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珏回以安抚性的一笑,道:“没事。”侧头看向一直闭着眼的宇文笙,道:“父皇可以回去了,儿臣不送。”
宇文笙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曾经的意气风发、骄傲自信此时只余满满的疲惫。他凝视面前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良久,在那沉着冷静却淡漠无情的眼神下说出了一句话:“朕放弃了。”不待他反应过来,便站直了身体,只这一个动作便将帝王的气势展露出来,就连卓之晨也在那威压之下张开了眼睛,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又闭上,顺便翻了个身。
“回宫。”皇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率先走出了无欲楼。
宇文珏没有阻止,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比以前更有气势,还有放下了一切之后的洒脱。
宇文箫站起身看他似乎呆住了的样子,甩出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也走了出去,这时已不见宇文笙的影子。
他居然已经恢复了武功!宇文珏看着空空的门口,在心中震惊,那他为什么还要受制于己?
邱毓馨见宇文箫也消失在大门口,转头去看那懒骨头,却哪里还有卓之晨的影子?撇撇嘴,心道:跑得真快!
“主子?”伽叶见自家主子半晌都没有反应,不得不出声提醒,若再呆在此地,万一皇帝派人来袭,他们怕是很难抵挡。
邱毓馨当然也想到了,催促道:“走啦,小珏。”
宇文珏收回视线看了一脸关心的两人一眼,道:“回总坛。”
第五十九章 选秀
当日宇文笙三人便连夜赶路回了天都城,芜府的案子交给了新上任的知府张光远去查,而血书上所谓的方丞相贪污一事,安康帝从来便没有信过,连查都懒得去查了。他从始至终便是为那一人而去的,只是那人根本不需要。
安康帝回朝第二日的早朝上宣了一道旨,在全国范围内选品貌皆佳的秀女,以充后宫。
这道旨意受到了所有大臣的支持,自四年前蓉后被废,依妃被打入冷宫,整个后宫便只剩下个清妃(原清美人),其余的美人常在无论才貌还是家世都不足以被升为妃子,也没有哪个有所出,可以母凭子贵,所以这后宫之中竟然只余一妃,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实在是有些寒酸。
但大臣们几次奏请选秀,都被皇上一句“太子新丧,吾心沉痛,无欲于此”给挡了回去,天知道太子者逝世四年了,还有什么理由说“新丧”?但太子向来受万民爱戴,皇上以此为由,他们也不敢有意见,这事便一拖再拖。谁知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想通了,竟然主动提出选秀,大臣们不烧高香都算好的了,哪里还会反对?
于是选秀活动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那些想一步登天的,或者是想巩固权位的,纷纷将自家女儿或认他家女儿为干女儿再送进皇宫,宫中也在沉寂了四年有多之后再一次热闹起来。
天都城某密室
“你们不是布好了‘天罗地网’吗?怎么让他逃回来了?”少年的声音隐隐带着愤怒。
“这——”男人的声音犹如破锣敲出来的。
“嗯?”少年明显不豫,短短一个音节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男人显是对他极为忌惮,声音也不由地有些颤抖:“本来安康帝应该是绝无幸免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出有些意外变故。”
“喔?”
“安康帝突然失踪,等到他出现的时候又立即起程回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许多布置都失去了功用,原本安排的半路劫杀也因通知晚了而没有完成。”男人显得极为懊恼,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却白白浪费了。
少年疑惑:“莫非他发现了?”
“应该不会,我们的人根本就还没动手。”男人否认,顿了顿道,“估计这些都跟殿下你提到过的那个人有关。”
“他?不可能。”少年很果断地否定了这个可能。
“呃?为什么?”这次轮一男人疑惑了。
“不,本宫得想想。”少年的声音有片刻的虚弱,他的心中翻腾不已,那人应该葬身大火了才对,怎么会出现?这四年多来也就父皇一人明里宣布了太子的死讯,暗里却一直在查询他的踪迹,一些莫须有的消息也能令他惊喜一阵,待查知其虚假之后又失落好一阵子,此次倒是反常,莫非那人没死?
哼!如果他真的没死,那就让他再死一次。少年想到这里果断地道:“停止对皇帝的一切行动,全力探查他在芜府失踪那段时间的行踪。”
“这——”男人迟疑,这与主上下的命令可不同,“但主上那里——”
“放心,本宫自会给他一个交代。”少年冷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照做便是,要快。”
“是——”
云起宫
“你真决定了?”在皇帝面前敢用这种随意语气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逍遥王就在其中。
“朕的旨意不需要他人来质疑。”帝王的表情肃穆而僵硬,像锋利的刀子雕刻出来的一样。
宇文箫挑挑眉撇撇嘴,极没眼色地继续挑衅:“可是你都知道皇侄在——”
“逍遥王!”宇文笙从手中的折子中抬起头来,微有些薄怒地打断他,“朕的事不用你来指手划脚,若你真的那么空闲,东北之地有许多事情正好要处理,或许朕应该派你去。”
威胁,这是活生生的威胁!宇文箫极委屈地闭了嘴,这朝中之人谁不知道东北是极寒极苦之地,更是官员惹恼了皇帝之后的流放之地,他可不愿意离了亲亲去受苦。
宇文笙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点,面色放缓了些,道:“朕既然说过放弃他,便不会再去纠缠,你大可不必试探朕,更何况他已有了自己的妻子,朕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至与个女人去争。”
你又不是没跟女人争过!宇文箫当然不敢将心里的这话说出来,只是对他傻笑一下,“嗯”了一声。
“五皇弟,”宇文笙干脆扔了手中的奏折,看向他,道,“你既如此得闲,便由你负责选妃一事好了。”
“不要!”宇文箫激动地站起来,道,“那么多大臣,还是让他们去做好了,皇弟最近很忙。”开玩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要做,要真的接了这差事,回头逍遥王府还不给人挤破了?
“但是朕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宇文笙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道,“试想下,这选出来的妃子也算得你未来的嫂子,为兄长挑选贤良淑德的妻子,不也是做弟弟的责任么?”
“那个——”宇文箫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眼珠子转动了两下,道,“臣弟倒觉得派个皇侄去做这件事更好。”
“喔?”宇文笙不动声色地反问。
“这选出来的妃子也是皇子们的继母吧?”宇文箫眼直直地盯着他,待他点头,便接着说道,“儿子为父亲挑选贤良淑德的妻子,更为自己挑选温柔可人的母亲,以后大家一团和气,岂不更好?”
宇文笙对他这些话无甚反应,若有深意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就要主动应下这差事的时候,突然道:“皇弟的话有道理,便依你之计行事,不过,这差事交给朕的哪个儿子比较好呢?皇弟可有好的提议?”
宇文箫大大地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臣弟觉得七皇子环最好。”
“为何?”
“环是所有兄弟中最小的,又自幼丧母,若能为自己挑得合心意的母妃,日后挂在其名下寄养,必定更多几分亲近之意。而且环生性聪慧,为人机警,若加以历练必成大器,此次正是个大好机会。”说到这里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可惜以他的本事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问道,“皇兄以为然否?”
宇文笙点了点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便依你,这旨意便由你去下吧。”
“是。”宇文箫忙应了下来,生怕他反悔。
等到宇文箫退下了很久,宇文笙才放下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的折子,想到他离去之前最后那句话便心烦意乱。
“真舍得吗?”当时宇文箫一脸的促狭,那眼神却像是看到了人心底的最深处,令他无所遁行。
舍得?怎么会舍得?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要割下来不止是痛不欲生,甚至是会丧命的。但是不值得又能怎么样?那人既然当着众人的面狠心羞辱了他,怕真是恨他入骨的了,他再贴上去,不止会令人更生厌恶,又将帝王的尊严摆在何处?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妻,当日那声“夫人”如冬天里一盆掺着冰的冷水向他兜头浇下,透心凉。
他,不放弃又能如何?再去寻他也不过自取其辱,将他捉回来再禁锢起来?苦笑一声,他是再也狠不下这个心了。
安康十五年三月,帝向民间大肆选秀,由年仅十岁的七皇子环负责。
虽然安康帝的意思是为年幼的皇子寻找一位合格的母妃,但这种殊荣也令向来在大臣的心中没什么份量的七皇子开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四年多以前双玉宫那场令太子丧生的大火虽然气势汹猛,但因为那场大火主要是从宝玉殿而起,且救援及时,其它地方倒少有波及,是以七皇子仍住在此处。
这自太子逝世以后便沉寂了的宫殿一时之间便再度热闹起来,怀着各种目的的人群不时来此走动,皇帝的赏赐也是一波一波地下,偶一恍惚间还以为是时光倒流了。
少年看着碧水繁花之间痴望着远处人来人往的少女,轻轻唤了一声:“仪芳。”
宇文仪芳猛地醒神,满眼的怀念凄绝转瞬消失无踪,回头嗔怒道:“小环环,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皇姐!”
“嘁!”宇文环鄙视地看着她,眼中的怜悯一闪而过。
宇文仪芳撇撇嘴,指着远处的人,道:“那些大臣不是来求见你这个七皇子的吗?你怎么反而跑到这里来了?”
宇文环不屑道:“本皇子岂是说见便能见的?”
“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家伙。”宇文仪芳捂嘴偷笑。
宇文环也没有反驳,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昨日伏全福又来我这里提及与你的亲事,你的意思,怎样?”
宇文仪芳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半晌,方道:“如今父皇选妃,此时提这事,不太好吧?”
宇文环凝视她良久,道:“我会与他说,只是你——”只是你还放不下那人么?众人都当他死了,你我却是亲眼见他离去,不带一点留恋,便将你我舍弃在这里。为什么你竟不怨他?
太子哥哥,你真是害人不浅。
第六十章 魔教
皇帝离开芜府的当天,宇文珏等一行人也回到了他们的地盘,不周山魔教总坛。
没错,就是魔教,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原因,只是教名是魔教,而这个害得他们几乎隔两年就被武林正道围攻一次的教名,便是闲闲地坐在他对面的无聊人士孟无痕取的,理由是,很拉风。
宇文珏心情不好,对这小混混也没什么好态度,语气不耐地道:“你不好好呆在孟运国做你的王爷,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孟无痕嘻皮笑脸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说着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石桌上,目光炯炯地自下往上四十五度角盯着他,“听说那些正道人士又在蠢蠢欲动,想要灭了咱们魔教喔!”
宇文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叫什么不好偏要叫‘魔教’?”
“嘿嘿!”孟无痕干笑两声,道,“那不是酷嘛,再说你当时也没有反对的。”
“没有反对?”宇文珏曲起中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你把教名都公布天下了,我怎么反对?”
孟无痕缩回椅中,捂着头讨好地对他傻笑,不敢再说话惹恼他,心里却极度哀怨:明明自己的武功高过他许多,为什么要怕他呢?
“哼!”宇文珏冷声道,“知不知道那些正派人士这次又以什么口号来围剿我们教派?”
“呃——”孟无痕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个单纯而无辜的少年。
可惜宇文珏早就对他这种样子免疫了,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眼睛都快眨酸了,才没好气地道:“魔教教主强抢清门门主未婚妻,并将其打成重伤。”
“冤枉啊!”孟无痕听说是这件事,连忙叫冤,“明明是那个老不休想抢秋雪去做他的小老婆,我路见不平救了她,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怎么歪曲事实呢?”
宇文珏似笑非笑:“逼得至英门走投无路,又是为了什么?”
“那就更怪不得我了!”孟无痕大叫道,“他们那什么少门主竟然敢调戏我,我只是弄得没人跟他们交易而已,哼!”言下之意,这样还便宜他们了,只是让逼得至英门没有活路,而不是不留活口。
“哼!”宇文珏冷哼一声,道,“你做了这些事为什么还要留名?生怕别人不来寻仇?你是猪脑子?”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个——”孟无痕吓得缩了缩脖子,嚅嚅道,“我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名字,当然要拿出来威风一下。”
“东方不败?”宇文珏眉毛吊高,这个名字很好听吗?怎么他不觉得?
“嘿嘿!”孟无痕笑得十分猥琐,“你也觉得很好听吧?”
宇文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名字属于武林中最有名的太监,竟然会有男人乐颠颠地用在自己身上。“那你招来的麻烦打算怎么解决?”
孟无痕无所谓地道:“反正那群白痴根本找不到我们魔教总坛,就让他们在这不周山旅游一趟好了。”
他会如此自信也不是没道理的,魔教总坛设在不周山,这里地势极为复杂,九弯十八道的,若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根本就进不到中心。自魔教之名在大陆扬起之后,便遭了三次武林正道的围剿,不过每次都在不周山转得晕头转向,却连魔教的人影都没见到一个。主要是因为宇文珏有先见之名,早让他将不周山及其附近可能熟悉此地地形的人都吸收进了魔教中,并用药物控制了,使得外人来此根本无人带路,只是瞎转。
宇文珏翻了个白眼,扯开话题道:“你皇兄哪里惹到你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孟无痕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宇文珏鄙视道:“以你的智商,太容易猜了。”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能令他一副丧气样跑回“娘家”?
“哼!”孟无痕鼓着腮帮子不悦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却自己泄下气来,垮着脸道:“他要立后。”
“嗯?”宇文珏皱眉,感情果然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冷声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孟无痕将身子重重地甩回椅背上,微微弹起了一下,两眼望着天空,眼神带着迷惘,良久,方轻声说道,“他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也只有走得远远的,不阻他的路便是了,难道还要我像个女人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虽然他那张脸配上那神情实在凄绝,但说的话却引起了宇文珏的不满,他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在岐视女人。”