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漓赤裸着身子,背过身去,抽泣着。
他知道,他和宋越之间,原本隔着的那层模糊的纱网,已经被彻底撕破了。
他的自私,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阿牛,多了一个被他深深伤害的宋越。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宋越对他的心意。
这一年多来,是宋越假扮的阿牛如春风细雨般的陪伴,让他渐渐脱离了思念呼尔赤和孩子的阴影。
在这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陌生的古代,如此难得的知心好友,他又如何能狠下心来划清界限?
所以孟清漓一路装傻,装着自己不知道阿牛就是宋越,装着不知道阿牛喜欢他,装着他只知道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友。
是他的私心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又怎能苛责宋越的鲁莽对待?
宋越走到门口,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再隐瞒。”
孟清漓听言身子一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阿牛就是宋越的?”
背后传来孟清漓怯怯的回应声。
“是……是我冲撞了灏王爷轿子的那日……”
“呵呵……原来如此……”
宋越叹息道。
“罢了罢了,明日一早,你就到匈奴王的行宫去吧……此次别后,不知何时再能见面,望你,多加保重吧!”
说罢便出了孟清漓的房门,将门阖上。
剩下房中的孟清漓,泪水肆虐。
26
第二日,管家便带着几个仆人过来帮孟清漓收拾行装。
孟清漓将他们遣了出去,说要自己收拾。
将军府中的东西他自是不会带走的。
拿了几件随身的衣物,胡乱打了包袱。
临行前,孟清漓仿佛想到什么,便向管家说,想最后见将军一面。
管家迟疑了一下,便去通传了。
片刻之后,给孟清漓带来了将军的传话。
“以后我们形同陌路,已无话可说。望水玉公子踏出这将军府,切勿回首。”
孟清漓听言心中难过。
也不理管家的难为之处,执意走到宋越的房前。
隔着房门轻声说道:“宋将军,水玉自知有愧,对不住将军。可将军又可知道,我是和呼尔赤虽先认识,但当时我对他是恨之入骨。反倒是后来与将军相识,且与将军无敌对立场。只是因缘巧合,我们的相遇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再次重逢,水玉已将心给了另一个人。水玉的心只有一颗,试问又如何装得下两个人?宋将军是水玉在这世上的难得知己,就算今日将军要与我割袍断义,但将军对水玉的恩泽,水玉是不会忘记的。以后有机会,定会回报将军。也望将军珍重。”
孟清漓隔着房门,对着宋越拜了三下,便轻退了出去。
宋越上了阁楼,远眺孟清漓离开的孤单背影,心中痛楚难挡。
只觉得今日一别,如同将他的心血抽干。
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可能今后他对他人,再难生涟漪。
来到呼尔赤下榻的行宫,看到出门迎接的呼尔赤等人,孟清漓没来由地觉得眼眶一热。
等到小摩勒扑到孟清漓怀里“娘娘、娘娘”地叫时,奶声奶气的嗓音,竟把孟清漓的眼泪哗地一下勾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摩勒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抱着他哭泣不已的孟清漓,乖乖地凑过脸去亲亲。
啵啵啵地弄得孟清漓一脸口水。
呼尔赤看到“母子”两相处甚欢,心中也高兴,上前两步将大人和小孩儿都搂进怀里。
要说孟清漓对呼尔赤没有任何怨言是不可能的,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怎么能不动容。
便难得地静静依偎在呼尔赤宽广的胸膛中。
觉得前尘往事,确实都过去了。
晚膳过后,摩勒在孟清漓怀中沉沉睡去。
将摩勒带回他自己的房中安顿好,还没等孟清漓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呼尔赤打横抱起。
孟清漓惊呼一声,本能地双手纠住了呼尔赤的衣襟。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便挣扎着要呼尔赤放他下来。
呼尔赤怎么肯。
呼尔赤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轻声道:
“别乱动,最好用手勾着我的脖子。”
孟清漓撇过头去不看他。
呼尔赤见他不行动,也不着急。
“你不着我说的做,我们就这么站着,站到天亮可好?”
“你!”
孟清漓在心中大骂无赖。
“你不勾着我,万一摔下去,我会心疼的。”
呼尔赤的话让孟清漓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觉得两人呆呆地杵在庭中,被来来往往的仆人见到,甚是丢脸。
奈何呼尔赤脸皮像城墙,孟清漓斗他不过。
只好乖乖地将手环上了呼尔赤的脖子。
呼尔赤满意地笑笑,将孟清漓抱回了房。
用脚将房门踢开,再用脚将房门勾上。
轻轻地将手中的人儿放到床上。
没有任何情欲意味地将两人的外衣退下,掀开被子裹在一起。
孟清漓知道忤逆他不得,便想转过身子睡觉。
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已经被呼尔赤的大手固定在他胸前。
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扑腾扑腾地,有规律地响着。
孟清漓原本有些紧张的身子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呼尔赤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孟清漓的背。
只说了一句:“清漓,你受苦了。”
孟清漓顿时觉得脑门热热的,原来仅剩的一点不满,也似乎被这句话给抚平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孟清漓抬头看着呼尔赤。
“这不重要,你想说,自然就会告诉我。”
呼尔赤吻了吻孟清漓的额头,“幸好你的灵魂还在……感谢上神……”
相拥着的两人,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夜。
27
天朝为了表示与匈奴结盟的诚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示天朝的雄厚财力,在双方磋商条约细节的几日中,大摆宴席。
天朝文武百官与匈奴一方对席同庆,一副和乐融融的表象。
呼尔赤毫不避嫌,将孟清漓时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眼神流转之间毫不掩饰对孟清漓的喜爱之情。
由于是出席重要场合,孟清漓自是被精心打扮过了的。
不过其穿的不再是天朝服饰,而是极具异域风情的匈奴贵族服饰。
服饰结构相对复杂,上衣是恰到好处的稍微宽松的款式,底色是素雅的象牙白,上面有浅蓝的勾线和精致繁复的图腾。
鎏金的红色束腰将孟清漓身材修长的特点展露无遗。
足上一双腾云马靴,使孟清漓显得神采飞扬。
由于是宽袍设计,加上孟清漓头饰上的雪白流苏发带,进入大堂的一刻,无不令人凝神屏息。
瓷白的玉肌散发出诱惑之味,而又感觉其人如昙花,不经意间就被迷惑,但却只能远观而不敢亵渎。
孟清漓并未在意在场众人对他的眼光。
他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天朝的众官员。
没有发现宋越的身影。
遂略带失落地收回目光。
距离孟清漓比较近的人,看到他脸上郁郁寡欢的神情,禁不由自主地产生怜惜之意。
只觉得也只有这样的佳人,才能让一代枭雄呼尔赤(在天朝人眼中的形象)与英雄宋越为之神魂颠倒。
天朝中也不乏不屑孟清漓之人。
一些保守派的老臣,坚持认为男风虽然是附庸风雅的事情(注一),但从来就不能提上台面而谈,更何况是在这种两国邦交庆典的国宴之上。
但碍于匈奴的势力,也不能说三道四。
只是在一旁呲笑一声了事。
呼尔赤似乎知道孟清漓的心事,在台下捏了捏孟清漓的手。
孟清漓微微吃痛,回过神来。
看到呼尔赤看着他。
不禁有点尴尬。
便想把手从呼尔赤掌握中挣脱出来。
谁知呼尔赤根本就不打算放开。
反倒将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孟清漓觉得动作太大给人看到也不好,就由着他握着。
见孟清漓不再挣扎,呼尔赤很高兴。
用另一只手端起金杯接受祝酒。
孟清漓也只好用另一只手随便夹了点东西吃。
回到行宫已是深夜,摩勒早在二子的陪伴下睡了去。
孟清漓有点喝多了,脸色微红。
呼尔赤仍旧没有放开牵着他的手。
“清漓,再过几日,条约细节便可全部谈成,到时候我们回王庭。卓琅可念着你。”
听到这话,孟清漓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又清灵起来。
他示意呼尔赤放开他的手。
孟清漓站起来,走了两步。
让自己的意识更清醒一点。
“大王,清漓有个请求……”
呼尔赤听闻笑了,将孟清漓扯回自己怀里。
“你要什么,尽管说。”
孟清漓推开贴近他的胸膛。
“让清漓留在天朝吧。”
一语惊天。
呼尔赤也没料到今时今日的孟清漓,竟会跟他提这种要求。
强压下怒火。
“你是为了宋越?”
孟清漓站起身。
“一半一半吧。”
呼尔赤眼中喷火。
“你爱上他了?”
孟清漓摇摇头。
“没有,但我欠了他。”
“你打算怎么做?”
孟清漓叹息一声。
“我会迁到天朝与匈奴交界的地方,置几亩薄田,或者当个教书先生,终此一生。当然,如果大王愿意我去探望摩勒的话,我会定期去看看他。”
“你!!你竟然狠得下心抛弃我和摩勒?!”
呼尔赤盛怒之下没有掌控好力度,孟清漓手腕上即刻出现道道红痕。
孟清漓冷笑道:“大王何必呢。我自是舍不得摩勒的,但我现在是男儿身,跟你回匈奴,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是你死去的贱妾苏烟萝借尸还魂?呵呵,不对,苏烟萝连妾都不是。”
孟清漓转过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呼尔赤。
“或者你要说,我其实是摩勒的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有见过哪个男人生孩子的?”
孟清漓的话语针针见血,皆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呼尔赤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只是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先把孟清漓弄回去,这些问题可以逐一击破,慢慢思量。
“大王肯定是想,如果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你也可以学天朝的皇帝那样金屋藏娇。只要清漓能陪在你身边,形式并不重要,对吧?”
孟清漓竟像看透了呼尔赤的心事似的。
一句话顶得呼尔赤答不上话来。
“大王。”
孟清漓的眼神清润而坚定。
“清漓不求大王什么,就当请大王看在苏烟萝为你生下了继承人,看在清漓为你挡了那一箭的份上,我只想要最起码的尊重和自由。”
说到这里,孟清漓淡淡地笑了。
他看向北方。
眼中仿佛映出了天高、草茂、水丰、羊肥的田园生活。
整个人,散发出柔和的气息。
但又飘渺得感觉像一阵清风,就要离人远去似的。
呼尔赤急了。
他搂过孟清漓。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
呼尔赤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因为一个人这么慌乱过,这么挫败过。
“你在为我挡箭之前,我们吵架的那次。我问了卓琅,她说你是情人眼里容不下沙子。她说你是吃彤妃的醋,所以才跟我闹脾气说要离开。”
仿佛要确定自己说的是真的,呼尔赤抓起孟清漓的手,放在他的胸膛贴近心脏的位置。
呼尔赤的心跳得很快。
扑通扑通的。
孟清漓感觉到了。
“但是我对同彤妃,不,应该是对所有的妃子,都没有那种感觉。我临幸她们,只是为了早日诞下异瞳的子嗣。”
“我以为你理解的。”
望着眼前,从来没有表露出胆怯,但今天却有点患得患失的呼尔赤,孟清漓不能说一点都不动容。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摩勒,我答应你,追封苏烟萝为后。虽然为了维系各族关系,我不能驱散后宫,但我可以架空它。”
“那些妃子,我再也不碰。只要你一个,好不好?”
近似于哀求的语气。
估计这是呼尔赤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软弱的妥协。
孟清漓想,如果是之前自己还在苏烟萝身体里的时候,听到呼尔赤的这番话,估计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今时今日,经历了那么多,又如何能如此简单就回到过去呢?
孟清漓把心一横,摇了摇头。
“请大王成全我吧。”
说罢就跪在了呼尔赤脚下。
呼尔赤眼中戾气顿起。
他受不了,他难得的真情的流露,竟被他人视为无物。
“清漓,你莫要逼我!”
孟清漓觉得说他不通,也未坚持,就站了起来。
一改刚才云淡风轻的神色,忽然嘴角一勾,神色顿转。
一双丹凤眼魅惑如丝地看着呼尔赤。
“大王,究竟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
呼尔赤被他这一问弄得有点迷茫,不知孟清漓意欲为何。
谁知孟清漓竟弯下腰来脱去鞋袜,解开鎏金腰带。
宽袍,亵裤,渐渐脱落,在孟清漓脚下绕成涟漪般的一圈。
不消片刻,孟清漓便脱开了发髻,长发披肩,全身赤裸。
窗外的月光晕在身上,他全身散发出白玉的色泽。
孟清漓两步走去,贴近呼尔赤的身体。
媚眼如酥。
不知是因为在水玉的皮囊中,或是因为孟清漓天生就有诱惑他人的气质。
他还未说话,双唇便被呼尔赤擒住。
呼尔赤略微粗鲁地扯了一下孟清漓的长发。
孟清漓顺势抬起头来,接受呼尔赤更为深入的吻。
脚步凌乱。
两人倒在床上,气息不稳。
呼尔赤亲吻孟清漓的粉颈,手顺势下滑。
但在碰到孟清漓下身的某样事物的时候,呼尔赤仿佛触电一般,手中动作戛然而止。
孟清漓早料到呼尔赤会是这种反应。
也不恼怒。
轻推开呼尔赤压着他的身体。
扯了一旁的薄被披身。
孟清漓笑道:“大王本就不是喜好男风之人,何必为了清漓勉强自己?”
呼尔赤犹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我只是……”
“大王不必说了,清漓明白。”
“大王若是喜欢男人,早在你将我带回来的那晚,就要了清漓,何必等到今天?”
孟清漓将头发挽起,用簪子固定。
“清漓感谢大王为清漓做的一切。但如果是要报恩,那大可不必。”
“之前的一切,都是清漓自己愿意去做的。”
“其实跟大王坦白也没什么。清漓来到这世界之前,本是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因缘巧合认识了大王……本不应动心,但当时我在苏烟萝的身体里,估计是受了她的影响,竟对大王有情……”
孟清漓说罢便背过身去。
“如今清漓得以回归男儿身,只愿能做回自己。大王不爱男人,清漓身为男子又如何会恋上男人?更何况是要清漓当一个辗转承欢的相公?”
孟清漓的声线平和,句句在理。
“大王,请回吧,清漓不送。”
呼尔赤在一旁听得生气,但又觉得无处可发。
只能气急攻心,脸色潮红。
孟清漓毫不留情地送客,呼尔赤也觉得今晚多说无益。
两个人都应该冷静一下,思考一下将来之路要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