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社畜鬼中村忙解释道:“我想咨询一下,您知道我同谁签的劳动合同吗?”
源三郎愕然:“哈?”
社畜鬼中村很不好意思地忙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前不久去找工作了,却发现自己身上还存在一份雇佣合同,据说还是融合在灵魂里的契约……可问题是,我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被谁雇佣过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源三郎不禁露出好笑的神色:“我怎么会知道你同谁签过合同?”
“唉……”
社畜鬼中村苦笑着说:“也是没办法,我脑袋里关于这方面的记忆,真是一点儿都没有。”
“其实,别的妖怪同我提过,让我想想这几年都做了什么?既然被雇佣,肯定是做事。但我思来想去,除了加入高分社这件事外,也没做过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才想同大人您问一问……”
“我不知道。”源三郎没难为他,直接给出了回答。
但紧接着,他又敏锐地问道:“你刚刚说,你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是呀,完全没有,我到底被谁雇佣过?”
社畜鬼中村露出苦恼的神色,语气忧伤又带着点儿不安地念念叨叨:“毕竟,找新工作前,还得解除前一份雇佣合同才行,可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谁雇佣了我,怎么解除啊?说起来,这个老板人真好,雇了我,却没怎么要我工作。这怎么行呢?我必须努力工作……”
忽略那些源自社畜的唠叨……
在听完社畜鬼中村的苦恼后,源三郎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就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种悲伤的神色,脸上此刻的表情,也像是被丢弃到黑暗中的孩童,孤单中透着彷徨和无措。
——明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社畜鬼!
——可是为什么?
——想一起哭泣。
——想去找回丢失的记忆……
源三郎竭力忽略着胸中不停涌现出的酸涩情绪,忍下那股想哭泣的欲/望,语气难得缓和地喃喃着:“这样吗?你也忘记了……我,我似乎也忘了点儿什么……”
突然间,屋内的大混战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妖怪的视线齐齐集中到了狐狸和社畜鬼的身上。
第98章 噩梦
寒冷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像是大冬天被扔进雪堆里,浑身冻得僵硬了。
平生第一次,源三郎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种近乎软弱的表情,发出微弱犹豫的声音:“我……”
明明有着千言万语, 可话到嘴边, 却空落落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心仿佛被挖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无论如何往里填塞, 都无法填满, 只觉得无比悲哀,而更悲哀的地方在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伤心什么。
一旁社畜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
他瑟缩地迎着屋内众多妖怪们的视线, 嘴唇微张了张,同样没办法说出什么有用的内容来。
屋内妖怪们的表情冷淡下来。
抛开嘻嘻哈哈的假面后,展露在外的是一张张漠然的脸。
——到底为什么来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聚会?
——是啊, 是啊,没意思透了!
——浪费时间,改天退社吧。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了口。
等到源三郎回过神来的时候, 所有妖怪都开始这么烦躁地抱怨起来。
明明兴冲冲来聚会。
可到了最后, 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不爽。
“不该是这样的。”
所有妖怪们心里隐隐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可不是这样……
又该是什么样?
“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目竞骨碌碌地滚出门, 一边滚, 还一边发出嘶哑的喊叫。
被割喉的彩香表情阴森地飘了出去;胧车开关车门发出粗暴地砰砰声响, 不等一些搭车的妖怪们站稳,就轰隆隆地冲了出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聚会就这么结束了。
妖怪们各自离去时, 彼此之间甚至连个再见都没说。
源三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那种‘世界并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像是集体被什么舍弃了一样,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在心中自言自语着:“那么……我呢?我也会是被舍弃的一个吗?”
这样的想法令狐狸有些痛苦。
而更为痛苦的是, 这样能够令狐清醒的痛苦居然是不持久的。
当夜晚降临, 食梦貘又一次出动。
它利落地将狐狸那绝望又悲伤的噩梦吞噬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空茫茫的白色天地。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源三郎第无数次在梦中试图挣扎。
在失败无数次后,他终于取得了一点儿成果。
“食梦貘,滚出我的梦。”梦中的狐狸厉声怒吼着:“不许再来了。”
食梦貘在月光下慵懒地伸展着身体,懒洋洋地回答:“哦,知道了。”
它露出一种狡黠又带着点儿挑衅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不会答应你的。”
源三郎干脆利落地现出了狐狸的原形。
他锋利的爪牙蓄势待发,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叫
出乎意料的是……
一贯喜欢回避无意义(它认为)打斗的食梦貘这一次没有选择离开,反而同狐狸对峙起来。
源三郎没有什么耐心,直接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
他压根没指望一下就将食梦貘这种大妖怪打败,仅仅是想表达下自己心中的愤怒。
可谁知,这只食梦貘很随意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就仿佛没站稳地微微摇晃起来,然后,极为敷衍地啪唧一下倒在了地上,同时,语气干巴巴地嚷嚷了起来:“啊,我被打败了。”
狐狸:???
——既然你赢了,那今晚的梦就先还给你吧!
这只奇怪的食梦貘自说自话地宣告着,还低声嘀嘀咕咕着:“是你的战利品,不是我毁约呀。”
说完,它从口中吐出一个黑色小球——正是它今晚刚刚吞下的噩梦。
将这个噩梦随意地抛向狐狸后,这只奇怪的妖怪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只矫健的大猫,完全看不出一点儿被打败的样子,反而以一种令狐狸都要为之吃惊的速度,飞快地从梦境中消失了。
源三郎皱着眉,目送它离开,毛茸茸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凝重神色。
但他对食梦貘的迷惑举动却似乎并不怎么惊奇,也不是很在意对方的离开,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吐出来的黑色小球上。
——这是……
——我的噩梦吗?
——我到底梦到了什么?
——会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他缓缓伸出一只毛毛爪子,尖尖指甲戳在小球上,轻轻用力!
“砰”地一声炸裂轻响,白茫茫的空白梦境被定格了一秒,接着,视界骤然变得宽广起来,原本遮蔽在眼前,宛如一层薄纱一样,朦朦胧胧的迷雾终于渐渐散去。一道闪耀的光芒,自脑海最深处迸裂而出!
——太闪亮,也太炽热了!
——这是光?
——可光怎么会是噩梦?
大脑浆糊一样,完全搞不清怎么回事。
然而,不受控制的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源三郎自己对此毫无所觉,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打湿了脸颊上的毛发。
他痴痴凝望那道近乎璀璨的光芒,拼命眨着眼,竭力想要看清那道光芒中的存在。
——是痛苦的噩梦。
——却也是清醒的幸福。
第99章 唯一的神明
这天,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高分社的妖怪们又一次被召集了。
最先到场的依旧是那些负责筹备食材和酒的小妖怪们,它们自觉地涌入厨房, 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比如,山童背了一大筐野菜过来, 此时正忙着择菜、洗菜;河童提了两兜活蹦乱跳的鲜鱼,免不了要一一收拾干净;又有长颗鸟头的妖怪, 挥着翅膀,从窗户那头费劲儿地飞进来, 嘴里叼着只野兔, 爪子里紧紧地攥了两只……
当然,干活也不耽误聊天。
“前几天不才刚刚聚过餐吗?”一个酒瓶形状的付丧神一边源源不断地往出倒酒, 一边好奇地同一个大铁锅状的付丧神打听着问道:“听说上次的聚餐很不愉快,几位大人险些当场打起来, 怎么这次又……?”
大铁锅状的付丧神已经被放在了火上烧水, 因着水快沸腾的缘故,此时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咕嘟声,瓮声瓮气地回答着:“咕嘟……上次是……咕嘟咕嘟……胧车大人请客,这次是源三郎大人, 具体……咕嘟咕嘟……我也不清楚。”
又有别的妖怪插嘴感叹:“说来,源三郎大人的请客,可是罕见啊!”
旁的一个妖怪也跟着接口:“没错,没错, 虽说狐族不小气,也没少请客吃饭, 但要说源三郎大人自己主动……咱之前可没这福气。”
“咦?你这话我不爱听。还自己主动?有喜欢请客的妖怪,就有不喜欢请客的妖怪,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语气这般酸,难道你还埋怨上了?别妖难不成合该主动请你不成?”
“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适才说话的妖怪赶忙解释:“先不说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请不请客就心生怨念,只说源三郎大人,那也不是我敢埋怨的妖啊!只是这位大人在高分社里,向来是面上看着可亲,言语透着和气,又因是狐族出身,一颦一笑皆有风情,引人克制不住地想靠近,但大家在社里待得久了,谁不知道他性子其实最为孤僻、骄傲,除了七花大人、目竞大人那几位,向来是不同别妖打交道的,如今突然大宴宾朋……这个,这个,总觉得很奇怪啊!”
“确实奇怪呀。”“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
在场的另一些妖怪们听了,也不禁纷纷附和了起来。而此时角落里,一个白色骷髅头轻轻地上下摇晃了两下,似乎也在赞同这一点。
——狐狸,你很奇怪。”
从厨房偷听回来的目竞也因此在宴席上率先发言,但并没能得到回应。
此时,源三郎神色间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保持着狐狸的原型,正慵懒地蜷伏在室内的一把椅子里,任凭自己沉浸在一条名为记忆与情感的河流之中,灵魂就这么在水流中飘飘荡荡着。不过,这一次和以往没着没落的飘荡不同,他就像是一条小船,不管怎么飘,都有一根线拴着。不让他走丢,也不让他失去最为重要的灵魂归途。仿佛只要有这根线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不会被断绝,他的未来也终将再次和对方的未来交汇,,因此,一时的寂寞,可以容忍;生命深处的冲动和欲/望,也能够克制,甚至,连他近期焦虑、烦躁、易怒的脾气,也变得和缓了。
尽管内心仍有不安和刺痛。
但源三郎却开始本能地享受、甚至渴望起了这种期待、恐慌到近乎战栗的情感。他放纵自己继续疯狂地思念那个人,细细回味曾经的相处,并以此展开名为爱的幻想……
“狐狸疯了?说实话,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儿恶心?”适才问话得不到回答的目竞忍不住向旁边的妖怪们窃窃私语。
只是,介于它是由无数个骷髅头组成的,平素里还喜欢把骷髅头分散开,所以,每个骷髅头同时向旁边窃窃私语,也就意味着,基本上,整间屋子的妖怪都听到了这句话。
有性格直接的,当即问道:“源三郎,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中了诅咒?”
也有和狐狸关系一般,性格促狭的,这时笑着调侃道:“哎呀,源三郎,青天白日,你这是……是做起了春梦?
室内的大家闻言,不由笑出了声。
向来和狐狸不对付的胧车还兴冲冲地发出了“呜——呜——”鸣笛声,凑热闹、看笑话的意味十足。
然而,面对着这些损友们的起哄,源三郎却不曾像以往那样暴怒、跳脚。
他淡定地闭上眼,如它们所说的那样,摆出做梦(假寐)的姿态,天生微翘的狐狸唇,似乎挂上了一抹微笑。
等室内的妖怪们闹完一轮,性子相对稳重的七花终于开口,略带嗔意地说:“源三郎,既然把大家都请来……如今,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作为设宴的主人家,你好歹说个一两句吧。”
“啊?来齐了吗?”源三郎不禁睁眼问了一句。
妖怪们纷纷不耐烦地回答:“齐了,齐了。”“都来齐半天了。”“有P快放,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天色渐暗,黑夜马上要来临。
此时,不止人员来齐,厨房也陆陆续续上完了菜。
源三郎重新化出人形。
他望了一眼窗外,见天色确实差不多了,方才说道:“今晚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骨碌碌的滚动声响起,目竞的几个骷髅头滚到了狐狸的面前,一双双眼睛睁开,定睛将他瞧了又瞧:“故事?奇怪,奇怪,真奇怪!狐狸怎么也开始讲故事了?我看着,看着你也不像是有青行灯血统的狐狸呀?”
狐狸手握酒杯,不理睬目竞的插科打诨。
他自顾自地开始了讲述,将那些被整个世界都遗忘的故事徐徐道来,诸如,曾经有个男孩在某天长出了一颗狗头……
妖怪们起初还忍不住爆出几声笑,可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