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朱墨意气用事武断的认知,也不是我们胡乱的猜测。艳韵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是因为齐在轩,也是为了别人,那想着也就该是这么回事了。
不用说,齐在轩拿来威胁艳韵的也就只有一样东西——谢池春慢。
先不说奁儿如今的身份,就是他们相处这大半年,我看齐在轩对奁儿也是真的好的。这家伙如果真敢拿奁儿说事,那他就是真的没良心了。
艳韵的心里也就几件重要的事情,除去奁儿,就剩下谢池春慢。当然,兴许还有个别人。
而再说艳韵提到的广陵一事,我看基本就是齐在轩拿谢池春慢和我们这些人来要挟她了。
可是……为了什么呢?
三人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脑仁疼,便是作罢。
呆着憋闷,我拉莫可陪我上街转哟。
京城里终究是繁华得多,叫卖嬉闹,人被这世俗的声响烟火一蕴氤,反倒轻松起来了。
两人一路走走看看,顺带吃些特色玩意儿。也算是散心。
坐在一柴粄馄饨店,正等着吃呢,却听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哟,巧啊……”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哪个扫把星。
莫可招呼老板快些,也不理她。
苏情见我们不给面子,却不好当街发作,只大声对旁边那人说,“陈哥哥,我们也吃这个!”
莫可脊背明显一僵。然后往上桌的馄饨里使劲加辣椒酱。陈然和苏情坐到邻桌。陈然那小眼神,一个劲地往我们这飘。我心下好笑,你要说什么倒是来呀!
他见我带些嘲笑的眼神,便一咬牙坐过来,舍下苏情一个人脸上五味陈杂。
“好巧……”陈然,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创意了?
莫可闷头继续放辣椒酱。
“你们最近还好吧?”
我点点头,用力咬一口馄饨,汤汁哔啊一声溅出来,正中陈然门面。我看一眼冒着热气的碗,心想我怎么这么心软。
陈然也不恼,只是那苏情一下大惊小怪起来,跑来拿帕子给陈然擦脸,一边尖声说,“你怎么回事!不会吃东西啊!”
“哟……”我眉开眼笑,“看到脏东西我吃着恶心!”
“你!”苏情眼睛都快喷火了,却一下转了脸色,笑语嫣然,“你们现在有太妃的侄女侄子撑腰,我可不敢招惹。”却拉着陈然说,“陈哥哥,这里不干不净的,我们去摘星楼!”
此话一出,我笑得更欢了,因为——老板正在站在后面满脸怒容呢!
“你个死女人!上桌不点单,还敢说我们店不干净!你给我滚!不做你生意!瞧你那狐媚样!”
苏情定是没被人当中说过这么直白的话,还是给个五大三粗不认识的大汉说,终于憋不住撒起泼来,“你说什么!我可是进出皇宫的人!你有胆再说一遍!”
莫可慢慢站起来,走到苏情旁边叫了一声,“喂。”
苏情猛一回头,却见莫可手起碗落,利索地给苏情泼了满脸馄饨汤水,还有馄饨皮子黏在头发上。
苏情爆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她哭喊起来,“好辣!痛!怎么那么辣!”
我握紧拳头,实在忍不住了,捶着桌子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
莫可!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啊哈哈哈哈!!!
旁人见了不明究竟,但看到苏情那番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没有人上去帮她,只是看着热闹。
那老板回身又盛了一碗馄饨端给莫可,说:“啊呀呀,洒在脏东西上了,真对不住,刚才那碗不要钱,再白送你一碗!”
莫可接过碗,谢过老板。
老板哈哈一笑,对苏情说,“小娘们,爷告诉你!爷的兄弟也每天进出皇宫,知道干什么的么?”他顿一下,周围已有人发笑,“拉粪桶的!!!”
周围爆笑出声,我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陈然静静站在一边,也不帮苏情,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莫可。忽然他一笑,拿了银子塞给店主,“对不住,店里的我请了。”然后眨眨眼,拿手指指脑袋,摇摇头。
敢情是在说——脑子有毛病。
苏情眼睛被辣椒汤迷住,睁不开眼,只能哭喊:“陈哥哥,你在哪里?!陈哥哥!”
陈然眯眼看了她一会儿,说,“还要去摘星楼么?”
出了馄饨店,莫可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好。
我拐他一肘子,“扬眉吐气哈,干吗还绷着脸?”
他别我一眼,“我在想,皇帝指婚,就是指个装模作样的泼妇,也指不上一个男人。”说完,就走到前边去了。
我慢慢跟着他,想想刚才陈然的表现,就笑了。
陈小然,老子看好你!
之后一段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典礼全都结束,各地来的艺人都陆续回去了。只是我们谢池春慢因为艳韵和奁儿,还留在京城。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样挺傻。要不就是在京城再办喜宴,要不就是我们独自回去留他们姐弟在皇宫作富贵闲人。
不过,因为我们来京城最大的目的还没达到,所以我得着手了。
这一天,艳韵奁儿陪着太妃来驿馆看我们。当初大公公说的自是无差,有些事再不同以往,所以皇宫我们也不方便经常出入了。不过这也苦了我,至今不知该怎么拿到宫里的那本曲谱。有时候午夜梦回,我想着要不直接跟皇帝要吧,凭他那种诡异的性格,指不定就给我了。
艳韵搀着太妃进来,奁儿裹着墨绿暗纹绸面的衣服,吧嗒吧嗒走进来。
坊里好些人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都欢喜地围上来。可我看奁儿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是偶尔扯着嘴角笑。这娃儿,进了宫反倒真生分起来了。
绵绵摸他的脑袋,“奁儿,最近有没有在练画?”
奁儿看她一眼,摇头。
“宫里有最好的画师,你要喜欢可算是如鱼得水。”金碧一边叫厨娘给奁儿做点心,一边说。
太妃倒是很惊讶,“奁儿喜欢画画?他可从来没说过。”说着招手叫奁儿过去,抱在怀里。
“姑姑给你找个画师教你好不好?喜欢细描还是山水?宫里有好多老师随你选。”
奁儿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用了,我有老师。”
“哦?”
艳韵答道,“是齐在轩教的他。”
太妃笑起来,“这样也好,以后回了广陵,让你姐夫好生教着。要是喜欢,长大再进画师院学去。”
此话一出,全场倒抽冷气。
“姐、姐夫?!”朱墨瞪大眼睛,“艳韵!!!”
艳韵避开他的眼睛,“此后回广陵,我还是大家的老板。只是——得灌了夫姓。”
正当众人都傻了一样眨巴眼时,莫可端来一碗龙果,递给奁儿,“小东西,快吃。”
奁儿看他一眼,嘟起嘴,“我要吃椰果。”
椰果?这日子,那里去给你找来?!
“奁儿,”我招手,他滑下太妃的膝盖,爬到我身上“稚音……”
“这龙果可是莫可一个个给你剥壳出来的,你得谢他。”
奁儿转过脑袋,打量莫可一下,“谢……”
莫可牵起嘴角笑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我牵着奁儿跟他说,“要不要跟我去后院玩?”
他点头,我抱走。
驿站的院子自然比不上家里上,小小的石凳摆在萧瑟的花架下。奁儿乖乖坐着不作声。
“你最近没精神。”
“嗯……”
“能说给我听么?”
奁儿低着头,想了一下。“稚音,你记得那个祭酒司里的神像么?”
我想了一想,一下明白一件事情,当初奁儿指给我看那两尊神像,说是一个像他爹爹,一个像他姐姐——那哪里是像姐姐,分明就是像太妃啊!再加上平乱功臣这个名号——“一双儿女”。
这么一想我就激动了,有一份曲谱,一定在艳韵手上!
奁儿看我神色激动,就拉拉我袖子,“稚音……”
“啊……你说。神像怎么了?”我回过神。
“那天齐在轩告诉我,那两尊神像,其实是我的爷爷奶奶。”
奶奶?啊……那这么说,太妃和艳韵,皆是得了此人神貌。无碍,我的推断还是没有出错。
“然后呢?”
“他说……”
“说什么?”
“稚音,我不想让我姐姐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奁儿虽然嘴上说不喜欢齐在轩,其实跟他亲的很。
他咬咬小嘴,说“他说……他和姐姐也会像那样,恩恩爱爱,永远在一起,就算是变成神像也……不分开……”
我彻底懵了,像那样?哪样?爷爷奶奶?!神像?!可这……
“奁儿,”我柔声说,“他这么说定是想让你安心将姐姐交给他。你可是保护你姐姐的男子汉,所以他要先过你这关啊。”话是这么说,可奁儿,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可我……”奁儿抽抽搭搭的,然后泪珠子刷啦一下掉下来,洇在墨绿缎纹上,深色的一小点,“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心里难受……”
我一下抱住奁儿,他埋在我胸前,呜呜地哭。
“嘘……不用说了。”
不说,我也懂了。
齐在轩,你个混蛋,造孽啊!
39.漫谈伤心
好不容易安抚下奁儿,我却是心里再也踏实不了了。
然而没过几天,更叫人心烦意乱的事情才真的来了。
宫里派了人来报信,说是奁儿病了!可是传话的公公支支吾吾说的不清不楚的,叫人更加担心。再加上,且不说小毛小病太医院信手拈来,若真无大碍艳韵也不至于就这么贸然派人来啊!
我一把拉住公公的手,“行个方便,带我进去。”
“这不就是为这来的么。”
“我也去!”朱墨着急地说。
走之前,一群人嘀嘀咕咕给我们说了半天,要及时传消息,有事没事都要好生帮着诸如此类。晓苑拿了新酿的梅花蜜叫我带上,“好歹也是个东西,吃着玩对身体也没坏处。”
我点点头,跟朱墨上了马车。
艳韵脸色极差,衬着红裙子简直惨白的不像话。她跪在奁儿床边,一声一声地唤,“奁儿,乖,喝药……奁儿,奁儿,和姐姐说话……”
太妃担忧地看着小侄子,只能抹泪。
我进去时,皇帝、容妃也在。他叹一口气,对太医说,“这么个仙童一样的娃娃,都给我拿最好的治去!”然后领着神色郁忧的容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好歹,也是有人疼着的。
朱墨走过去扶艳韵起来,轻声安抚着。
我看向太医,问:“怎么回事?”
白胡子老头摇摇头,“郁结在心,高烧不退,只能先拿安神养命的药吊着……”他拿了药箱被宫人送出去,临走,叹了一句,“唉,那么小个娃娃……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我一怔,想不开?
回头看床上气若游丝的奁儿,我心想,不会吧……
艳韵已哭成个泪人,太妃身体受不住,也叫人扶了回去。朱墨怕她也坏了身子,又听人说她几夜没合眼,就千哄万哄让她去睡,还灌了安神汤下去。
朱墨皱着眉头问我,“稚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能有怎么回事?该去问当事人!
这几日我们就在宫里陪着,朱墨真心疼艳韵,就帮她跪在床边一口口给奁儿喝药。小家伙昏迷不醒,只能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滴进嘴里。朱墨也是耐心,就那么喂着,不见一丝不耐。
但凡奁儿梦里轻咳一声或是皱一下眉头,他不比艳韵安心。
想想也是,毕竟他们已相处了这么多年,奁儿可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我突然有些失落,奁儿,你快些好。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我没有来这个世界,陪不了你爬地玩耍,只求你现下安乐泰平,我便能看你真正长大。
过一会儿,有人传报说齐主来了。
我叫人把齐在轩带去大厅坐着,好家伙,自己凑上来,就别怪老子咄咄逼人了!
一进去,就看见齐在轩装模作样地喝着茶。腰里一条象牙鱼符垂着,那张脸却是一样月牙儿色的白。只是眉目间还带点慌乱。
啧啧,还是初见时那副勾人的样子,只可惜,里子全坏。
“齐主来,有事?”
他一看是我,侧头一笑,“是你啊。”
“韵姐正忙着呢。”
“……”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问,“现下如何?”
我一耸肩,“能如何?就那么昏着,汤药不入。”
齐在轩眉头一锁,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
我一把拦住他,“不必。”
他许是怒了,摆出我曾看过一次的阴沉表情,寒气逼人。不过我看着,只觉得好笑。
“让开。”
“齐在轩,这里是毓甄殿,不是广陵齐府。”
“毓甄殿也没你说话的份!”他低吼一句,已是八分怒气了。
我觉得好笑,没忍住,就真的笑了,“齐在轩,你做给谁看呢?”
“……罗稚音,你是很聪明……”他眯了眯眼,“但不是所有事都知道的。”
“哦?”我一挑眉,“那你说给我听?”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坐下来却并不开口。
“我问,你说。”
“凭什么?”
“凭我能让你一辈子见不着奁儿。”
他不料我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愣了一下,才不无恶毒的说,“罗稚音,我是他未来姐夫。”
“哦?是么?”我掀开他的茶杯,啧啧,黄小茶,奢侈。就让人也给我来一杯。
然后看着他似笑非笑,“你配么?”
他又看了我半晌,最后有些自暴自弃一般松懈下来,“你问。”
“你是为了谢家的谱子才接近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