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了。”澜澈微微一笑,随即又略带疑惑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想与你说话来着,可是你总不理我,譬如现在,你看起来也不愿意搭理我。”
澜澈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眼露恍然,悟道:“哎呀,莫不是你讨厌我,不想与我说话?”
聆渊一急,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澜澈弯下腰来,迫近地上的聆渊,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没有……”聆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小声道:“我没有讨厌你。”
“既然没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愿与我说话?不敢看我?”澜澈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难道说你害羞了?。”
聆渊苍白的脸色“噌”地一下泛了红,额顶瞬间沁出一层薄汗:“我哪有……”
澜澈笑嘻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你喜欢我,怕被我看见不好的一面,这才不敢看我?”
聆渊红着脸躲避他的视线,半晌才艰难道:“我不是……你不要胡搅蛮缠!”
“你这个人,看着挺好看,怎么这样经不起开玩笑?”澜澈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顺手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我与你说笑罢了,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多说几句就着急了呢?”
聆渊长眸半垂,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你在与我说笑吗?”
“嗯。”澜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施展术法为二人挡下连绵不绝的落雨,随意道:“难不成你真的喜欢我吗?”
聆渊静默不语,眸底须臾闪现的亮光顷刻间消失不见。
“不过你很有意思,我倒是有些喜欢你了。”澜澈在雨幕中望着他,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透明的结界屏障上,映射出些微亮光,衬得他本就眣丽明艳的面容更加绮艳好看。他略一停顿,又补充道:
“这句话可不是外开玩笑。”
聆渊不禁一怔,侧过头茫然地看他,不可置信道:“真的吗……可是为什么?”
“嗯嗯。”澜澈点点头,语气比先前平静许多,看向聆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挚诚恳,“我也说不太清,大概是觉得你我像一样的人吧。”
聆渊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略一侧首,掩去脸上绯色的红晕。
“阿渊。”澜澈忽然亲昵地唤他的名字,认真而专注地望着他,眼眸亮如繁星,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以后我陪着你,你再不用怕任何人了。”他说。
聆渊像被九天落雷砸中天灵盖,一时间难以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扭道:“我也没怕过什么人。”
“这么厉害啊。”澜澈笑了笑,“那我换一种说法,以后你陪着我好不好?”
聆渊不置可否,轻声道:“你身边已经有许多朋友了,哪里用得着我陪?”
澜澈不假思索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不一样的。与他们相比,我觉得你最讨人喜欢。
喜欢。
聆渊不禁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加快,一颗心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砰砰”作响。
他震诧又惊讶,欢喜又不安,甚至连澜澈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听清:
“我也喜欢宸玄哥哥,喜欢剑藏锋……我觉得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好……”聆渊仿佛瞬间就被那“喜欢”二字夺走去了心神,痴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郑重道:“以后我陪着你……只要你别忘了今日所说,待我始终如一。”
“放心吧,我的记忆和人品一样好,会一直对你好的。”澜澈的眼神清亮,专注而认真地望向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感觉自己身陷温柔缱绻的银河星海之中。
……
聆渊的声音继续响彻宫殿:“彼时,你我年岁尚小,你天真纯澈,所言即所想,而我自顾自地认为你所说的喜欢便是我想的那样,以至于后来……才会那样愤怒,越发偏执固执,对你做了许多不可原谅之事,是我错了。”
记忆随着聆渊难得温和平静的声音一一回溯,许多本以为已经遗忘的年少旧事再度翻涌上心,澜澈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并没有将这些记忆遗忘,而是将他们深深埋藏在心底,轻易不让自己想起。
原来自己当年,曾经那样认真而郑重地对聆渊许下过承诺,会一直一直对他好吗?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因聆渊的种种暴行而痛苦委屈,可是到头来,先被仇恨蒙蔽双眼、毁坏当年的承诺,用利剑狠狠刺伤对方的人,竟是他自己……
“如我所说,我欠你多少,你又欠我多少,其实早就已经算不清了。”聆渊的声音渐渐变得飘渺低落,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但若论受到的伤害,你远远在我之上,我理应偿还你。”
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叹息声中混杂着深深的不舍和留恋。
“通天之路直抵神域,不仅可以引神域清灵之气下界,亦可向神明祈愿。”聆渊怅然道:“当年我暴虐又幼稚的行为让你吃了许多苦头,更让我们的孩子差一点死于非命、直到现在连一个完整的身体也没有,我很抱歉。”
澜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紧握着翠玉珠的五指逐渐收紧,指尖再一次狠狠刺破掌心的血肉。
“……你翻遍医典也查不到炼化荀草的办法,那是因为此物乃是神域仙草,魔族域自然没有记载。我爬上通天之路后,向天道祈求到了炼化此物的方法。”他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道:“倒也没有太复杂的过程,只不过需要采撷者以自身魂魄亲自炼化罢了。”
“我想你一定对我厌烦至极,无论我用什么偿还你,都只会让你觉得厌恶。所幸,我们还有一个孩子。”聆渊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遥远得几乎难以听清,“我用魂魄将它炼化,你将此物用在咱们的龙崽身上,这样一来,他就能再筑肉身,重新回到你身边了。
“而我……也算做了一件不那么令你讨厌的事,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你和咱们的孩子想起我君聆渊的时候,忆起的也不总是我对你们的不好。”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碎裂,澜澈几乎站立不住,被墨云揽着双肩才勉强没有摔作在地。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这一次我真的要放手让你自由了。”聆渊苦涩地笑了笑,声音被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吹得细碎,“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这一番话,怕你觉得厌烦,又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走,于是我在珠子上下了个小法术,只有当你的泪水落下,触碰到珠身上时,这个记录声音的法术才会生效。我想,既然你还愿意为我落泪,或许也会耐着性子听完我最后想对你说的话吧……”
聆渊说完,宫殿中的灵光逐渐黯淡,穹顶上显现出的文字也渐渐消失不见。
“君聆渊。”澜澈死死攥紧翠玉珠,指甲深深掐紧血肉里,滴滴鲜血自掌心的伤口处汩汩流出。
“你以为这么做就算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吗?”
“不可能的。”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澜澈:写小作文就想追回我?你做梦吧
第177章 君子风
“扣扣——”
云浪天殊殿外, 宸玄轻敲了几下房门。数息后,澜澈辨不出悲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我怎么不记得你从前进我的屋子还需要敲门?”
宸玄幽深的眸光微闪,推门而入。
云浪天殊殿宽敞雅致, 因为主人的回归,空气中重新弥散出熟悉又清冷的霜雪清香。此时已是黄昏,殿中不燃烛火,却有一地璀璨明珠,将整间宫殿映照得亮如白昼。澜澈独自坐在殿中, 眉眼低敛,像是在看着手心里的东西陷入沉思, 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侧颜被珠光一衬, 更胜月色下的美玉。
宸玄近前两步, 看清他指间轻捻着的是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翠色小珠,隐隐流散出点点荧光。
“我都听墨云君说了。”宸玄看着他, 数次张口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澜澈察觉他走近,抬起头看他时, 才缓缓开口:“说是聆渊用自己的魂魄炼化了这枚翠玉珠,用来……用来为龙崽重塑肉身。”
澜澈很轻地“嗯”了一声, 又垂下头,望着指尖的珠子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担心你,这才问了墨云, 不是有意探听你的事, 你别多想。”
澜澈抬头, 舒展了一下眉宇, 宽慰道:“我没有事,别担心。”
宸玄挺直俊逸的长眉陡然蹙起,怀疑道:“可你已经坐在此地一动不动盯着这颗珠子看了大半天。”
澜澈恍然道:“时间竟然过去这么久了吗?”
宸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问:“这些年来,你最挂心的就是龙崽,如今既然有了办法可以重塑他的身体,为什么不马上使用此物呢?”
澜澈拨弄着指间的翠玉珠,一时没有说话。
“……”宸玄伸手摸上他的头发,替他回答道:“只要你不用它,聆渊的魂魄就一直在这珠子里,可一旦你将它用在龙崽的身上,聆渊便随同这珠子彻底消失了。你分明很疼爱龙崽的,如今却因此犹豫,是因为你心里根本不愿聆渊从此消失,对吗?”
澜澈下意识一点头,然后又摇着头茫然道:“我也说不清……我在想,是不是用了他的东西,就意味着我们的过往一笔勾销了?过去他总缠着我,我记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太愿意搭理他,他便在一旁自说自话,让我觉得很是厌烦。可是一想到往后或许再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我又忍不住觉得难受。梅疏影说我这是在犯|贱,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怎么会呢?”宸玄怜惜地抚上他的侧脸,“莫说是喜欢过的人,即便只是泛泛之交离世,常人都会感到难过的。”
澜澈蓦地抬头,通红的双眸直勾勾望向宸玄,问:“宸玄,你说我应该用掉它吗?”
那日为了打开传送阵法,他已用尽鲛珠里的力量,龙崽没有灵力维持意识,早已陷入永无止境的昏睡中,如今只要释放珠子里的力量,他的龙崽就能重塑肉身,回到他身边了,可是如此一来,聆渊用来炼化翠玉珠的魂魄又将归于何处呢?他还能找得到聆渊吗?
澜澈一下一下轻抚着指间的玉珠,心里空落落的,茫然一片。
宸玄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说:“我其实很想劝你用掉它。”
澜澈闻言一下顿住,盯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面上的神情越发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能想出无数条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劝说你。”宸玄阖了阖眼,长睫合拢在眼梢勾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但是不瞒你说,我想劝你如此做的却是出于我的私心。聆渊如果彻底消失了,你可能会伤心、会难过,甚至心中永远为他留有方寸之地,但是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你就都只能陪着我一个人了……”
澜澈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浅浅笑了一下,小声道:“我才知道原来霁月光风胸怀坦荡的君宸玄也会有这种想法。”
宸玄坦然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什么襟怀坦荡的君子之风,不过是人前装模作样罢了,只是装得久了,渐渐就不敢显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渐渐不敢提及心底强烈的渴求和欲望。”
宸玄停顿一息,遗憾地深深出了一口气:“因要维持这幅虚假无用的君子之风,我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你一次。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趁此机会让你立刻碾碎手中的珠子,彻底让他消失才好。”
澜澈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如此看来,你们二人倒还挺像,果然是血亲兄弟。”
宸玄苦涩道:“他远比我坦诚,想要什么从来直接了当说出口,用什么手段都不在乎,我其实很羡慕他,甚至时常在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至少曾经真真切切地拥有过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我欣羡他,却又不能是他。”
他偏头看向澜澈,声音轻如叹息:“九幽城主这幅枷锁戴久了,便再也脱不下来了,深切的道德感仿佛已经融入骨血,我没法说服自己脱出这幅君子的枷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澜澈茫然摇头。
宸玄无奈地笑了一下,温声道:“是我说服不了自己趁虚而入,我也不能替你决定任何事,更怕自己的言语会左右你的选择。所以是否动用聆渊的魂魄来修复孩子的身体,这件事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的。”
“这样吗?”澜澈略微动容,沉默一瞬,掌心一阖收起手中的翠玉珠,转而专注地望向宸玄,如此看了许久后,才缓慢却认真问道:“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先前在天梯下,聆渊上通天之路前曾说他已经解除了你们之间的血契,是什么意思?你与他订了什么血契?”
终于来了。
宸玄神情一滞,深深闭了闭眼,轻缓柔和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些许愧疚的意味。
“前些日子你被他掳走后,我曾前去应龙王城寻过你,可是最后却败在聆渊手下。”他话语含糊地隐去了聆渊以澜澈性命威胁自己的部分,声音平静地仿佛在叙述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
“他其实可以杀了我,但是最后他只是要求我与他订下血契,承诺此生再不得对你存有非分之想、再不能与你……在一起。”
“……你同意了?”
宸玄一言不发,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澜澈沉默数息,一字一句缓慢问道:“怕不是如此简单吧?你的修为功体远在他之上,怎可能任由他威胁你订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