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大家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目中无人”了。
因为领头一人抱着一个差不多有一成年人高的、小孩子腰粗的香,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是在为他开路。
“香”这个东西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容易断掉。
游人们见此场景,纷纷啧啧称奇,人一过来,连忙向两旁躲避。
大概是香有些重量,领头人的额角处暴出青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景澄好奇地看过去,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
秦炎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不是陈先生么?他上哪里买了这么粗的香?”
傅乐摇头晃脑:“现在的商家为了竞争还真是不择手段,这么大的香得个几千块钱吧。”
节目组的一个摄影师举起高清摄像机录下这一幕。
“咦?怎么换装备了?”傅乐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见一旁的工作人员手机屏幕上飞速闪过的弹幕,惊讶道,“你在直播?难道节目真要改成直播了?”
摄像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赵导让我们先试试直播效果怎么样,毕竟网友们‘万人血书’向节目施压,不好交代。要是效果不好,他再跟上面人争取还做综艺节目。”
“辛苦你们了!”傅乐了然,安慰地拍拍摄像师。
一听是直播,景澄和秦炎同时从背包里翻出口罩戴上。
天色太黑,陈兴广没认出他们来,一群人匆匆忙忙地直奔不远处的寺庙去了。
双方擦肩而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有游客偷拍的闪光灯照亮了陈先生的脸,被景澄瞥见了。
他看见陈先生的眉间印堂乌黑,脸色发青,山根现横纹——这是即将横死的征兆。
也就是说陈先生不出一个小时,必死无疑!
景澄蹙眉,陈先生与他相识一场,还给了他那么多钱,见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秦炎盯着陈先生的背影,迟疑地对景澄道:“你之前不是说他中蛊了吗?怎么这人看起来还中气十足的。”
“一般来说,蛊只会偶尔影响到人的神智,平时看不出问题。”景澄习惯性地解释,踌躇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今晚似乎有难,你说我要不要多管闲事?”
秦炎惊讶:“多大的难?”
“必死之劫。”
景澄认真地回答。
秦炎沉默片刻,看着景澄的眼睛:“其实你在问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景澄犹豫地点点头。
“既然碰上了,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秦炎看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地开口,“你怎么会想到问我?我以为你会自己做决定。”
“……”景澄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你是我的徒弟,不问你问谁?”
秦炎:“???”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样子……等等,因果关系是不是反了?
等秦炎回过神来,却发现景澄已经跑远了。
.
景澄跟在陈先生身后走了没几步,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望向远处的长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街道中渐渐生出雾气。
不是由燃放烟火产生的烟雾,而是带着微微湿润的雾。
他抽了下鼻子,雾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腥味儿。
有娃娃的哭声在雾中若隐若现。
那声音小得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穿过人海的喧嚣,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一样。
游人们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黑暗里,景澄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的目光,透过雾气正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景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需要开天眼,感应这些“东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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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言脩那个还要等一等,先把这个副本走完。
感谢白小用的营养液,开心~
第97章
《山海经》里关于凶兽的介绍, 大都会在最后加一句“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就是说,食人的妖兽大多会发出“婴儿”一样的叫声。
人类有慕强心理, 但对于比自己弱太多的, 同样会生出保护欲,自以为“强者”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被柔弱的生物所吸引。
而妖魔之所以会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降低人类的警惕心。
等人类发觉出不对时, 已是为时过晚。
普通的凡人自然分不清楚, 婴儿的哭喊声与妖魔为蛊惑人类所发出的叫声的区别。
但在专业人士的耳朵里, 那细微的差距便会被无限放大。
按理说游神祭时, 很多受民间香火的神官神像在此,有神灵压阵,妖魔鬼怪不敢造次。
然而这次出来的游神, 全都是地府阴官,后面还有很多“夜叉罗剎鬼”, 搞得整个街道都鬼气森森的。
阴气重时, 自然而然就容易招惹来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在雾气升起的那一刻, 景澄就知道自己是大意了。
他知道在古城里隐藏的妖魔肯定会有不少, 却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他心里一沉,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都微微色变。
恐怕今晚上有一场硬战要打。
原本是抱着游玩的态度来参与游神祭,所以他的桃木剑并没有带在身上, 身上也只有几张破魔符篆,对付一两只妖魔还好,可看现在的情况, 恐怕是不行的。
雾气越来越浓了, 景澄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人群仿佛被雾气隔开成两个世界。
对面的热闹渐行渐远,连声音都几不可闻了。
那些游人们面带笑容的脸逐渐扭曲, 僵在脸上,就像是刻意画上去的一般的不自然。
景澄心下了然,他是被带入幻境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咬了下舌尖醒神,两眼微闭,一手结印,口中低声念“开天眼咒”。
“……天地日月,照化吾身,令吾通灵,九窍光明,急急……”
就在他开口念咒语的时候,忽然的,一个极其有存在感的脚步声,传到景澄的耳中。
来人穿着皮鞋,迈着悠闲轻快的步伐,脚步一下一下地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那熟悉的步伐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景澄的心上,令景澄心里微颤,险些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直到那人在靠近他三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听见那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唤了一声:“灵素。”
他的声音微颤,隐含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仿佛怕吓到对方,又带着深深的克制,显得古怪而压抑。
一听到这个声音,景澄差点咬到舌头,即将要念完的咒语顿时戛然而止。
他猝然转过头去。
……
秦炎见景澄头也不回地就往前冲,挑了下眉,心说他的小师父是不是害羞了?
然而秦炎一想到景澄在平时与他的相貌不符的老成与庄重,又觉得不太可能。
景澄这个人一向爱憎分明,喜欢和讨厌都表现得很明显,绝对不会给别人一丝一毫妄想的机会。
这也是秦炎一直不敢对景澄说出自己的心意的原因。
天知道他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些什么,睁开眼后才知道是空欢喜一场,然后失落片刻,早早起床洗漱,再若无其事地跟对方打招呼。
压抑的时间久了,有时候秦炎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上辈子就习惯于痴等一个人,以至于这辈子年纪轻轻就练就成老僧入定一般的佛系。
不过更多的时候,秦炎觉得自己就快要疯魔了。
比如现在,他竟然看到一个与景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一个陌生的女人,还对那女人展开笑颜。
两人有说有笑地交谈,似乎关系很亲密的模样。
秦炎揉揉眼睛,是他眼花了吗?
景澄不是去找陈先生了吗?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他鬼使神差地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却没有发现,就在他的脚踩在地上时,肉眼看不见的层层波纹从他的脚底朝着四周荡漾开来。
下一秒,他也踏进了幻境。
也许是熬夜后的疲惫,也许是游玩时的身心放松,亦或是思维被景澄和那个陌生女人所占据。
他们是什么关系?
秦炎没有意识到自己主动走进了妖魔原本给景澄下的圈套。
薄雾弥漫,鞭炮声与铜锣声还有游客们的欢声笑语正离他远去。
有细碎的说话声音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听不真切。
好在他听不清楚,若是听清楚恐怕会吓个魂不附体。
浓雾里,几双猩红的眼睛若隐若现,它们贪婪的渴望的目光看向秦炎的身影。
“……他这辈子居然是纯阳命,还是至阳之体。”
“嘶——我闻到了我闻到了,气息纯净,还是个童子身哩……”
“如果我们吃了他桀桀桀桀……”
“我只要他的心肝肺,剩下的归你们怎么样?”
“这小子身上有那个天师的护身符保护,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先解决那个该死的天师,留下一个困住他。”
……
七零八碎的声音离他远去,秦炎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一个地方。
他惊讶地看着面前老旧的街道,不是古城那种刻意作古的建筑风格,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
来来往往的行人具是百年前的打扮。
有穿着长袍马褂的摊贩走卒,蹲在地上打盹的黄包车夫,有戴着前进帽风风火火满大街跑的卖报小哥,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地上乞讨,伸出的手掌遍布黑泥。
一个穿着旗袍的浓妆丽人摇曳生姿地从他面前走过。
秦炎想要抓一个路人问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上一秒还在古城的游神赛会,下一秒就跟穿越似的看到了百年前的时代风貌。
这真是太奇怪了!
难道他现在是在做梦不成?
然而他的手却穿过路人的身体,对方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反倒是他用力过猛,差点朝前摔个跟头。
随后,秦炎便看见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张熟悉的……几乎在白天和梦里天天见到的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景澄的脸。
比现在还要年轻两三岁,脸上稚嫩气更重一些,气鼓鼓的脸蛋看起来格外率真可爱。
他看到“景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和草鞋,头上梳着道髻,用一根竹简固定,后背背着桃木剑,一脸不高兴地大步朝前走。
后面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少年急忙忙地拉住他,讨饶的口吻笑道:“不就是让你剪个头发吗?又不是要砍你的脖子,你怎么还生气了?”
“景澄”竖眉瞪眼地回头:“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早知道你要带我来理发,我才不过来!”
“我的大爷!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看大街上还有几个留长头发的,我妹妹还是闺秀呢,她的头发都比你的头发短!你看,他们都在看你。”虽然看不清脸,可秦炎却能感觉到那少年定是一脸狡黠。
胡说八道!
秦炎沉着脸心想,明明是因为“景澄”长得好看,穿着打扮又很古怪,所以那些人才会偷看他。
然而“景澄”却不知道,闻言立马紧张地转头看看左右。
秦炎一直在观察他们,有那么一瞬间,“景澄”的目光与他对上,秦炎顿时心跳如擂鼓,不过对方的目光只是淡淡的从他身上掠过,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
不知道那个少年又对“景澄”说了什么,总之到最后,“景澄”已经乖乖地被对方拉着胳膊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秦炎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下一秒,画面一转。
“景澄”此时已是和那个少年同样的短发发型,两人似乎在一家旧式的宅院里。
院子里有很多人围着他们,有老人,妇女,年轻人和小孩子,具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院子中央。
“景澄”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摆坛做法。
他迈着奇异的步伐,一边舞着桃木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结束后,人群里蹦跶出来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少年上前,老妈子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给他擦干,又帮他捋头发,整理衣服。
秦炎看到“景澄”定定看着少年半晌后,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不好好当你的富家少爷,天天跟个小跟班似的围着我转,不觉得屈才了吗?”
那少年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觉得。”
“那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后吧?”
“一辈子又能如何?”
“景澄”似乎顿了顿,末了低下头,嘴里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从口型来看像是在说“小媳妇”。
那少年明明听见了,却故意扇扇耳朵道:“说什么呢?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景澄”似是一哽,偏头不说话了。
秦炎想再靠近一点想要看清“景澄”的表情,却见浓郁的雾气将前方的画面笼罩,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
再后来,他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捧着一束花,沉默地走到一个墓碑前,墓碑后面是高高立起的坟包。
秦炎虽然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他却能感觉到青年此刻的情绪。
青年缓缓躬下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的那一刻,深入骨髓的悲恸顷刻间就将秦炎淹没,令他痛苦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