我一样,是旧日的遗民。”
第131章 他的入侵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王老就重重喷出一口血液,急促的咳嗽起来。周围人顿时紧张地将一切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围住了他。
“快点, 来人, 将王老平放, 送到最近的疗养院,通知疗养院准备急救!”
令人满心疑惑的遗言在匆忙的脚步中暂时被搁置。
紧急调遣来的车辆、惊呼中的抢救、仪器上逐渐减小的数值、生命体征落入临界线以下的警告声……
救护车两边挤满了身材臃肿的战士, 他们围着那张病床,听着仪器一声声警告,喉咙底下泛着啜泣。随救护车到来的医疗人员朝王老的近卫兵看了眼, 摇摇头。
旁边一位队员打量着车辆里众人的脸色, 最后只朝着圣琼做口型:“已经通知元老会与第一要塞了, 他们正在往附近赶。”
车刚停稳, 接到通知的疗养院出动了所有医疗力量,将王老拉进了抢救室;不一会儿,各大团长都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外, 元老会众人也一个个被搀扶着踉跄闯进大厅。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没有赶得急。王老遭遇袭击动用异能,内脏受到了重伤。”
元老会众人和年轻一辈相比,对王老的感情更加深厚, 自然知道“动用异能”对王老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几位狠狠转向了圣琼, 指着他,声音颤抖:“你与符卿,一个号称第一高手, 一个是年轻一辈第一人。两人一同前去支援, 竟然还让王老落入这样的险境?你们不是一个个都号称自己很厉害的吗?”
他本人上了年纪,气狠了直接拿手指点着圣琼与符卿的脸, 声音颤抖。
周围元老会其他人也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冷眼看着,周围泛着一片没有说出口的怨气。
后者都垂着眼睛,并没有吭声。
砰得一声,旁边的门开了。医生站在门口,也不管面对的这群人有多位高权重,只冷冰冰道:“医疗重地,严谨喧哗。”
冰冷僵硬的气息骤然全消。指责两人的老者语气忽然一转,看向医生,急切地问:“王老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病人暂时恢复了意识。”
“太好了!”
但是医生的下一句话立刻将他们拖入了深渊。
“你们现在可以进来了。”
老者表情一僵,转头问:“进来?什么进来?刚刚做完手术,不能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看望吧?”
医生沉默了下:“病人时间不多了。现在难得清醒。”
回光返照。
这样一个词语涌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几位老前辈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幸好身边有助手扶着才没有晕倒。
“病人主动提出要多一些人陪着。诸位若是身体撑得住,都最后来看看吧。”
元老会众人和一众团长蜂拥进手术室,第一眼便看到了王老那坚定而平和的眼神。
几位年纪最大、曾受王老知遇之恩的老者想要涌到病床前,但王老却摇摇头,伸手向空气招了招。
“符卿。”
几位老者脸上表情一僵,下意识侧身让出了位置,疑惑而诧异地看着符卿走到王老床前,握住王老招向空气的手。
王老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央工会和安全区,无儿无女。人生最后主动召唤的,无疑是他心目中最有分量的人。
符卿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符卿看到王老朝自己眨眨眼,好像在说:刚才在场的人不多,我撑到现在,足够在元老会面前最后帮你一回。
老人朝他咧开了个笑容。一路上他撑得很勉强,却仍然等到全部高层与元老会都到齐,才说遗言。
王老慢慢开口:“请诸位见证我的遗言。”
“您说,我们都在呢,我们都一定好好记着。”那些老人此刻全都泣不成声。
“我死后,我所在元老会的一切权限与私人财产全部交予符卿。符卿将是我承认的唯一的新领袖。”
所有老人都止住了啜泣,瞪大眼睛,诧异地转向符卿。
前几日他们刚做的一切打算都在王老的这两句话之下被撕成了碎片。
王老是安全区开荒时期就在的领袖,他的最后一项命令将拥有至高的能量。
可为什么王老弥留之际想着的人是符卿?!
“咳咳。”王老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中,慢慢开口,“他一直不愿说自己的身份,因为怕说出来也无人信他。既然我是唯一能确认他身份的人,说话也有些分量,在离去前总是不甘心带着这个秘密让他成为这个时代的孤舟。符卿,不论你自己是否愿意,请不要怨我。”
在一片疑惑的眼神中,符卿闭上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来自于百年前。当年中央研究院的姜贺国教授觉醒了时空穿越的异能,特意将符卿从百年前送到我们的时代。”
众人诧异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符卿。
在场有很多团长。去年符卿横空出世时,各大团队都很关注这匹黑马,但是符卿太过神秘,甚至于几乎不存在前面二十几年的资料。
此时此刻,不少人的眼中闪过恍然的神情。
“之前有传言,说符卿曾经是个黑户,但这太荒谬了,我们直接将这当做流言蜚语。”
“姜贺国教授的事迹我们都在内部资料中看过。他为什么要将符卿送过来?”
王老握住符卿的手:“符卿是当年中央研究院五级研究员,姜贺国教授的养子,以及A1022号保密子组织的负责人。”
“A1022号保密组织?就是那个提供了无数变异者数据、为后续开发小型装置、提供恶种资料的组织?”
“内部资料上只记载了A1022号组织提供的结果,却完全没有记录任何与组织有关的人物和详细信息。难道说……”
王老:“A1022号组织,就是当年的X市疯人院。”
全场哗然。
王老盯着符卿,声音越来越虚弱:“上天眷顾我,才让我在有生之年重新见到他。另外说起来,他还是我和维英的大师兄,可惜维英到死都没看到你回来。”
众人看向符卿,眼神已然不是震惊,而是惊悚了。
圣琼在旁边心脏快速跳动。
怪不得王老第一次见到符卿就那么信任他。
怪不得王老与符卿之间总有些说不出的默契,那种属于最后同类之间的默契。
这种事情,若换了任何一个人说,肯定都没人会相信;可现在是王老在说遗言,没人会一笑了之。
这沉甸甸的分量压了下来,与匪夷所思的真相一起,为符卿的身影披上一层令人生畏的神秘。
“不仅如此,符卿还是姜贺国教授留给全人类的一张牌。”王老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头仰着,慢慢闭上眼睛,“一张迟到百年、却是最后正确答案的底牌。”
抢救室中,众人泪流满面:“王老!”
在悲痛的呼喊声中,老人带着浅笑,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眼角噙着一点没能看到最后结局的泪水,却掩盖不了满脸笑意。
符卿紧紧握着那只逐渐失去温度的手,看着王玉屏,也不知道后者还能不能听得到。
“其实研究院的每一个人,我都记着。”
王玉屏在他记忆里是一个存在感非常低的人,低得只有“存在感低”能作为他的标签。不过张维英很喜欢他——张维英春心萌动爱上隔壁实验室师姐,只有王玉屏不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他当僚机放哨——以至于张维英总在符卿耳边提这个名字,感慨自己只有在小王师弟面前还有点做大哥的尊严。
后来,符卿回研究院的时候撞见过王玉屏一次。那天他主动承担了处理实验小鼠尸体的任务,拖着一个黄色的大袋子到实验楼后方的生物处理中心,将袋子交给填埋人员后,还对着那个黄色的大袋子跺了跺脚、双手合十拜了拜。
这一幕让符卿终于记住了这个小学弟的脸,只是想不出这样性格的小学弟在末世降临之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残忍,会成为写出“当秩序值低于20由队友行刑”这样冰冷条例的几人之一。
符卿不喜欢新人类公约,但他没有经历那段时日的绝望,生不出任何一点理由去埋怨谁。只是当这样冰冷的条例与他认识、活生生的人重合在一起,某种磅礴而来的遗憾没过了情绪的山巅,吞没了精神土地。
病床床头的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刺耳地叫着。
在一众恸哭中,符卿站在床头:“我错过了那段时间。接下来交给我吧。”
王老安详地仰躺着,嘴角还衔着一点微弱的笑意,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
经历残忍成长的小学弟已经不同于往日,心思更多,也更加深沉。
他用生命最后的时光为符卿铺平了内部的坎坷;也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始终如一地贯穿了新人类公约那冰冷理性利益至上的原则:将符卿死死绑在了安全区的这艘大船上,让他在众人的期盼与生死的负罪感中,在船头迎立所有风浪——为人类拿捏住了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