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孟清漓有点神游天外了。
怪不得呼尔赤那么紧张呢。
是不是,自己让他想起了他的母妃……
孟清漓摇了摇头,他想什么关自己什么事。
便去帮卓琅整理起羊皮来。
卓琅家的羊养得特别好,做出来的皮草厚实,毛色光亮,泛着珍珠白。
卓琅似乎想到什么:“我说烟萝,这些皮草是上等货色,拿去给殿下做个披风吧,你做的殿下一定喜欢。”
孟清漓脸一红,做衣服之类的不是女人才干的活么。
“我才不要给他做衣服。”
回到王帐里,呼尔赤已经在那了。
见了孟清漓进来,便招呼他过来。
呼尔赤让他坐下,握起他的脚,给他套上了毛茸茸的套子。
“这是什么?”孟清漓弯下身子摸摸,问道。
“用那白狼皮做的狼皮筒子。”
呼尔赤看了看,很是满意。
“特地吩咐人给你做的,看来很合适。”
孟清漓想起刚才自己不愿给呼尔赤做披风,倒是呼尔赤给先给他做了脚套。
孟清漓笑摸着狼皮筒子,笑了起来。
呼尔赤在一旁倒是看呆了。
认识孟清漓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笑。
微微上钩的唇角,水色的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眼神流转,竟像天池湖泊中的水,一汪碧绿,满是春意。
呼尔赤将孟清漓抱起来。
“烟萝……”
温热的气息喷在孟清漓的脖子上,痒痒的。
孟清漓想了想。
“清漓。”
“嗯?”呼尔赤没反应过来。
“叫我清漓。”
呼尔赤轻唤了声:“清漓”。
感觉到怀中人儿的身躯一抖。
呼尔赤欢喜得紧,清漓清漓地叫。
孟清漓也觉得自己整天为了男人女人的事伤春悲秋的,越发矫情,便决定顺心而为。
那一声声清漓,就像叫到了他心坎里去了似的。
14
转眼又过了几月,清漓的肚子越发大了。
呼尔赤对孟清漓的宠爱无人不知。
孟清漓为人低调,不摆架子,待人又好。
大家都希望她能诞下金褐双瞳的男嗣,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匈奴的王妃。
严寒的冬季过去,积雪融化,草原上开始生机焕发。
呼尔赤和孟清漓的感情渐深,便答应开春后就将不愿意留下的红帐姐妹送回天朝去。
临行的时候孟清漓去送晨衣她们。
晨衣没说什么,只是态度淡然。
看了看孟清漓的肚子,便撇过脸去。
交待了两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孟清漓知道晨衣是看不起自己的,毕竟苏烟萝是天朝人,现在竟然为匈奴皇室孕育子嗣,在天朝礼法看来,就是车裂弃市也难赎其罪。
晨衣临行时的眼神像一块重石,压得孟清漓有点喘不过气。
呼尔赤看出清漓的心思,没说太多,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
“开春了,再过两天就是春赛,热闹得很。到时候你去瞧瞧,心情便会好。”
“嗯。”清漓点点头。
春赛是匈奴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
男性的比赛有传统的摔跤、赛马、长跑抢杆等,女性的节目也多,剪羊毛什么的。
各大家族都将族里最有实力的勇士推出,夺得头筹便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春赛不分尊卑等级,王室成员也参赛。
孟清漓看着呼尔赤在擂台上将对手一个一个地撩倒,欢呼声震天。
呼尔赤平时话不多,偏偏摔跤的时候就满口脏话,让孟清漓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情景,想起当时呼尔赤的口没遮拦,险些让他气个半死。
呼尔赤是匈奴未来的王,不仅是他的血统让别人敬畏。他的才略、手段、能力,才是他收服人心的利器。
伦葛朗族在今年春赛中首胜,毫无疑问。
呼尔赤拿到了象征冠军的七彩翎羽,传说是从神兽凤凰身上摘下的,很是珍贵。
呼尔赤将孟清漓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清漓,把这给你做成帽子。”
让其他的妃子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晚上照例是盛大的庆典。
男人们哼起了天韵。
那是一种只有两个声调的古老曲调。
到了现代几乎失传,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保护遗产。
能在这里听到如此纯正的天韵,孟清漓感慨良多,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15
可惜春赛的喜庆气氛并未能持续太久。
卧病在床半年的匈奴王,终究没能抵挡住病魔的蚕食。
本以为挨过了塞外严寒的冬季,这位曾经叱吒风云的枭雄能至少多撑一年。
在隆重的送葬仪式过后,逝去的王者被马车拉去草原深处。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草原上的狼群。
这是塞外模式的天葬,与西藏的有所不同。
由于孟清漓还未有正式身份,未能进入主殿。
他远远地看着身着素衣跪在先父陵前的呼尔赤。
即使是父亲过世,呼尔赤冷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
许多大臣皆说,此为王者风范。
孟清漓却为此感到悲哀。
终是不忍心看下去,便早早回了房。
是夜。
他与呼尔赤已多日未见。
待到清漓半夜醒来时,却发现床边有个人影。
孟清漓轻叹口气,披衣坐起。
将一旁的灯拨亮。
取下了呼尔赤手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他父亲一直使用的佩刀。
朴素、坚韧、锐不可当。
可惜佩刀依在,人面无存。
孟清漓替呼尔赤解下披风,轻说了句:
“晚了,该睡了。”
声音安定而亲和。
就像春风化雨,抚过伤痕,却引起了堆积于心中的剧痛。
呼尔赤将头枕在孟清漓的腿上,把脸贴到他肚皮上。
孟清漓的手不自觉地想抚摸这个男人的头发。
却猛然惊觉自己异样的感情,犹豫着停在半空。
这时,看不见表情的男人的身子微微抽搐起来。
孟清漓感到肚皮冰凉。
想到,那是他的泪水。
终于还是一下一下地抚摸那男人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动作的原因,男人身体的抖动大了起来。
隐约间竟可听到哽咽的声音。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孟清漓认命了。
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呼尔赤对他再坏,他即使不要命也能顶住。
但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似乎又可以原谅所有的过去。
甚至可以忽视自己的灵魂是男性这一点。
难道是苏烟萝女性的身体导致的这种会恋上一个男人的心理?
清漓迷惑了。
甩甩头不再去想。
将已经睡着的呼尔赤的脑袋轻移到枕头上。
替他盖了被子。
看着男人眼下一圈因多日操劳而落下的青紫,竟是一夜无眠。
先王葬礼之后不久,呼尔赤继位,成为匈奴王。
日子又过了几月。
查诊的大夫说,孟清漓的预产期在一个月之后。
呼尔赤很高兴。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孟清漓却有点产前忧郁。
毕竟生孩子这件事,没有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
呼尔赤似乎察觉了他的情绪,闲暇时间竟都陪在清漓身边。
孟清漓闷闷地不说话。
呼尔赤有点担心。
但他向来不会,也不用迎合别人。
这时却非常想找个话题说说,让清漓分散注意。
不过,他却挑了一个不该挑的话题。
“清漓,彤妃也有身孕了。大家都猜,你们俩谁能诞下我的继承人。”
这是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宫廷民间都津津乐道。
孟清漓听到身子一紧,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呼尔赤看情况不对,暗自叫坏。
赶紧搂过孟清漓的身子,轻声细语地说道:
“傻瓜,不用担心,即使彤妃生出来的孩子是金褐之瞳,我的阏氏也只会是你一个。”
呼尔赤的所有女人最高只到了侧妃,正妃的位置是给未来继承人的母亲所留。
孟清漓听了这话,心脏肠子都绞在一起。
痛得钻心。
他一度忘记了,呼尔赤是古代的王。
有着发达中原文化的皇候贵族,尚是三妻四妾。
他又有何立场,要呼尔赤学会从一而终。
呼尔赤不顾他过去的军妓身份,也抛弃传统,执意立他为后。
这份心意实属难得。
但,这又何尝是孟清漓所要的。
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性别、身份、价值观念--又怎么能使他们得到善终?
“清漓,你怎么哭了?”
呼尔赤担心地擦掉孟清漓脸上的泪。
孟清漓回过神来。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推开呼尔赤。
孟清漓低下头。
“我不要当什么阏氏,孩子一生下来,我就走。”
呼尔赤额上青筋暴起。
被他握着的双肩阵阵发疼。
“这是为何?”
孟清漓不回答。
只是看向呼尔赤的眼神,充满了悲伤。
“你介意匈奴与天朝之间的国仇?”
孟清漓是现代人,在他观念里,匈奴本就是大民族中的一员,又何来介意之说。
便摇了摇头。
“或者是你不愿意原谅我之前对你做过的事?”
孟清漓本就不是记仇之人。
呼尔赤后来的百般讨好,在普通人那里看并不算什么。
但以他的身份,让他作出如此让步,已是难能可贵。
孟清漓不是不会换位思考。
但他有他的底线。
孟清漓仍然不说话。
呼尔赤双目赤红,身体竟气得发抖起来。
半晌之后,转身离开。
帐外传来巨响。
是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奴婢们“请王上息怒”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孟清漓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干了似的。
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
首先要道歉,但是新到学校报道,网络弄了好几天才弄好,实在没有办法啊,大家体谅吧!
16
孟清漓和呼尔赤之间的低压气氛已经持续将近半个月。
孟清漓自是不会像呼尔赤其他的妃嫔那样去讨人欢心。
呼尔赤更是放不下架子。
每天睡在其他女人身边,心里念着的还是清漓。
这场冷战弄的皇廷内外胆战心惊。
已经有不少遭殃的人来求孟清漓去哄哄呼尔赤。
孟清漓很有个性地回答:“你们大王是小孩子?还要人哄?那叫卓琅去就好了。”
弄得众人哭笑不得。
将求情的人都赶走,孟清漓将藏在塌下的羊皮纸打开,用笔勾画着什么。
孟清漓越发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他最近晚上很难入睡,总被小家伙给踢醒。
脚和脸都有点浮肿。
大夫说他的骨盆比较小,担心不能顺产,还开了很多药膳给他进补。
因为这事,呼尔赤还偷偷趁清漓睡着的时候过来瞧了瞧他。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话说被放回去的那些军妓,因为战争已经告一段落,就都分别回到故里,或者找新的地方落脚了。
偏偏晨衣的相好对她念念不忘,还在旧地留下了信息。
晨衣靠着这个找到了那名副将。
副将从晨衣处了解了许多天朝并不知晓的匈奴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便写了折子上报宋越。
宋越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
宋越认为,匈奴总是在夏末草肥马壮的时候就来攻打天朝,天朝向来处于被动状态。
如果不扭转这个局势,让匈奴连年攻击,不仅会增加天朝士兵的畏惧心理,也让匈奴气焰过于嚣张。
但塞外的严寒气候,大军在这个季节行进风险太大
故选派了他亲身训练的敢死队追魂,在初春这个匈奴意想不到的季节,来个突袭。
目标并非剿灭匈奴,而是要制造混乱。
于是在孟清漓即将临盆的一个深夜,塞外火光冲天,一片血腥。
再来看孟清漓那边的情况。
那天深夜,孟清漓刚准备入睡。
哨兵的紧急号角便震天地响。
由于是突袭,外面火光冲天。
忽然有人大喊“彤妃遇刺了”。
孟清漓忽然想到,彤妃不就是呼尔赤之前提到的另一个有孕的妃子?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将窗关起来。
但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突袭的天朝军队早已经将他所在的位置摸得一清二楚。
不久,窗户被踢开,一身黑衣的士兵将尖锐的箭头对准孟清漓的脸。
此时,孟清漓的房门被踢开,呼尔赤双目血红地喊着清漓的名字。
这下便让刺客一愣,立刻将原本对着孟清漓的箭转向了呼尔赤。
显然刺客已经意识到负责刺杀呼尔赤的伙伴已经失败了。
而杀死呼尔赤的价值,显然比杀死孟清漓的价值大。
在火光闪过的瞬间,孟清漓没有来得及思考。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感到胸膛剧痛。
箭头整个没入胸腔。
肺部受伤,让孟清漓的嘴角很快地溢出血来。
呼吸开始困难。
他感到心脏明显地收缩。
孟清漓眼睛已经开始失去焦距。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理会倒在呼尔赤弯刀下的刺客。
他抓着紧紧抱着他的呼尔赤的手臂。
他模糊看到呼尔赤的嘴一张一合,但却听不到他说什么。
孟清漓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我……肚里的孩……孩子……等我失去意识……你叫大夫……把……把我肚子……小心剖开……把……孩子……拿出来……还能活……”
孟清漓将手伸到垫子下,扯出羊皮纸。
“我以前……学过……地图测绘……可惜……没来得及……画完……”
孟清漓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知道估计自己说的话很难被别人听懂,但是他还是撑住了最后一口气。
“不要……打仗……匈奴现在……还不足以……推翻……天朝……休生养息……开互市……天朝……官僚膨胀……可……等他内部……瓦解……”
本想伸手手摸摸呼尔赤的脸。
奈何只说说完刚才说话,便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呼尔赤抓着清漓的手。
失去血色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
冰凉冰凉的。
呼尔赤滚烫的泪水,滴到清漓手上,飞快地失去温度。
最终,孟清漓还是闭上了眼睛。
在呼尔赤怀里。
只是,面容特别安详。
17
孟清漓觉得身子很轻,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了。
但是他觉得很满足。
不用尝试生产的痛苦,不用再做女人。
虽然没有看到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但他知道,如果孩子能存活,一定会知道,“娘”是爱他(她)的。
呼尔赤一定会照顾好孩子。
这点他很放心。
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耳边忽然传来人声。
“玉相公有气了!”
身边一阵忙乱的声音。
乒乒乓乓地,让孟清漓忽然觉得头痛愈烈,所有的感觉全部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